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处男(1):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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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处男处男,来一下来一下!”我刚走到楼梯口,金莲站在“女人俱乐部”门口,手指作弹钢琴状,一上一下地向我招着手,好像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她不是显摆她的纤纤玉指,这是她惯用的打招呼法。她总觉得这样显得不生分,一个单位就应像个大家庭,大家伙儿都是兄弟姐妹。如果她要板着脸、硬着口气说“过来过来!”,人们就不会习以为常。我听着也会以为自己是犯了错的小学生,或者是被当成了撬门别锁的小偷。
不过,说实在的,我宁可当调皮捣蛋的小学生,宁愿背黑锅让人怀疑我是贼,我也不情愿被这帮娘们喊我“处男”。我都四十如虎了,还处男处男地叫,好像我多有人缘似的。我已向处里的这帮娘们敲明叫响地申明过几次了,谁再给我起外号,叫我处男,我就在她身上把那个“处”字去掉,由女人之处换我男人之处!一吓唬,还真管用,有两个月没人敢叫我。不知这金莲小女子今天动了哪根神经!我没答理她,漫不经心地往办公室走去。
“哟,我说处男,架子挺大的!”见我没答理她,金莲觉得好没面子,撅着嘴,望着我,双眼皮一眨一眨的,很煸情。这时如果有人打我们身边走过,一定怀疑她在向我明送秋波。不过,我知道那不是秋波,是对我的不满。话不过三!她已说两句了,我不能再让她说第三句。我高姿态地作了个篮球栽判员暂停的动作,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右手的食指顶着左手的手面,不客气地说:“打住打住,就此打住!啊,我是处长,不是处男!别忘了咱们的君子协定!不想当处女你就接着叫!”
看我认真的劲儿,金莲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搂腰,蹲下去,一头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泄了下去,把脸盖了个严实。她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妈,笑死我啦!笑死我啦!”她的笑让我浑身长刺,毛躁躁的。我有啥好笑的?我真的恁可笑?我站住了,上下打量着自己,特别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前边的拉锁。嗯,“鸟门”闩的牢牢的,没事,鸟飞不出来,不会再闹笑话。
之所以裤子是重点监控对象,是因为闹过一次“前门风波”。有一回,我去厕所还在构思小说,结果出了厕所忘把前边的拉锁拉上。当时我没去我办公室,直接去了“女人俱乐部”。一到她们办公室被上官发现了,她给朝君使了个眼色。两个一挤眼,然后对我说:“处男,你抽的是大前门呀!盒里还有烟吗?”把我搞得莫明其妙。我双手拍着四个衣兜,意思说我兜里没烟。我一低头,发现了那个重大的失误,脸一红就跑出了办公室。结果,好长一段时间不敢面对她们。
我一看裤子天衣无缝,就有些纳闷。心里咒着,笑吧笑吧,笑你岔气!我一咒,她不笑了。她站起来,用手往两耳理着头发,一本正经地说:“处长,你刚才比划的是啥,再比划一下行吗?”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少见多怪!我在心里笑她。为了不让她说我这个处长太严肃,也想找一找她发笑的原因,我就照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一下。这一比划,才有了重大发现。原来我的左袖子差线了,从袖口差到胳肢窝,而且袖头上有几根布条往下垂着,活像个要饭花子。
我看了一下,自己“吐儿”地笑了。说实在的,从农村来到大城市,虽脱不了土老帽的本性,也不至于成天土儿巴叽的,邋遢得一点儿也不讲究。虽然我是孤家寡人,但还注意经常换洗衣服。不追求时髦、高档,最起码还遵循着整齐、干净的原则。左袖子破烂了,是因为刚才在上班路上撞在了一个人的自行车上,他的自行车把上挂一盘子烂铁丝网。左袖子被挂了个稀烂。
我感到好没面子,在漂亮的媚妹面前丢了大人,刚想逃了去,金莲故意撇着洋腔说:“处男,不抽大前门改抽散花了?”我无言以对。金莲又接着说:“今年处男四十五,衣服烂了没人补。哈哈!”这是在取笑我,我真想还她一句“家里有针有线,只盼你个金莲!”怕玩笑话过头,伤她自尊,就把话咽了回去。我刚想进我的办公室,圆圆从她们“女人俱乐部”出来了。
圆圆也是个美人坯子,是我们处四大美女之一。金莲是结过婚的人,话头上带点浪味儿。圆圆才三八佳人,名花无主儿,动作上、话头上都含着羞涩。她看金莲又在和我开玩笑,嘴一撇,对着金莲说:“金姐,又在拾处长的柴禾?处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表面上亲如姐妹,暗地里勾心斗角。金莲知道圆圆是在甩打她,也把嘴一撇,说:“是呀,咱们的处男一见到处里的花朵就春风了!是啵,花魁?”
