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刘奶奶旧地重回 忆往事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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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平在一天之中作出了两个决定,第一个决定是住进小鬼巷,可以说是首战告捷,他们在小鬼巷177号后院的茅厕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城墙砖。这进一步证明了他们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案发现场就是第一现场;第二个决定是到刘家集把刘奶奶接回小鬼巷,刘奶奶无形之中成了小鬼巷户籍资料的义务管理员。她老人家在小鬼巷住的时间最长,从十五岁到七十六岁。她对于小鬼巷的事情,是所知甚多。这个户籍资料的义务管理员的业务水平不会很高,但那些有意无意地留在她记忆里的片断,甚至是残片,说不定埋藏着和案子有关的蛛丝马迹。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案子还必须依靠这位小鬼巷的活档案。
第二天,也就是一月二日上午八点钟,欧阳平和李文化准备开着吉普车前往刘家集。正当两人走出院门的时候,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挑着一担子青菜和雪里蕻一脚跨进院门。
李文化问道:“你找谁?”
挑担子的回答:“我不找谁,我是来送菜的。”
“给谁家送菜?”。
“这不是177号吗?”
“是啊。”
“这就对了。”
这时,张老师走了过来,准备去上班:“你找谁?”
”我是刘家集的,我是来送菜的,我晓得了,你们大概是刚搬来的。”
张老师喊来他爱人,让她去处理菜的问题,然后和欧阳平、李文化一起出了院门。
在前巷口,停着一辆板车,上面堆着不少捆青菜和雪里蕻。
这从东门镇到刘家集有七八里地,抄小路步行要三四十分钟。刘家集在小镇的西南方向,西依老山,南靠清水河,刘家集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首先,刘家集在一个山坳里,其次这里苍松满山坡,古柏绕房屋,人若不在此坳中,难识庐山真面目。欧阳平曽经听他爷爷说过,这个刘家集,以前就只是一个山坳,没有人住。明末清初,有一个姓刘的人到此避祸,在此落脚生根。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刘家集。刚解放的时候,大概有二十几户人家,刘奶奶十五岁之前就生活在这里。坳里面原来有一座庙,早已成为废墟。
欧阳平他们把车子停在刘家集外面,因为集子里面是狭窄而曲折的羊肠小道,走在乱石铺成的路上,环视四周,树林阴翳;仰望天空,难觅尊容。怪不得姓刘的要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来避难呢。
在后河沿,李文化七拐八绕,然后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李文化正准备敲门,这时候,突然从十几米远的一个高大而气派的院门里冲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上衣敞开,头发散乱,二目呆滞。举止怪异。嘴里面总是重复着一句话:“我是太后,我是老佛爷。”她的左手的五个指头上套着用金色锡纸糊成的帽子,头上尖尖的,她还不住的翘起来给大家看,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我是太后——哈——哈……”
刘奶奶家的院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刘奶奶。
“刘奶奶,您还认识我吗?”李文化提高了嗓门。
“你——你是——你不是小李同志吗?”
“刘奶奶,您好啊,您现在的耳朵好多了嘛。”
“我是老佛爷,我是……”
“桃花,你怎么又出来了?老四——老四。”
“来啦,来啦。”
从那个高大而气派的院门里窜出一个光头男人,年近古稀。他气急败坏的冲过来,一把抓住桃花的衣领往家拽。桃花被拖进院门之前还冲着大家竖了一下她的兰花指,同时扔出那句话:“我是太后,我是老……”
刘奶奶把李文化和欧阳平让进院子,让进堂屋。
“刘奶奶,这位是我们的欧阳科长。”
欧阳平躬身握住刘***手:“您好啊,刘奶奶。”
坐下来后,李文化开门见山:“刘奶奶,我们想……”
“咣——噹。”一只大黑猫在长条几上一边用爪子挠一个菜篮子一边用鼻子闻着什么,,菜篮子被挠到了条几边,失重,翻了,一个瓷盘从里面落下来,掉在地上。
李文化的话茬被一只贪吃的猫给打断了。向堂屋外面看去,有一个人已经跨进了堂屋的门坎,他就是刚才把桃花拽回家的那个老男人。
“老四,有事啊?”
