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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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帐青纱笼罩,珠玉闪烁,帘栊晶莹,灯火夜里燃起,斑斓如不灭的焰火,辉煌得冷落了月色。
船头高高翘起,雕刻精致,别有风姿。
楼船的匾额映着微光,乌木上两个字雄健飞扬,锋利泼辣:沧浪。
匾上并无款识:沧浪之水,濯衣濯缨,与海盗似乎并无瓜葛,所以当年林氏称“沧浪候”,又带着这么一段来历,叫大家好一番猜测,后来再有人问起,只说是本意沧海,大概因为怕与静海候重了,才叫做沧浪。
去年上元灯宴时坐中提起,静海候倒对这名字赞不绝口,引《神异经》解题,道是强木生于东方沧浪之洲,寸木载百钧不沉,林家功名在身的七爷就为这个敬了他三杯酒,连说“解得好”。
可不是解得好?沧浪候名号的这点议论就这样被搁到一边了。
林家七爷林棹溪丢一颗橄榄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如今围屿这一众人马里,最不着急的也就是他沧浪候——急什么呢,谁拿到鲸兰,谁就是要去公婆岛夺珠,夺珠嘛,想杀了我林家媳妇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脱身的,或者这人会过来问问他的意思呢?
跟沧浪候有隙,就去找冯继小友好了。他擦擦手想,这件事也是因他家而起,弄得大家打打杀杀,最近又惹了裴迪的手下,哼,此所谓众矢之的是也。
咦,眼下除了他,海上的风头人物倒是一个比一个年轻……海盗,确实更适合年轻人去做,算起来那伽蓝也不大呢,据说是绝色的女子,不知道是否会有年轻人去试一把?
林棹溪散散地坐着,目光越过密密麻麻交错林立的桅杆帆布,望向粼粼月波的来处,正是一片阴沉。
“七爷。”一旁的侍从忽然开腔。
“怎么?”
“咱们在这里守着,可是错过一单大生意。”
他侧过头:“什么大生意?”
“婆罗门那边的商船前几天就贴着咱们被便悄悄过去了,听说都是锡兰伽蓝左近山里海中的奇珍,正撞在静海候手里。”侍从语带怨意,恨恨地。
“哈,他是发了财,可不是后来又跟海王撞到一块儿了么?”林棹溪冷笑。
“小人是想,这海王可是一点甜头都没赚到,静海候真是愈发地威风了……。”
林棹溪听到这句,忽然不笑了,道:“小候爷么?”
侍从称是,林七爷手指在桌上一叩:“眼下这样,哪里还抢得静海候的东西,再说那里……怕用不着我们沧浪插手啊。”
说罢笑着,往椅背上仰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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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茶杯口大的珠子,碧色青澄,看似透明,那青绿却层层叠叠地越发幽秘,只有误闯进去的一点柔和光线在里面晕染迷失,细看时那碧青仍是自然天成不辨远近,宛若碧潭,又缠绕着丝丝的紫檀香气,叫人错认是仙子遗落。
“这东西按说法,也确不是人间之物。”凌烟公子低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珠子,低声说。
裴迪不看那珠子,而是看着凌烟公子半低的眼,半晌问道:
“怎么讲?”
“黄鸟司玄蛇——不过这珠子,是自伽蓝海洲而来。”
裴迪看着他的笑脸,又看看那女人——黄鸟司玄蛇,可是伽蓝并无黄鸟一说,有的只是——
“这是——纯青琉璃珠?”裴迪微吸了一口气,仍是缓声问。
凌烟公子早知裴迪一向都是如此,看出他惊诧,才一笑点头。
裴迪这才定睛看这珠子。
他生长中土,若非他手下昆仑奴闲来述说,他也不会知道这纯青琉璃珠的妙处。
婆罗门的佛法里有一种金翅的大鹏鸟,身形巨大,听磨勒说来,倒有些鲲鹏的意思了,这鸟儿也是神明,中土译作伽楼罗,以剧毒龙蛇为食,最终**堕火而死,其心真火焚烧,就化作一颗纯青琉璃珠,这珠子因为一向以毒物养着,解天下奇毒,携之百毒不侵,异国以为圣物,不过这珠一向来自传说,极少有人真的见过,若是磨勒在此,怕是早就倒地叩拜了。
“这珠子,应当能解她的毒吧。”裴迪端详良久。
“它若不能,那当真是无药可救了。”凌烟公子听他这么说,也颇为赞同地加了一句,扭头却见裴迪远目云端,一言不发。
-----白云深处,好闲适的词,他低下眼去,腰间秋水一道,半含在鞘中,青光游走其中,似乎为那百煅云纹所挡,毫不外泄,剑气充盈。
“这样的话,有件事。”
凌烟公子只觉自己鞘中剑气一荡,却并不管它。
“在下也正巧想知道,海王来这里的原因。”
当然,小候爷是确实有意引他来此,但他也猜到裴迪并非不知——海王可不是过度热衷于谈和的人呢,何况,和谈一向不是海盗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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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绝色,海王果然好福气!”
