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生消情仇〔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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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闪烁迷离的灯光。灯光下,台上是一排乐队,台下的场子里,人头攒动,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屋地中间是一块空地,乐队摇头挥手时,三面的男女,成双成对,牵着手拥过去,达肩扶背,舞动起来。
跳舞的人中,看得到黄孚和郑春草的身影。俩人面对着面,郑春草仰着脸,一对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黄孚。
一曲终了,纷纷退场。黄孚和郑春草又回到刚才的坐位上,嘴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喝着饮料,快乐,悠哉。
忽然间,郑春草身子抖动了一下,赶忙歪了头,爬到黄孚的肩膀后面。
“怎么了?”黄孚不经意地问。
郑春草小声说:“黄哥,咱们走吧!”
“再玩一会儿吧,才来了不多一会儿啊!”黄孚劝她。
“我……”郑春草解释说:“我看到家美了!”
黄孚这才知道郑春草急忙要走的原因,但他并没有吱声,只是放了眼睛在场子里来回地搜寻着。他终于发现了刘家美,她坐在斜对面一个位子上,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两个人身子挨得很近,这时候,刘家美正扭过脸去,和那个男人说着什么。
“不用怕!”黄孚拍了拍郑春草胳膊,安慰她说,“那个男人是银行的金行长。您那个大姑姐和他早有一腿子了,她不会怎么您的。”
郑春草顿了一下,还是说:“那我也不愿意让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怎么!是我不如那个姓金的?”黄孚逗她。
郑春草生气了:“说什么呀,你!”
“别着急,”黄孚“嘿嘿”笑着,回头对她说,“等到这一曲完了咱们就走,找个看不到她的地方,怎么样?”
郑春草意会到黄孚说的“找个看不到她的地方”的意思,笑着在他后面掐了一下。
夏日天长,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也不过才黑天!出了舞厅,里面的舞曲声,通过安在窗子上的喇叭,仍在明快悠扬地响着。
大街上,两边的路灯亮了,小城已笼罩在夜色朦胧之中。门外的冷清和那种轻歌曼舞的柔顺、热烈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您想上哪?”走在清静大街边的人行道上,黄孚问郑春草。
郑春草下意识地就想到,他们那次去上货时去的那种地方,就怦然心动。不过,那样的地方,小城里没有,只能在心里留下一种遗憾了。也是没事的,那样的地方没有,能容纳一对男女的地方,在这样的夜晚,还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
她说:“哪儿都行!”
沿着小城街道边上的人行道,在树影的遮掩下,两人紧紧相依着,踽踽而行。尽是偏僻的街道,路灯稀疏,只在昏暗之中,没有什么人打搅,好不安逸!
正往前走着,郑春草无意中抬起头来,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庞然大物,直入云天。她听说过,这面有一座大的建筑正在兴建,却不知细微,随口问黄孚:“黄哥,听说这里要建一座住宅楼,是不是前面那个?”
“就是那个!”黄孚看着那个庞然大物说:“这是税务局职工的住宅楼。听说一套屋子价值三万多元,个人只交一万元就行了!”
想象着住楼房的种种好处:统一供暖、烧煤气等,郑春草心里是一阵激动,一阵不安。当下她不无忧伤地叹了口气,说:“这样的楼房你要想住也能住得起,像我们这样的……唉,这年头,人要是有个好单位,真是太幸福了!哪像我们单位!以前,工厂还红红火火,职工们都有活干,到月就能开工资;现在倒好,把我们工人都改到家里去了!工资没有了,拿什么生活?住楼房?连想都不敢想——肚皮里面还不知道用什么去填呢!”
“别这么说。”黄孚听她说的话也太悲观了,就给她宽心说:“要想住也能住得起。”
郑春草自嘲地笑笑,说:“黄哥,你真会逗人!”
黄孚拍了拍郑春草的后背,两个人一时无语,默默地走着。
一片黑暗突然压来。
黄孚站住,说:“走,咱俩上去看看!住不起,总还能看得起吧?”
大楼的框架已成。两个人顺着半成的楼梯上到楼顶。独立苍穹,天高目远大气;俯瞰小城,一片***人间。
“啊!”郑春草一时激动不已。
“不管能不能住上这楼房,”黄孚则是另外一种心情,“比起住楼房的那些人,咱们也比他们还是抢先了一步!”
郑春草自知鞭长莫及,就叹了一口气说:“我这辈子,要是能住上楼,就是死也瞑目了!”
黄孚抱住郑春草自顾说道,“春草,您放心,一定会住上楼房的!那时的楼房一定比现在这楼房,要好得多。”
郑春草好像没听到,只是看着黄孚,没吱声。
黄孚低头在郑春草的嘴上亲了亲,说道:“您想不想在这里留下点纪念?”
郑春草懂得“纪念”的意思,就没吱声,却转身看着脚下的地方……
黄孚搂紧她说:“这里脏!”
