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月光下,一个黑乎乎的动物幽灵般的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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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妈一倒,三毛顿时吓坏了。他没有想到,他随口编的故事,竟然将大姐给吓晕了。
他急忙扶起大姐,颤抖着喊道,唉唉姐你别吓我啊,你快醒醒快醒醒啊!唉唉,船上不急岸上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急个什么嘛?唉唉姐你别吓我啊!
山里人过的什么日子,杉树坪的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彭家岗的春儿家过的什么日子,城里人是很难想象,也很难体会的。彭家岗靠近林,山高林深,至今也没有牵电线。春儿家夜里点的是油灯,在有月亮的夜晚,家里干脆就熄了灯,靠月光照进室内来照明。即使是这样,家里连煤油也用不起,能用松油就用松油,能点火把就点火把。油灯只有来了客人以后,以及春儿晚上做作业时,才被点燃。林的周边,山高水寒,蔬菜长不起来,水稻也长不起来,春儿家常年吃的,就是包谷、红薯和土豆。在山里,土豆又叫洋芋。至于平时的油盐钱,则完全靠“鸡银行”和山货。“鸡银行”,说的是鸡下的蛋,舍不得自家吃,积攒了到镇上去卖,或者等收山货的上山来收购。至于山货,则是自家种植的黑木耳、香菇,以及养蜜蜂收的蜂蜜。家里要办大事,指望的只有家养的猪了。因此,即使是一分钱,春儿妈也要在手心里捏出汗来,反复的掂量,才敢用出去。屋梁上挂的腊肉,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或者来了贵客后,才下刀子割那么一小块,药引子似的,算是一点腥荤的意思了。
有一次,彭老幺从上卖山货回来,在爬悬崖边的“阎王鼻”的时候,一不小心,一枚一元钱的硬币从袋里溜出来,坠到山谷里去了。“阎王鼻”是在万丈悬崖上凿出来的一条羊肠小路,下面便是空不见底的深渊。彭老幺心疼得恨不得跳崖,回到家里,怯怯地跟春儿妈坦白从宽,春儿妈心疼得胃病发作,在床上打滚,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夫妻二人背了两背篓的绳索,冒着生命危险,从悬崖上往下坠。一直坠到半山腰,下面还不见底,实在无奈,才恨恨的罢休。此后。夫妻怄气吵架,这一元钱常常是攻击的利器。只要春儿妈说起钢镚镚,彭老幺马上就垂头丧气,不再言语了。
这样一个将一分钱看的比性命还重的家庭主妇,一旦听说自己的亲弟弟赌博输了几万块钱,你叫她怎么不发昏发晕呢?
三毛一看大姐吓晕了,顿时也慌了。哆哆嗦嗦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掐和谷,拍胸捶背,低声疾呼,眼泪汪汪的喊了半天,春儿妈才一口气悠了过来。
哎哟姐啊姐啊!你莫瞎吓我啊••••••
春儿妈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唉!你这个鬼娃子!你这个鬼娃子啊!怎么闯了这么大的祸呢?唉,爹妈从小最疼你,好吃的先让你吃,好穿的先让你穿,指望你聪明活人,给家里争个面子,唉唉,你怎么就••••••
哎哟,姐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嘛?有啥子了不起的?男人在外面闯江湖,这点风浪都经不起,还怎么混啊?放心放心,啊?
嗨,我要是有了一百块钱,就是过年了。你一说就是几万,姐不吓死啊?
钱是个王八蛋,你越用,就越有。几万算什么?我们老板在澳门赌,每次都是几百万的输赢。
好好好,姐没见过大世面,就是山里的一个穷老妈子。你来找我,我哪么帮你嘛?
姐啊,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我晓得你过的么日子,你这破房子,就是卖了,又值几个钱?
那、那你来找我做么事啊?
三毛看了看呼噜连天的彭老幺,拉着大姐来到堂屋里,低声地问道,姐啊,我这次是来收皮子的。人家喜欢皮子,说可以用皮子抵债,所以我••••••
春儿妈一听,连连摇头,我家不再打猎了,哪里有皮子呢?
不是说姐夫醉倒了一只红狐吗?
噢,你说的是那狐狸皮啊?那倒是有。那值几个钱呢?
春儿妈说着,就到自家的卧室里,取出那张红狐皮,说,你姐夫还说将来给春儿接媳妇当聘礼呢。
三毛就笑,唉唉,春儿还是个娃娃呢,操几远的心哪。
三毛说着,接过红狐皮仔细地抚摸着,眼睛顿时放亮了。他经手过许多的皮子,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的一只红狐!从头到尾,红彤彤一片,没有一根杂毛。尤其是那大尾巴,简直就是一团火焰。唉唉,几好的一张红狐皮啊,可惜可惜!没有做好!彭老幺肯定是胡乱将皮剥了,完全不懂皮桶子的规矩。要是制作好一点,肯定值个大价钱啊。

春儿妈认真观察着幺弟的表情,怎么样啊?值不值钱啊?
