祖父也是科考出身，却早已告老，在边远的阑城里，宋家也算得上仕宦书香、门第高贵，但对于被祖父母、叔叔和婶子忽视得彻底的宋莲歌来说，生活也就是这个样子，请安、吃饭、睡觉、女红。
叔叔和婶婶们有儿子，所以最受重视的不是她这个长房嫡女；叔叔婶婶们也有女儿，所以最受宠爱的依旧不是她。
宋莲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公平，起码他们并没有亏待她，该有的还是有，不该有的一点都没有罢了。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好没意思。
宋莲歌十岁的一天清晨，到上房去请安。
二叔的嫡女搂着祖母的脖子撒娇，闹着想要祖母私房里的那个双耳白玉香炉，却被三叔庶出的独女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刺出她约束下人不严，奶妈丫头们赌钱的事。
祖母倒没怎么生气，只是思忖着：“丫头们也大了，也该懂事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嫁出去最次也是个小门户的当家奶奶，别连下人都辖制不了，岂不是丢了咱们宋家的脸面？”
三叔的独女小心地用帕子掩去嘴角的喜色，宋莲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不管这两位争得再厉害，她从不往里面掺和。
祖母似是下定了决心，对二叔家的堂妹：“今儿就给你母亲说，也是该为你们姊妹请管教的供奉了。虽然这边城不大方便，但还是能给你们请到的。跟着提点规矩的嬷嬷也该配上来。”
且不管两位堂妹如何想，宋莲歌依旧淡定得很，甚至隐隐有一丝期待：这内宅的日子太没意思，每日冷眼看着这些人争来斗去，她都有些提不起劲儿了。
京城的供奉请到了，姊妹三个，却只有两位女相。
两位出宫前都在飞凰宫当差，却一位在皇后娘娘跟前，一位在顺嫔跟前。
二桃杀三士。
宋莲歌看到这两位供奉的第一眼，脑子里就迸出这个词儿。
两位堂妹为了争那位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的女相，话里话外的机锋打了个遍，连着两位婶娘也在暗地里出手过招了好几次。宋莲歌不耐烦了，决定先出手把自己脱出去，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太太，虽说李女相是在皇后娘娘跟前服侍的，旁人自然高看一眼，但孙女儿却瞧着刘女相亲切呢！老太太赏个恩典，就请刘女相指点孙女儿一二吧。”
后，宋莲歌如愿被指了刘女相教导规矩，而争执不下的两位堂妹，则被一同指给李女相教导。
刘女相在观察了宋莲歌一年半之后，终于决定出手了。
她是个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人：“我是个孤女，若姑娘不嫌弃，我的后半辈子就托给姑娘了。”
宋莲歌八风不动地微笑：“您说的是哪里话，一日为师，我自当好生奉养。”
刘女相直来直去言辞犀利，宋莲歌拐弯抹角滴水不漏。
刘女相叹道：“大姑娘果然厉害，我没看走眼，我再找不到如此合适的人了。”说着右手轻轻将鬓发捋到耳后，手指轻轻一弹，藏在耳后发根中的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已经深深扎进了宋莲歌手边的小几里。
宋莲歌端坐，抬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吩咐外面的丫头：“这小茶几上太凉，你们拿一幅桌巾进来。”
刘女相叹为观止：“大姑娘，真是天生的七窍心。”
当晚，刘女相与宋莲歌在黑暗中夜谈。
“我是宫中的嬷嬷，也是官家的暗卫。”
宋莲歌根本不用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女相在顺嫔跟前当差呢。”
“暗卫一代传一代，我是个孤女，如今也到了该养老的年纪。”
宋莲歌第一次露出了感兴趣、志得意满的微笑：“您没挑错人，我不会让您后悔的。”
暗卫其实是很轻松的工作，譬如刘女相，她一辈子以一个不起眼嬷嬷的身份在宫中活着，一生中接到的唯一一件任务，就是监视顺嫔。
暗卫也是很隐蔽的工作，譬如就连掌控后宫、耳聪目明的颜皇后都不知道这个顺嫔跟前的嬷嬷是个暗卫。
暗卫是很宝贵的，一个暗卫，也许一生中只被动用一次，也许一次也不会被动用，这样既有效地防止了背叛，也有效地防止了暴露。相比起暗卫，影卫可惨多了。
宋莲歌在宋家的大宅子里游刃有余地生活，波澜不惊地学艺，在无声处轻轻避过二房、三房的手，在明面上又是端庄寡言的大家闺秀一个，谁也没能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真没意思……”宋莲歌又躲过去一个隐蔽的绊子，托腮坐在闺房里长叹，不知情的人猛一看了还会以为是妙龄少女思春。
刘女相感觉很复杂，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对各种阴谋手段极其敏感，直觉灵准，偏偏生就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每每在暗处翻云覆雨，还能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无辜。她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这样的一个人，就是为了宫斗而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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