“这里有干净的地方?”郑春草诘问。
黄孚说:“干净地方是没有。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郑春草忽然省悟,抿着嘴笑了。
三十二
天还没黑。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在东面的墙上,留下一抹辉煌,也把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从头顶那里切下去一小块。
这头顶被夕阳切了一小块的人,正是郑春草。她背依在墙上,两只手不停地在织一件鸵色毛衣,两眼盯着腿上胸前进进出出的竹针。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是鸡窝和猪圈。圈里的猪,是抓回来才几个月的两条长白猪,这时候,正在圈边上低头拱着地。本来是平整的地面,不一会儿就被拱出个坑,前头就有了一小堆新土。猪圈外面,李桂英正在收拾着猪圈门。
一个在不停的织毛衣,一个在收拾猪圈,婆媳两个人就这样子,一边干着自家手里的活儿,一边说着话,显得融洽又亲近。
她们的话题很随便,想到什么说什么,无非是家长里短、社会轶闻,有时也说些过去的事儿。说到高兴处,还“嘿嘿”地笑。中间也有断了“念”的时候;但过了会儿也就有人再给接上。
“听说县里明天要开公判大会?”郑春草不经意地说。
李桂英并没有显出惊奇的表情,却有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些年,这类公判多了,还不都是些鸡摸狗盗、杀人放火一类的事儿!”
“听说明天判刑的有三队的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郑春草瞟了婆婆一眼,只管说下去,“他们的心可真狠!把人给杀了,肉煮了喂狗,连骨头都烧了!”身子不由地一个抖动,觉着毛骨悚然。
郑春草说的这起杀人案,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李桂英也听到过,只是时间长点,有些忘了。不过,经郑春草一提起来,那印象就又恢复起来。李桂英好像记得,作案的那个男的是生产队里的一个兽医,那个女人是队里一个农民的媳妇。这农民家里喂养了一头黄牛。黄牛病了,请来兽医给黄牛看病。自然要打针、灌药,那个兽医都很尽心。出于一种感激,农民留兽医吃过饭。有了接触也就有了来往,一来二往,那个兽医就和农民的媳妇勾搭成奸。他们隔三差五,只要一有空,就在一起鬼混。这事儿在村里几乎成了公开,只把个老实八脚的农民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做这种事的,不光是我们,还有别人呢!”想到被判刑的那对男女干过的事,郑春草的心里有些安慰地想;但她却不赞成他们的那种犯罪行为:“他们也太那个了,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人命案来!”
据说,有一天,在地里干活休息时,大家在一起闲扯,有人在农民的头上摸了一把,惊呼起来:“哎呀!”待农民回头看他时,他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说:“你这头皮咋这么厚啊?”
农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又有人接过话说:“你可真会逗。戴了顶帽子的,能不厚嘛!”
“帽子?”农民下意识地伸手摸头,忽然明白了是众人在开他的玩笑,脸不觉红了一下,也就笑着回击:“那你们都快回家问问你们媳妇吧!”

说他戴了帽子的人叫了声“不好!”就装模作样地急忙站起来,“我真得赶紧回去看看,要是我媳妇背着我……”
边上的人就一把拽住他:“看什么看!兽医那玩艺儿肯定比你那玩艺儿强,让他搂着你媳妇干去吧!”
要回家的那人装作心思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嗨”了一声说:“那也是没法子呀。反正那东西也干不坏,就让他们去干吧,等有了孩子只要问我叫爸爸就行。得,干活去了!”
“干活了!”有人附和,众人也一哄而起,走时,有好几双眼睛飘向那个老实八脚的农民。
那农民终于觉出了一些反常。“兽医那……”他忽然想起才刚人们提到的兽医,就回忆起来,觉得兽医的确是到他家的次数很多,每次去了,媳妇都是热情接待,眉眼还多有亲昵;再说媳妇的穿戴也比过去……这样一想,心也就慌乱起来,再没有心思干活,落在了他人后面;终于还是不放心地扭头往回走。
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农民动了心眼,上前轻轻地推了一下大门,没推动,知道门从里面闩着。
走进里屋,农民跳的是墙头。待他轻轻地走过去,突然推开里屋的门,就见兽医和他的媳妇正**裸地干着呢!当时,农民嘴唇好一阵哆嗦,跟着就大叫了一声:“你们这对狗男女!”冲了进去……
兽医走后,他就抓住媳妇的头发,拳打脚踢,从炕头打到炕梢,从炕梢打到地下。媳妇开头也不吱声,只管低着头,伸出两只手招架,后来承受不住,哭着告饶:“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男人也是累了,这才罢手。
过了些日子,兽医偷偷摸摸去看那媳妇。那媳妇躺在炕头,让他看了她身上的伤,暗自落泪。
兽医心疼地抚摸着女人身上的紫色斑块,忍不住说:“这小子还真狠毒!”
“我、我、我是没法活了啊!”那媳妇轻声地哭着不管不顾地爬到兽医怀里,说,“我今后可怎么办啊,唔、唔!”
听着那媳妇的哭声,兽医咬着牙,说:“我得整死他!”
