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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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做春风,归去来。”
悠然而轻盈的女声,但却不甚美好。细细吟唱着这简短的词句,声音之中带着微微的沙哑,并不难听。甚至有少些特质。
不周山寒冰白雪,在这漫山云雾缭绕之中,年纪轻轻的女子卧在寒潭的浮木上,一边反复吟唱着那简短的句子,一边吹响手中古老的乐器,姿态好不悠闲。只是她口中的丝竹之声,实在是难听得让人抱歉。
寒潭虽万丈深冷,潭水却清澈见底。只是如若普通人坠落下去,尸骨也不得。女子身体偎依于浮木,悬于水面,竟然是稳稳当当。潭水倒映着她的脸,倒映出她脸颊右眼角下如同刻印一般的花纹。
如果没有这刻印,这女子定当是倾国倾城。不过这只是人间的说法。
事实上,刻印无损她姣好的面容。
并不突兀,也不凸显,她的身姿与周围气息交汇,如果没有那难以入耳的丝竹声,这必然是还不错的一幅图画。
潭水之中,有一蛟龙,美丽非常,周旋于女子的身边,许久不离。
蛟龙本是妖兽的上乘,这不周山妖魔禁地,不知这蛟龙为何常驻于此,女子每每至此,这异兽也不肯离开。只是它听到女子不全的音韵,确实焦躁非常。
本来应如此宁静。
只是几道风过,女子口中难听的丝竹之声,突然停止了。
她的脸上,还是那样出奇平静的,笑容。
她静怔的,看着通透的水下游动的蛟龙,缓缓开口:“你的伤好了吗?”
蛟龙围绕着浮木,仿佛是听懂了。游了两个来回。
女子从浮木上起身,注视着水面,将手中精巧的乐器抛入水中,脸上仍然是那样的平静:“好像没什么长进,你大概也觉得很难听吧。”
蛟龙含住那小小的乐器,不解的绿眸看着浮木上的女子。她好像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在意的笑呢。这一千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没什么变化,即使是长相,神色,不长进的个性,完全没变。
但是,已经一千年了``````从那时偷盗神之内丹被打成重伤,潜伏在这不周山的寒潭内养伤到现在,和这个女子朝夕相伴,也已经一千多年了。
伤,大概完全好了。只是不明白,为何一直还要留在这里。以这妖兽的身躯,陪伴一个思维很无厘头,做事很无厘头的女子。若要被族人知道,曾经在妖魔族类叱咤风云,心狠手辣的蛟龙凰明月在这小小的寒潭委身一千年,听一名女子自言自语自娱自乐,而这女子相貌非凡,名字也不知,想想看这事情确实很疯狂。
不过,她的确是好心的。
如果没有她这无厘头的行为,或许当时他早已魂飞魄散。
只是最近,他的伤突然复原加快,离开,只是迟早的事情。不知这女子得知自己救的是弑神杀神的妖魔,而并非一条普通的蛟龙,做何感想。
或许没有感想,她向来有点迟钝不是吗?
“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女子轻慢的声音从上方想起。:“这样即使是没有我,你也可以从这寒潭,越过结界,回到同族身边去了。”
她在说什么?蛟龙的绿眸不解的看着她。
“原来已经一千多年了。”女子突然难得的感叹。
带她走吗?
蛟龙突然心惊这个想法,透过清澄的水,女子浮木上的身姿显得无比瘦小。然而他知道不能。出了这寒潭,出了不周山的结界,她是不周山上守护神印的巫女,他是地底叱咤鬼众的妖兽魔怪,能带她去哪里?哪里比这个寂静的地方合适她?
她早已经上了神印,只要一出不周山,她神形具灭。
如此不适应的感觉,是什么?
水中,他看到她笑了。一千年来,第一次,她将手伸入这水中。
“来,给你样好东西。”她对他说。
他游上前,轻掬她的手,寒潭的冰冷,感觉不到她手中丝毫的温度。她抚摸着他的头,那瞬间,他只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一热,什么温润的东西从她手中,埋没进去。
内丹!!
她自己的,内丹!!
他心惊于这个感知,巨大的能量笼罩了他的身体,几乎要将身躯燃烧起来。
这傻瓜!!为何要将自己的内丹拿出来?!!他心惊的看着她,一千年来心首次有了异动。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内丹无论对神还是妖魔,都是如同性命的东西。为何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他?!