“没——没啥子事。”
被叫作老四的人,在堂屋里站了一会,也许是觉得有些尴尬,悻悻然转身走了。
刘奶奶解释道:“这是我家堂兄,刚才那个桃花是他女儿。李同志,你们来,一定有事,快说吧,”
“刘奶奶,我们欧阳科长想接您到东门住一阵子,我们那个案子还有不少地方要请教您呢。”
“行啊,等我兄弟回来,咱们就走。”
就这样,刘奶奶又回到了小鬼巷。
欧阳平决定把刘奶奶安置在小鬼巷177号,和他们一起住。正好两间,老人年纪大了,也好有个照顾。实在不行,就把后院的四间房拾出一间修一修。可是,刘奶奶坚持要住到原来的房子里,也就是小鬼巷176号后院最南面的小披子。老人家说:“同志们做的是正事,我老太婆别拌了同志们的后腿。有什么想问的就到我那儿去。好在我还能动,就不麻烦同志们了。”
欧阳平只得将刘奶奶送到他原来住的地方。还不错,那些吃饭的家伙还在,床也在,所缺的是铺盖;房子有点漏,门窗也有点坏了。欧阳平让李文化买一套铺盖,又请房管所的人把房子修葺一下,自己到前巷口的杂货铺买了一个炉子,并且叫局食堂送来一些煤基。有人也许要问,有这个必要吗?这里面除了案子的需要之外,还掺进了欧阳平的个人想法:像刘奶奶这样的老人,因为家庭、生活和社会的原因,她们把自己的一生,包括他们一生的幸福都奉献给了别人。她们是那么的本分和善良,她们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应该像所有的母亲那样得到后辈的孝敬。李文化买铺盖的时候,顺带了两个痰盂,一个给刘奶奶,一个给自己和欧阳平,以备不时之需。
当天晚上,欧阳平和李文化到小鬼巷176号看望刘奶奶,还带了一饭盒局食堂包的韭菜肉馅的水饺,把个刘奶奶喜欢得合不拢嘴。在刘***屋里还有一个人,他就是早晨送菜的那个中年人,喊刘奶奶“大姑”,而刘奶奶称中年人“三侄子”。刘奶奶招待三侄子的是大白菜烧肉,还加了一些粉丝。下午刘奶奶去后街看望老姊老妹的时候,顺便到下街称了一斤肉。刘奶奶不住地往三侄子的碗里拣菜,她笑眯眯的看着三侄子吃饭,显得非常慈祥。三侄子吃过饭后,用衣袖摸摸嘴,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和两斤粮票,硬塞给了刘奶奶,然后挑着空担子走了。刘奶奶把她送出院门。
“路上小心点,看着走,啊。”
“知道了,大姑,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回家,我来接你。”
刘奶奶直到看着三侄子的身影消失在前巷子的拐弯处,才回头。
“李同志,你们等急了吧?”
“老人家,我们不急,就是想来看看您安顿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下午,我三侄子又帮我给整了整。”
“您这个三侄子对您很不错啊。”欧阳平道。

“是啊,是啊,就跟亲生的一样。”欧阳平和李文化从老人的眼神看到了只有母亲才有的那种光辉,:“他今天是给附近几家院子送菜来的。”
欧阳平和李文化早上出院门的时候就在心里挂了一个大问号:“为什么要给这些人家送菜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附近十几家的菜都是我们刘家集给包下来的,这小雪都过了好几天了,城里家家都要腌菜,这几天,太阳好,晒晒就能腌了,十天半月就能吃。”
“刘奶奶,镇上这些人家难不成还有土地在乡下?”
刘奶奶笑了:“他们哪有什么土地啊。”
“那凭什么给他们送菜啊?”
“凭什么?就凭各家各户都把粪水给了乡下这些种地的呗。”
李文化目瞪口呆,恐怕这也是一种文化吧,那个关于故宫粪便如何处理的问题,李文化总算找到一点答案了。
不管怎么样,李文化的心里还是觉得在这个粪与菜的交易过程中,城里人有剥削之嫌,最起码有占便宜之嫌。“这粪便,能帮城里人打理干净就已经不错了,再说,这玩艺又一文不值,干嘛要给他们菜啊?”
“李同志,这你就是外行啰,这农民种地,收成好坏,靠的就是这粪水,老话不是说,庄镓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城里人的眼里,粪水是个脏东西,可在我们庄稼人的眼里。它可是个宝啊。”
现在想来还真有趣,那个年代,帮别人家清理粪缸,脏臭不说,连工钱都没有,还要给人家菜;如今呢?这个工作已经有了名号,叫清洁工,而且拿工钱,还不一定有人干呢。由此看来,清理厕所这样的环卫工作。在那个年代是由农民干的。如果再想一想,更觉有趣,这农民当真命苦,是不是命中就和粪水有着历史的渊源。现如今,城里大部分清洁工都是农民。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文化呢?