“你欺负我行,对他你敢吗?”媳妇也就顺嘴埋怨地说了他一句。
兽医就说:“你看我敢不敢!”还说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在一天晚间,兽医身上揣了一把刀,潜入那个农民的家里……
回想起这些传言,李桂英怀着深意地看了一眼正低头织着毛衣的郑春草,说:“有些人也真是,媳妇是别人的好,男人也是别人的好!其实有什么好的?还不都是……”剩下的“一个样”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瞥了儿媳妇一眼也就又咽了回去。
郑春草听婆婆这么说时,已经猜到了那没有说出来的三个字,也没当回事,却不由想到了自己和黄孚的事儿,要是有一天刘家怀发现了,能怎么做呢?就有些后怕;心想:“和黄孚的事可真得小心了!”但在李桂英面前却顺嘴说道:“妈说得也是。不过,这个理当事人也不一定不知道。其实,两个人实在是过不到一块去,可以离婚呀,也不该害人又害己。”
李桂英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就笑了一笑,说:“这也许是命吧!听说有个算命的在那个农民没有出事儿之前主动为他算过,说他有杀身之祸。他还说人家是瞎说,结果还真是应了算命的话了。”
“妈,您一提到命,我到想起一件事儿。”郑春草急忙接过话说,“妈,还记得北国商场那次抽奖吗?嗨,好气派,天上有飞机撒传单,地下有公安人员维持秩序,还有从市里专门请来的礼仪小姐和乐队……”
“咋不记得!”李桂英也来了兴趣,说,“当时街上的人老多了,根本靠不上前!”
郑春草接过话来:“不就是有大奖吗?什么汽车了,摩托车了,还有冰箱、彩电、自行车了,确实是吸引人!”
李桂英说:“就是奖再高,再能吸引人,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我看也是。”郑春草随声附和。“说是有个农村来的人,奔那大奖使劲,一下子就抽了一千多块钱,结果只抽了一箱子肥皂!另一个妇女,只抽了一张,那一张还是别人**来不要的奖券,却得了一辆自行车!”
李桂英浅笑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我看,还是老话说得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还有‘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没有空劳伤’啊!”
“哎,妈,”郑春草手里飞着两根竹针,略一思忖,问:“你说,这人真的有命吗?”
李桂英不无感慨地说:“‘人生有命,富贵在天’,这是过去的一句老话,我也不知道对与不对。好像是命里注定了,怕是不好逃脱的!”
“要我看,这也难说。”郑春草有些不以为然,“你说搞服装的那个黄老板,早先不是和咱们一样是个工人?可人家现在却成了富翁了呢!”
李桂英在猪圈门边上钉了一个钉子,缓了口气。听儿媳妇又一次提到那个黄老板,心里就直“咯噔”。她怪怪地看着郑春草,既像是要从那里看出点什么似的,又像是考虑着要说些什么话一样。但她啥话也没有说。当郑春草抬起头来的刹那间,她也赶忙收了目光,低下了头。郑春草在这刹那间也发现了婆婆在暗里观察她,心里也就有些“毛”了,脸红了红暗想:“她是不是知道了我跟……”这工夫就听李桂英说:
“这人的命嘛,也是怪玄的,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那就看自己的了。”
“就看自己的了!”郑春草在心里重复着李桂英的这句话,心想:“你这是说给我听的啊!人的命是要靠自己!是啊,我要不是走了这一步——其实,这一步完全是在无意之中发生的,过去我连想也没有想过——能有现在吗?难道、难道这也是……”她突然有些慌了,弄不清自己和命运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郑春草也就接过婆婆的话,一语双关地说,“你想,要是真的全信了命,那咱们家还不得就这么紧巴下去,哪里还有个出头之日了?”
一提起家里的事,李桂英的心里就感到有些沉重。当下,她点了点头,顺着春草的话说下去,“是啊,是得想个办法了!”
郑春草在恍惚中,忽然又记起大姑姐刘家美。大姑姐家因为两个人都落在一个好的单位,收入高,吃、穿、用都不用发愁,工作清闲,生活优裕,多好!可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并不都是欢乐,其中还有难以言传的忧愁、挠心之处。
“世事原本就是这样?”郑春草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样一想,尽管如何做人仍没有途径;但心里却也坦然了许多。
“其实是不一样的!”郑春草在心里把她和家美比较了一番,又有了新的发现,“怎么能一样呢?我们是为生存困扰,而她们却是为了个人的情感!”
“情感?”想到情感两个字,郑春草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和黄孚:“我们这也是情感吗?是啊,如果要没有情感怎么会是这样子呢?也许这也是情感吧!”
“可别像三队那两个男女!”郑春草想着又不无担心起来;但她很快就给了否定:“不会的!我和黄孚都不是那样的人。”就放了心。
郑春草的这颗心刚放下,那颗心就又活泛起来,也就想起了晚上她还要出去的事。需要的获取一旦开了头,世人总是存了侥幸,绝不会放弃去增加拥有;只要不好的结局还没有降临到头上来,他们总是不会善罢甘休。
郑春草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下山了,西边天空一片嫣红。
“妈,该做饭了!”郑春草嘴里说着,赶快织了几针,就卷起毛衣和毛线,站起来。
“晚饭吃什么呢?”李桂英说了一句,也就开始收拾起了工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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