呸呸呸!你们斗嘴扯我弄啥?!我在心里骂着。我知道,我们处四朵花都貌若天仙,一点不比古代的沉鱼落雁羞花闭月逊色。别人都说我有福气,是女儿国的国王、男妇女主任。在外人看来,四朵花一个赛似一个。不过,四大美女自谦着或恭维着谁是花魁谁是花蕊谁是花瓣谁是花片。也许圆圆是唯一没结婚的,含苞待放吧,大家都称她是花魁。圆圆不是瓤茬儿,一听金莲话中有话,接嘴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哼!”说罢,一撅嘴,一扭回了办公室,只听见门“啪”的一声。
金莲向我伸伸舌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地说:“醋上啦!从葱地来的!”女人们就爱多事儿!我心里有气,没理她,推门想进屋,她叫上了:“哎哎哎,处男,真是的,话还没给你说呢,就走?”这时我才想起她向我招手的事儿,就问到:“大小姐,有何指教?”金莲在四个女人中年龄最大,我就叫她大小姐。她笑盈盈看着我,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停了片刻,她说:“哎,处男,想不想女人呀?”
废话!我是个正常的大老爷们,为啥不想女人?!但,这两年不想,一点不想。自从我和前夫人婉君拿了“绿本”后,就不想了。不知怎的,有时对女人很讨厌。处里的几朵花都很关心我,都积极充当媒婆,想让我梅开二度。我不是不领情,我不想再找个爱我又爱别人的女人。看我态度不积极,她们也就冷了下来。咋搞的,这金莲?!我又向她比划了个暂停的动作,说:“免谈,免谈!”

为表达我离了女人照样过的决裂之心,我卷起舌头尖儿,在语气上加重了两秤砣,连说了两遍“免谈”。心想“免谈”两个字一出口就把金莲打发了,没想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眼一瞪,瞪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几个字来,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轻蔑的嘴角一翘,翘出“东风吹战鼓擂,如今社会谁怕谁”一句诗来,而是跟屁虫一样尾随我来到我的办公室,还一脸堆笑。
金莲平常的笑看了就像喝了蜜,心里甜丝丝的。她白晰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龙眼似的丹凤眼、粉红的脸蛋,组合在一起就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上镶了两棵龙眼、一棵樱桃、一个火炬形的冰糕。一笑,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就是捧给你盛满“女儿红”的两杯醉人的酒。然而,今天,我没有一点“秀色可餐”的感觉,倒有点反胃。看她不死心、没完没了,我来了个拒绝没商量:“你真是勾魂的小鬼儿,缠着我烦不烦呀!”