其实,也不奇怪,咱们中国历史上就是农业国,过去是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生产力水平决定了人的生活水平就这么低,想当初,我们插队的时候,不是曾经天不亮就背着粪箕跑十几里的路,到村前庄后去拾粪吗?还都是单遛。为什么不能结伴而行呢?你想啊,两个人同时看到一泡狗屎,算谁的呢?要么这泡算你的,下泡是我的。说实话也这么干过。也许有读者会问:干嘛和这狗屎猪粪较劲呢?挣工分啊,回到生产队还要上秤称,至于怎么折算,各个生产队不尽相同。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个早晨再加一个傍晚,能挣七八分工;运气最好的时候,就是拾到一泡牛粪,那就用不着再往前走了。一泡牛粪能把粪箕装得满满的,不过牛屎很难遇到,因为耕田和放牛的几乎人人都背一粪箕,以备不时之牛粪。那时候,一个强劳力一天挣十分工。可能读者又要问,十分工合现在多少钱啊?我们用鸡蛋来比较一下就明白了。现在市场上的洋鸡蛋是三块五六毛一斤,十分工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鸡蛋,那时候。一个鸡蛋只有几分钱。言归正传,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来吧。
刘奶奶起身给炉子换了一个煤箕,接着说道:“这城里人从不计较,你给多少就多少,有的人家过意不去还送一些衣服给我们;我们乡下人也不小气,能多给就多给,就是这路太远。原先,这打理小鬼巷粪水的——是桃花他爹——老四——我家堂兄。就是你们到刘家集接我的时候看到的那父女俩。后来不干了,我兄弟就接着干,如今,他干不动了,就交给儿子媳妇。不过现在好了,粪和菜都不用肩挑,换成了车。”
欧阳平觉得有必要对话题进行一次引导:“老人家,您在这小鬼巷里呆了几十年,对这里一定很熟悉吧。”欧阳平说话的时候,把嘴巴靠近了刘***耳朵。
“是啊,我十五岁就给孙家做丫鬟。”
“刘奶奶,您能不能把对面——177号院子里的事跟我们说说?”李文化明白欧阳平的意思。
“行啊,行啊,听孙家奶奶说,对面院子最早住着一个做官的,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押司,就跟师爷差不多,他在这里藏着一个小老婆,后来家势败落,子孙又不争气,房子买给了一个姓孟的人家。孙家奶奶说,这个姓孟的来路不正,是一个什么军阀,那官当得可不小,在一个什么人的手下当旅长,是个广西人,到过广州、南京,还在北京呆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旅长不干了,跑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孙家奶奶还说,这个姓孟的八成是得了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搬进来的时候,是在夜里面,单大红木箱就抬了六个。奇怪的是,那个姓孟的搬进来后一猫在院子里,孙家奶奶只见过他一回。有一天,孙家奶奶到泰山庙进香还愿,因为下雨,又很大,孙家奶奶又没有带雨伞,就等雨停了再走,可雨停了,这天也就黑了,回到镇里的时候已经是晚饭过后了,孙家奶奶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从对面院门里走出一个人,五大三粗的,看到孙家奶奶后又折回去了,就像做了贼似的。这人就是姓孟的。”
不到小鬼巷里来,不把刘奶奶接回来,能知道这些事情吗?李文化听得津津有味:“刘奶奶,您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呢。”欧阳平也来了精神:“文化,让刘奶奶接着说。”
“这些是从孙家奶奶那儿听来的,哦,想起来了,孙家奶奶还说过一件事。”
欧阳平眼睛里满含敬意,没有想到老人家的记忆力这么好,思路这么清晰。
“这孟家曾经遭过一次大火,那火烧了两三个时辰。可是没有几个月,他家又竖起了三大间屋子,就是现在这三间大屋子,他家后院原来有楼房,房子有二十几间,房子之间有上下两层回廊。你说这姓孟的能有多少钱?房子都烧塌了,他还有钱。后来,这姓孟的老婆到乡下买了一个丫鬟。说来也巧,那个丫头正是孙家***远房亲戚,称呼孙家奶奶“姑太”。孙家奶奶叮嘱丫头千万别说出她和孙家的关系,不然,恐怕干不长久。那丫鬟出去买东西,得空就到孙家大院来。”
“这丫鬟一定知道孟家的一些情况。”李文化迫不及待。
“你算是说对了,他们住的那个东厢房是不许丫鬟进去的;孟太太有两个首饰盒,整天锁着。有一天夜里,丫鬟起来解手——他们把西厢房隔出一小间给丫鬟住,她刚要开门,听见大厅有动静,丫鬟从门缝里看到一个人影在大厅里转悠,你们猜是谁?是孟太太,她穿着演戏的衣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她左手和右手最后两个指头上戴着两个黄颜色的东西,头子尖尖的,金光闪闪,和人的手指差不多长。不一会,那个姓孟的跑出来一边指着丫鬟的房间,一边把他老婆往东厢房拽。这以后,那个孟太太,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哒——哒哒。”前巷口传来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欧阳平看了看手表:“文化,我们该回去了,让刘奶奶歇着吧,”
深夜里的小鬼巷显得寂静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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