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小舅的酒可不是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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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的时候,春儿终于到家了。
郁郁葱葱的彭家岗上,栖息着无数的鸟儿。那是鸟儿的王国,鸟儿的世界。每天傍晚,当春儿回家的时候,正是鸟儿归巢的时候。成百上千只鸟儿像一片片彩色的云,遮蔽了整个天空。春儿非常的爱鸟儿,他闭着眼也能分辨出头顶上正飞过什麽样的鸟儿。他爱黑色的八哥,爱八哥嘴基上耸立的额羽。他爱褐色的画眉,爱画眉秀丽的体姿和悠扬的音韵。他爱成双成对的红嘴相思鸟,这些歌声清脆的相思鸟是多么漂亮啊,它的背部是橄榄绿色,胸部是鲜明的橙黄,腹部又变成了浅黄,脚又变成了绿黄。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鲜红鲜红的嘴儿了,在茂密的树林、竹林和灌木丛中,到处都可以看见相思鸟嘴上那红宝石一样的光泽。春儿的家就被成百上千个鸟巢密密麻麻地包围着。有时候,听见鸟群像潮水一样从自己家黑潮潮的布瓦上漫过,春儿觉得自己的家,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鸟巢。
远远的,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彭家老屋那袅袅的炊烟了。淡蓝色的炊烟在山林里飘荡缠绕,整个山林都弥漫着熏肉的腊香。
春儿兴奋地跑了起来。他知道家里今天来贵客了。
听见春儿的脚步声,赛虎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箭一般地射到春儿的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
春儿将书包往空中一抛,赛虎立即腾空而起,一口衔住了书包,然后得意地朝家中跑去。
春儿闻到熏肉的香味,口水情不自禁就流了出来。他巴嗒巴嗒地跑进屋里,一眼就看见了小舅。
春儿高兴地扑向小舅:“哈哈,小舅来啦!小舅来啦!”
春儿的爸爸是彭家的“老幺”,即最小的儿子;春儿呢,又是彭家的一根独苗,所以春儿在彭家已经没什麽亲戚了,曾经有过的亲戚,基本上都睡到后面的彭家岗去了。而春儿的妈妈在娘家是老大,春儿就有了三个舅舅。春儿最喜欢的是小舅。因为小舅还很年轻,今年才二十出头,每次来了以后,喜欢和他一起玩,喜欢和他一起说话,还给他带来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这一次,小舅给他带来了长长的扁扁的软软的口香糖,还给他带来了一把小手枪。小手枪像真的一样哦,一扣板机,就哒哒哒地响。
春儿高兴极了。春儿从来没有吃过口香糖。春儿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吃过水果糖,甜甜的,硬硬的,像山上的石头一样。春儿将一颗水果糖舔了又舔,舍不得吃,后来又拿给赛虎吃。
赛虎也没吃过水果糖。赛虎疑惑地望着春儿,不知道小主人为什么把“石头”给它吃。春儿就直皱眉头:“唉,苕狗子,这是糖糖啊,这是最好吃的东西啊,我都舍不得吃啊,你莫刁嘴啊。”赛虎是最听春儿的话的,赛虎就吧宫吧宫地将水果糖嚼碎了。赛虎嚼着嚼着就嚼出了味道,后来看见地上的小石头,也咬着嚼,石头嚼不动,而且也不甜,赛虎就朝着春儿汪汪地叫。
彭老幺知道后,就狠狠地打了春儿几巴掌。彭老幺恶狠狠地说:“狗日的,好大的狗胆!你不知道狗子是我们彭家的恩人和命根子麽?你害它到处咬石头,它的牙齿要是咬坏了怎么办?一条猎狗没有了牙,你不是把它废了麽?”
春儿知道自己错了。春儿就忍着痛,不吭声。
春儿妈心疼儿子,就在一边抹眼泪。春儿妈哽咽着说:“你莫乱怪娃子,只怪咱们家穷啊。娃子长这麽大,连一颗糖都没尝过……”
彭老幺一听也烦了,犟着颈子吼道:“你以为我就喜欢穷?你以为我就不喜欢吃糖?一年四季守着山上的几块包谷地,填肚子都不够,你要我拿麽钱去买糖啊?”