三毛摇了摇头。唉,本来蛮好的一张皮子的,可是姐夫瞎剥,剥坏了。
啊?不行啊?
三毛轻描淡写的说,马马虎虎,也就值个斤把油钱吧。
啊?只值斤把油钱啊?
那你说,值几多啊?
春儿妈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眼睛闪出亮晶晶的光,坚定地说道,至少值三斤油钱!
三毛楞了楞,突然大笑起来,只笑的泪花乱涌。他好替大姐伤心。大姐和妈一样,从小就是疼爱他的,凡事总是依着他、宠着他的。唉唉,岁月磨人哪,现在的大姐,心目中的幸福和快乐,就是三斤油钱啊。
这样的泉水,只在三毛的心中涌动了一瞬,随即就消失了。
好啦!就依你的啦,三斤就三斤吧。
春儿妈连忙摆手道,哎,不是我要这油钱啊。我是送给你了,你看能抵几个钱就抵几个钱吧。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三毛又一楞,鼻子感动了一下。
那、姐夫他••••••
先拿走!我再跟他说!
三毛的嘴角又感动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春儿妈的手说,大姐啊,你是靠着个金山呢。彭家不是打虎世家吗?他们家难道就没有老虎皮子吗?
春儿妈连忙将手抽出来。嗨,你莫瞎打主意哦。彭家打虎,那是几百年的老皇历了。我自从进了彭家岗,就没见过什么老虎皮。
三毛压低声音说,我听老人们说,春儿他爷爷不就是睡了白虎皮葬的吗?
哎哟!造孽啊!就是睡了白虎皮,也埋到地下去了啊。难道要挖彭家的祖坟不成?
三毛诡异地一笑,那隔壁的祖屋呢?
一提起祖屋,春儿妈就吓得乱摆手,嘘!造孽啊,莫瞎说啊!我自打来到彭家,就从来没见过有谁进过祖屋。再说,彭家的规律蛮多,女人一律不准进祖屋的。你就莫打祖屋的主意吧,啊?
正在这时,彭老幺在里屋里说梦话了。春儿妈对三毛做了个手势,嘘,你快去洗了,也早些睡,啊?
春儿妈说着,就去照护彭老幺去了。
月牙已经偏西了。在这样的深山里,半夜的气温比白天下降了好多,山山岭岭全都沉浸在溪水一样的夜色中。一片一片的杉树林黑得深沉,使人感到置身于幽深的古井之中。
跋涉紧张了一整天,三毛也疲累了。他打着哈欠,走出后门,到外面去撒尿,一眼就望见了黑沉沉的彭家老屋。
在朦胧的月光下,连绵一片的老屋如同起伏的山岭。一间一间的老屋显然是颓败了。黑潮潮的布瓦上,长满了野草。四周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远远地望去,象一个个绿色的坟茔。
而中间那间被藤蔓包围得几乎看不见墙壁的古堡般的老屋,就是彭家的祖屋了。
这么多的老屋,曾经驻扎了整整一个家族。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那么多的光荣和梦想,那么多平凡琐碎而又温馨世俗的日子,全都轻烟般的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果不是这些黑沉沉的遗迹,以及后山那些人和狗的坟墓,无声的显示着历史的存在,真叫人不敢相信,世世代代活跃在此的生命,竟然如此的了无痕迹,如同春梦。
望着这些黑沉沉的老屋。三毛就有些发呆。他左右望了望,四周沉寂无人。突然的,他就想去祖屋看一看。于是,他弯着腰,化着夜色,向祖屋潜去。
脚下的土壤越来越软了。那已经不是土壤,而是厚厚的树叶腐烂后的腐殖层,如同海绵一般,走在上面,一软一软的。
渐渐的靠近了老屋,三毛的心就砰砰的打鼓了。他老是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回头一看,又没有人。再走,又有感觉,有人在跟着。不光是轻微的树叶带动的声音,而且,还传来人的喘气声。
真的,是真真实实的喘气声!
不是虚幻!
而且,就在他的身后!
三毛惊恐地猛回头。
月光下,一个黑乎乎的动物幽灵般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走,它也走。
他停,它也停。
现在,它开始喘气了。
张开嘴,露出了雪白的利齿。
三毛惊恐的大叫起来。
那不是幽灵。
那是比幽灵更可怕的赛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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