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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一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找凯乐,他说凯乐君在日本没什么朋友,所以就经常来陪你了。
唯有一次,俊一连续一个多月没与凯乐联系。凯乐打电话问他怎么了?俊一让他到他们的学校去一趟,带他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那个大门是凯乐所熟悉的。他记得曾在这里,知道了一位艺妓的名字叫木子,以及这位艺妓在他脸颊上的吻,清晰明了。
大门右侧,有一个穿着干净的少年呆滞地坐在地上,面前摆了一张写满日文的纸。
俊一把一百日元丢在那少年跟前,说,凯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走了没多久,俊一绕回大门口,问他要回刚才那一百日元,说,凯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凯乐很迷惑,俊一,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呢?
我最恨别人欺骗我!你知道少年前面的纸写着什么吗?因被抢劫,身无分文,希望善心人支助一百块钱让他回家,我给了他钱他还不走!八嘎!
俊一的行为虽然极端,可凯乐赞同,说,不亏是俊一,与众不同。
俊一仍消不了气,再次走回去,抡了少年几个拳头,吼道,我这辈子最恨欺骗我的人!
八嘎!
俊一带凯乐去的地方,是一幢外表装饰极新的教学楼。里面残败不堪,一片狼藉。青绿的藓苔蔓延在泛泛发黑的墙壁上,一道道深刻的裂痕,扭扭曲曲,像伤痛一样让人记忆犹新。教室的铁门是紧闭着的,似乎很久没有人问津,粘满了灰尘的地板在炫耀它的陈旧。一座古老的城堡,出奇的死寂。
站在屋顶的边缘,俊一的表情有些茫然,对凯乐说,一个月前,我的一们挚友从现在我站的位置跳下去,摔死了。
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知道。你不觉得这幢楼的气氛怪怪么?以前,曾有过几个学生在这跳楼身亡,校方为了掩饰这种气氛,将楼外表装潢得崭新,氤氲的死亡气息却越重,他就是在装修好的周末跳下去的。
嗯,木子跟我提起过。她说学校有一个高材生跳楼死了,毫无吃惊的表情。这里经常死人么?
不是,反正每年都会死一个人,像中了诅咒一样。
俊一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犹如极地千万年冰封的雪原。
这位挚友的相识,俊一说得颇为有趣。俊一有一个习惯,在学校上厕所的时候从不带草纸,往往完事的时候便问邻座的人分他一半,认识的,加深友谊,不认识的,开始友谊。用俊一的话说,这叫患难见真情。当时俊一接过草纸,问他,咦,你在看书呢!竟没想到那是一本习题集。
凯乐君,站在这里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
你不觉得站在这里,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么?
凯乐感到愕然,俊一深沉的时候,让人恐惧。听到俊一这句话,凯乐真有这么一种冲动。死,并不恐怖,恐怖的是人类已死的灵魂。
凯乐问俊一,你和菡子怎么样了呢?
菡子消失了,她说她受不了我,看见我与一陌生女子牵手的时候说的。我曾找过她理论:跟我有过关系的女人有很钩,你都知道,你从未有过怨言,为何只是看到我和别的女人牵手,你就要走了呢。菡子说:就算你与其它的女人上过床,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而如今,我看到了你与其它女人牵手,我受不了这种亲眼目睹的欺骗。

那晚,凯乐与俊一在他挚友死去的地方喝酒。那是酒精度数极高的清酒,叫白雪。刚烈醇厚,400多年前的浑浊沉淀到澄清,原始的祭祀转为常用,女性社员酿制男酒,如今,现世的酒香祭奠一位故人。
一个多月前见到了麻仓,那时她在立交桥下摆地摊卖内衣,身边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孩,长得很秀气,像极了他孩童时的模样。
俊一问她,还在漂泊吗?
是呢,只是多了一个人,换了一种方式。
没想过要一个家吗?
几年前在那个平矮漆黑的旅社想过,现在不想了,有了家,就没有了自己。
两人依旧相视微笑一下,俊一回学校,麻仓在漂泊。
俊一问凯乐,和木子生活得好吗?艺妓不是一般人所受得了的。
嗯,虽然不容易,但过得还不错。
凯乐君乐观着呢!你说,要是现在这里地震了,这房子会倒塌的么?
不知道。
是呢,没发生的事情谁能知道呢!我在想,当年在旅社的那个白酒是什么味道,可怎么都记不起来,人都是容易健忘的呢!要是此刻这里发生地震,或许能想起来呢。
凯乐不记得那晚与俊一聊到什么时候,不是冬天,却比寒冬更心寒。
东京的冬天是刺骨的,樱花早已脱光了椭圆的叶子,褐栗色的树枝很光滑,犹如冷若冰霜的少女遭世人的冷落。街道上的行人裹得严严实实,露出即使冷也改变不了他们熟悉的匆忙神色眼睛。一切似乎都很寻常,唯一不寻常的是阿恒的死,阿恒妈告诉凯乐这消息的时候是啜泣着的,让凯乐回上海一段时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卧轨呢?阿恒已经有了可晓,马上就要当爸爸了,这一切不都是他美好幻想中的一部分吗?阿恒的死没有征兆的,凯乐必须得回上海,一个生他养他的城市。
关于阿恒的死,凯乐并未向木子提及,因为木子与凯乐以前的一切都毫无关系,也正因为阿恒的死,凯乐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又或许,生命并不脆弱,脆弱的是人性。总之,阿恒是死了,带着他美好的的世界走了,有些生命并未绚烂过便消失。
樱花树也有枯槁的一面,不像南方的木棉,没有叶子依然可以毫不留情地绽放它的美丽。要死,若累,凯乐,可晓,他们三个人也在阿恒前面,起码比他更有动机,反正阿恒死了,这是个不争的难以接受的事实。
当晚,凯乐觉得木子的菜出奇的美味。有木子存在的生活,凯乐已经很习惯,虽然有时不得不迁就艺妓奇特的生活方式,但整个房子都弥漫着温馨融洽的家的味道。
木子,明天我要回上海了。凯乐的话平淡得没有感彩。
你别闹了,你舍得我么?木子有些不屑,有些俏皮。
我没有开玩笑,明天我真的要回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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