春儿最怕爸爸心烦了。春儿就抬起汪汪的泪眼,劝慰爸爸说:“爸爸,我不喜欢吃糖,糖其实不好吃,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后来小舅知道了这件事,小舅就直叹气。小舅说,这种水果糖,人家城里的娃子早就不吃了,我们山里的娃子还当作宝贝。小舅说,将来我要说有了钱,我给春儿挑一箩筐水果糖来!

这一次,小舅又带来了新鲜玩意儿,带来了软软的口香糖。
小舅说:“这次可不怕赛虎咬坏牙板了。这种糖呀,只能嚼,不能吞呵。要说不小心吞了下去,就会粘在肠子上,用钉耙拉,都拉不下来的啊。”
春儿妈就说:“不能吃的糖,买了有什麽用呢?瞎花钱!”
小舅说“大姐,人家城里人是用这种糖香口嚼着玩的,香口的。现在呀,只要有钱,我们还不是一样香香口!”
春儿妈就笑了。春儿妈说;“辛辛苦苦赚了几个钱,莫随随便便丢进水里了。好好地攒着,将来好接媳妇。”
小舅就说:“我的媳妇哇,还不晓得出生没有呢?我先自己快活了再说。”
大家一听,就都笑了。
小舅这次来,最兴奋的恐怕是春儿的爸爸彭老幺了。小舅这次带来了两瓶城里的好酒,彭老幺一闻到酒香,眼睛就直了。菜还没烧好呢,他就咕嘟咕嘟地喝了小半瓶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边赞叹着“好酒”,一边狐疑地问道:“三毛啊,你发财了啊?”
三毛是小舅的小名。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只是劝彭老幺喝酒:“哥啊,喝!其实啊,财就在你的脚下呢,就看你肯不肯捡啊。”
彭老幺又灌了一大口:“我的脚下啊?嗨,只有牛粪、猪粪和狗屎了,你要不要啊?”
香喷喷的腊蹄子火锅熬好了。还有野猪肉也烧好了。春儿感觉像过年了。
吃饭的时候,春儿才知道,小舅已经离开家去修公路了。小舅说,天柱山里的老百姓太穷了太穷了,主要是因为交通不便,山里的宝贝就运不出去。小舅说,这一次他出去大开眼界了。凡是通了公路的地方,老百姓的生活都有了改善。那些平时白白长在山上的树,如今都可以砍了变成了钱。小舅感叹地说,像你们这里的杉树,好高好粗啊,随便砍一根就可以给春儿买一箩筐糖糖呢。
彭老幺就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们这里的树,就是砍了,也扛不出去啊。”
小舅说:“快了快了,我听说公路要一直修到林来。林里该有几多好树啊,不晓得要卖好多钱呢。”
春儿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什麽是“公路”,修了“公路”为什么就要砍树。春儿就问小舅:“山外的路,也和狗啊猪啊一样,还分‘公’的和‘母’的吗?”
小舅一听,笑得喷出了一大口饭。小舅说:“苕春儿,公路就是公路,哪有什麽‘公’‘母’呢?”
春儿仍然不明白:“那公路是什麽路呢?”
小舅想了想,说:“公路就是跑汽车的路。”
春儿又问:“公路上就跑‘公汽车’吗?”
小舅不知道怎么跟春儿解释了。小舅就摸着春儿的小平头,开玩笑地说:“对呀,‘公路’上就跑‘公汽车’,‘母路’上就跑‘母汽车’。这回该明白了吧?”
春儿对小舅揶揄的口气很不满意。他觉得小舅好像瞧不起他。他在小舅的眼睛里发现了两只小鹿,两只小鹿正用鹿角顶他的肚子。他就很不高兴了:“哼,这有什麽不明白的呢?你是个男的,你就修公路,你要是个女的,还不是只能去修母路!”
小舅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彭老幺就笑着对小舅说;“唉,这娃子呵,就是这样,一个木头脑壳!一点也不开窍!”
春儿真的生气了。他把碗一甩,转身就跑了出去。
春儿一走,小舅便马上给彭老幺斟酒了。
小舅的酒可不是白喝的。连春儿妈都感觉到,三毛这次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来找他们的。因此,她一直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个从小就聪明又调皮的小弟弟,又要鼓捣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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