她不恼,站在我的办公桌前。要是往常,不管她是来汇报工作、交流思想,还是来告那几个美女的黑状,我都彬彬有礼地把她让到沙发上,再倒上她喜欢喝的碧螺春茶。今天我没心情,坐在老板椅上不看她,两眼一塌模,假装闭目养神。不时地抬起一线眼皮**她,正像有时双手捂着眼嘴上说“我不看我不看,谁看谁是小狗”可仍挡不住好奇心或说话不算数从指头缝隙往外看一样。
“哟,大处长,你搞得跟柳下惠似的!这哪儿跟哪儿呀?我是看你饥一顿饱一顿,衣裳有时也穿不到人面前,心里不是滋味。给你找个伴儿,也是我们当下属的关心领导嘛!我还没给你说是谁,你就寒个脸儿!我这不是热脸对个冷是啥?!”金莲忍不住我的冷战,沉不住气地主动开了腔。她能冷过我吗?前夫人婉君曾破口大骂我是“冷血动物”。我跟婉君分手也是我一冷再冷之后,她没熬过我主动提出的。
我没把她的好心当驴肝肺,只是觉得她有点哪壶不开拎哪壶。我的“仇女情结”还没消除,怎好谈婚论娶?我知道天下的好女人一摸一大把,但婉君伤我太深。我的心早已哇凉哇凉,“恨屋及乌”地觉得女人不可信。我还得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黑洞里走着。只有当我走出了阴影,才有心情。我相信一切皆于缘,也相信迟饭是好饭。虽然心里这样想,我也不能做得太不可理喻,她金大小姐可真的是为我好,她已向我推荐过有一打的乖乖女。我不能拂了她的好意,把塌下的眼皮彻底抬回原位。
“我说呢,你咋会是个瘟神?哎,处男,这回可是个千里难寻的主儿,愿意一见?两年多了,你可真熬得住!”她赶紧从饮水机里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脸面前,献殷勤地说。千里难寻是朋友!千古知音最难觅!不知怎的,她的话一出口让我想到了两句歌词,蔡锷与小凤仙那俊男靓妹形象一下子钻进我的脑海。我犹豫了片刻,喝了一口水,咂着。当然,咂着水,也在咂着她的话。咂出点不咸不淡后,我看了她一眼,问:“姓名、芳龄、学历、职业、婚否?”
金莲笑了,笑得很泼辣、很放肆、很开怀,笑着说着:“处男,这不是填简历,也不是审犯人!你真逗!”我承认我心情好时,能玩点幽默,尽管有时玩的是黑色幽默。但,我一般不玩。你正作报告,你能玩吗?不能!在你的顶头上司跟前能玩吗?不能!我只是当着几个美女的面,偶尔才玩一玩。这次她理解错了,我不是幽默。如果她冷静一点,会听出我这是烦!
“咋啦?不认真行吗?”我又看了她一眼,没好生气地说。有人说婚姻是月下老人拿着红线在牵线搭桥,由于人太多,他就顾不过来,往往乱点了鸳鸯谱。那些不能白头到老的,就是搭错了线。我与婉君是不是月下老人搭错了线,我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想重蹈覆辙,吃二茬儿苦,受二遍罪。不慎不行呀!我是员,我不认真谁认真?!我见她疑惑地看着我,我补充说:“我得对自己负责,也得对她负责!”
“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才给你介绍。要是别人,八抬大轿请我,我都懒得给他说!”金莲已主动坐到沙发里,进一步做我的思想工作。虽然婉君骂我没有责任感,不顾家,不管孩子,对她也不放在心上,但毫不含糊地说,我对工作是负责任的。要不然,我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没有后台,没有一点背景,咋能混到个副处?我知道金莲一副媒婆嘴,在女人面前说男的好,在男人面前说女的好,就是一个字:“掇合”。
“大小姐,你别恭维我啦!我是啥材料我知道。不过,实话相告,我现在没心情。”我说的是实话,不想骗她。不过,我也真想知道这一次她给我介绍的是谁。好像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诡秘地一笑,说:“你知道她是谁吗?猜猜?”她瞪着我,笑着,脸上的那两个小酒窝盛了歌德巴赫猜想一样的难题。我不解,摇摇头。她哈哈一笑,我看出来了,这回是开心的笑。笑罢,她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我疑惑了。她在推销自己?不可能!她老公是个款爷,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算哪一路?穷得叮当响,除了会码一码方块字,屁本事没有,她能看上我?“瞪着我弄啥?往哪儿想呢?!如果我离了婚你可作为候选人,可我还没离呢!”我正一头雾水,金莲说话了。说罢,她伸出她的纤纤玉指,作弹钢琴状,从我的眼前勾着我的眼神往门口指出,边指边说:“往那儿看!”这时朝君推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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