“或许有些不适,但很快就可以条理好了。毕竟,你也不是普通的蛟龙啊。这样一来,你不必为了千万年的修为苦恼,得了我的内丹,普通的神器便再不能伤害你的身体。出了结界,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了。”
她的眸色没有异样,手也旋即离开水面。
她在说什么呢``````不是普通的蛟龙,这么说她知道了?为何知道了,却还``````
蛟龙无法思考,因为突然受得了内丹,而气血狂涌,沉于潭底。
在她抬头的倏然间,一道白光势如破竹,朝女子的方向飞去。
那白光,原来只是一件利器。然而它竟然如此之快,快到即使是仙人也难以躲闪。只听到风过之声,浮木被凌空切断,女子的身体便径直来到岸上。
“不必警戒,我不想战,也不想逃。”一如平常的,她气息不乱,无惊无扰。

手上却已滑下鲜血,染湿衣袍。
对方身形一现,一名黑衣男子手持一黑色长剑,静力于寒潭木下。全身肃杀之气尽显。
“说出取得神之脏器的咒文,我不杀你。”男人长剑一指,横于她的颈上:“这三百年来不周山诸神沉眠,你早已没有什么力量抵御异族的侵袭。前几日我已在你身上打入琉璃镜碎,封你的神力,乱你的三魂七魄。现下你已和常人没有什么分别。如我使咒,定然让你痛苦身死,即使肉身轮回也受残虐而不得善终。”
“泸湛,”她幽幽的叹息:“这一千年来,你进步了很多。只是,神之脏器不是人间物,如强行破除封印,必然引起人间浩劫一场。”
“人间浩劫与我何干!”泸湛冷笑,眸子说不出的俱厉。“沙铃已死,我要你们用血来祭她!”
“取了内丹,沙铃神形全毁,回天乏术,即使太上君神也再救不得,你何苦执迷?”她清淡说道:“其实职责对我而言有何意义?如若真能救人,便是自己内丹也行。只是这一件东西,关系重大,恐怕没有余地。看来今日,是我的死劫了。”
“你死,我也未必失败。”泸湛阴狠一笑:“为了她,我做什么又不可以?你既然是巫女,玷污你的血也可以玷污三千圣地,那时,神印不攻自破。如若用激烈一点的法子,你必然是生不如死的。”
“我既然知道你会来,也想到了。”
她淡淡的说倒。
那下一刻,她从手中拿出一个瓶子,飞快的将里面的无色液体喝下。也就在瞬间,泸湛的剑从她的心脏穿透而过。
她的白衣上,随即血迹点点。
她被剑的力量贯穿于身后的树木,剑身钉入木桩深处。
“你--------”泸湛的眸子阴冷,而深邃。
“即使你取出我的心脏,我已服下羽夜草,从现在起,我不在是守护神印的巫女了。你走吧。”
她的口中吐出黑血,脸上的烙印开始改变行色。虽然看上去痛苦不堪,却还是那平日里的神色。
“好---------好!”泸湛连道两声,“你果然狠,一个如此,两个也是如此!宁愿服毒自堕魔族也不肯说出内丹下落。你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好狠的心!不愧是这不周山上法力最高的守护者,一件神器,居然让你下如此决意,你可知道,你们神眠圣地的巫女,若是服下生长在魔族的羽夜草,不仅受血液噬心之痛,且这种痛伴随你的魂魄永世的载入轮回?为了我不玷污你的血,竟然使出如此恶毒的法子么!”
她按住胸口的长剑,脸上却是有了从未见过的神情。没有笑容,也没有恨,倒像是一种悲伤。犹如风过,那种淡淡的悲伤:“那传说中的神器,并没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却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沙铃死了,使你这么悲伤,蒙蔽了理智,不知道这样东西从沉眠的土地里解放,会让多少人经历你所经历的痛苦``````我无法见你以我的血,破解圣地的封印,只好毁去我的血脉,使之失去力量``````如果`````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平息怒火,化解灾噩,我愿意受万劫不复之罪。”
她说得果决,心脏的血也渐渐变为黑色。从她受伤的心脏,手,唇中涌出奇怪的黑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是她脸上的烙印,此时犹如有生命的物质,将她的右脸勾勒的异常凶险。
但她的表情,虽然痛苦,却平静。
“你以为这样我便无法开启神印!这样便可以阻止我!这样便可以说服我接受永生永世失去沙铃的痛苦!!你错了!!”泸湛的眸子迸发出巨大的痛苦:“我要毁去神灵之地,血溅不周山,血债血偿!我不信我不可以开启神印!我得到永生之药,今后你的每一世,我都要亲眼所见你的痛苦与灾噩!为你今日的拒绝,付出代价!”
他一个发狠,转动着长剑的剑把,直到长剑从她的心脏,订入木桩的方向,从那一头穿出。
什么样的女子可以承受?虽然巫女的力量是足以抵御侵袭,但那已是很久以前了。最近的这几百年,神力已经渐渐削弱,除去不周山的结界,神族的力量可以说沉眠了。
这样的剧痛,服下羽夜草的痛,长剑没入胸口的痛,神圣的血被药性侵蚀进入骨髓的痛,是什么人可以承受的,却要她来承受吗?
死亡来得太慢,她还有意识。
一张口,一股鲜血喷出来。风过,剑还插在她的胸口,泸湛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她触动了指尖,连转移视线,也变得极其困难。
然而她的眼睛,却久久的注视着潭水。仍然清澈,那里有什么呢``````
已经无法想了。
这身体,或许疲惫了。她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呼吸,停止了。
她的血,顺着草丛,滑入了寒潭。
寂静的寒潭,从此没有了声息。
风过无痕。
化做春风,归去来。
细细的话语,仿佛在潭面,随着风飘荡,散开。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静止,归于永恒死去的寂静。
此后,又过了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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