沈峥在门口看见裴迪软玉温香在怀,还是如此绝色,怔了一怔,大笑。
“不知……是那位王妃啊?”
裴迪怀抱伽蓝,两人素白金紫相映,这一点点的不相称反而更有……情致。
他们几人本来年少就相熟,眼见沈峥一脸春风,裴迪却是不失礼仪:“见过沈二公子。”

沈峥目光猛顿了一下,一身的不舒服:“……说了多少次,换一个换一个。”
“小峥?”裴迪满眼笑意,叫道。
沈峥这次倒是笑得更浓,清亮的目光娓娓一动:“我又不是你书童,是吧裴儿?”
一边的凌烟已然受不了这两个人,无奈仍作文雅地道:“海王快请回吧。”
裴迪本有要事,定要立即动身,也就是这里一片恬然,又是见了他沈峥,这才有点玩笑的闲心,所以凌烟公子稍一提醒,立即下山去了。
“文雅多了啊,从前都是一个滚字了之……”沈峥看着裴迪浮云中明明灭灭的背影,双肘抵在栏杆上,背靠着扶栏低声说道。
他乌发系起,用长巾缠好,看去有些道士的意思,居然反衬着他的风姿,愈发地俊秀挺拔。
“沈兄,借我只信鸽一用?”方才温文尔雅的小候爷正笑眯眯地看他。
小候爷与沈峥年纪仿佛,虽不如沈峥漂亮,但胜在清朗自然,脸上笑眯眯地,就有了一种难得的璞质天成,那种少年淳中带点涩的笑,这样看去却雅淡非常。他身形修韧,眉间轩昂之气凝凝的,全不像长安少年的那种四处飘散的风发意气。
“你们什么时候不是拿了就用?“沈峥稍一回味,忽然觉得话里有些师母的味道,闭嘴铺纸。
镇纸压好的那一刻,纸端已经墨迹点染,勾划游走,完全没有要避他的意思。
沈峥好奇看去,不觉大惊。
这信仿佛一张告示,全无称谓寒暄之类,只有不长不短三句话。
裴迪挟伽蓝女逸去。
闻唐皇降旨令其回朝为官,似有清肃海疆之意。
鄙言尽于此,二月初一紫城备宴以待。
凌烟公子看他一眼,一手蘸墨提笔,款款具下名号“静海”。
日光在云霞中徘徊,深深浅浅地起伏飘渺,那朦胧的光从窗流入,虚罩着他的身型,沈峥出去取了鸽子送出信去,裴迪白色的背影随着鸽羽在沈峥眼底一闪,走回去才见凌烟公子倚着柱子坐在庭前,一条腿蜷着立起膝来,眉间舒展。
沈峥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那样逼他太过了吧。”
“逼他的不是我。”我若有意逼他,他会做这么多年的海王?
沈峥明白他的意思,朝中收他回朝,一方面有着充分的借口,另一方面,想必是有什么胁迫裴迪之处。
当日沈峥家里来信“问候”,本不意叫归先生知道,他还记得归先生斟酌发问的时候,他也只是苦笑:他性近于此,不愿再纠缠到世家纠葛里,他不愿几十年以后,想起曾经珍惜的东西,自己嘴边的,也是苦笑——可是如今呢,果然又是一厢情愿罢了。
繁花仍似别日红,人已陌路。
沈峥一时没有说话,嘴边渐渐地弯起一个凉凉的笑,移目去看壁上挂的一把宝剑。
“他可能会死。”
硬硬的语气,话音一落嘎然而止,只有一双眼睛里透出消瘦的阴郁。
“他是海王。”
“你是静海候,对吧……可我只是沈峥呢。”沈峥低着头,一抬头眸中春色又接着流转起来,只是这明媚就好像平湖倒映的桃花,湖面轻风,湖底潜流,都能将它打碎成一地落红,而湖中的动静,似乎已经太远,难以看到了。
凌烟也抬头看着那剑:他只是沈峥,他现在很想打一架吧……打得刀光剑影精疲力竭,或许才是眼下他们之间的亲近。
“能怎么样,不然我就要被拉回去做官。”
有六七年了吧,年少的裴迪眉一轩,说出这么一句不真不假的话来。
海疆于他,于凌烟,就像是山水于沈峥,边塞于董骏……不同的是,只有裴迪出身名门,久负盛名,甚至还有功勋,而他却离开了似乎属于他的朝堂,成了海王。
如今,这算是……代价么?
松风落入院中,凌烟公子衣袂翩翩。
“……所以,在我这里,你是李凌烟,他是裴迪。”裴迪有事的话,我会袖手么?
沈峥这话说完,春风拂面地暖暖一笑:“小候爷,下山时记得送我一程。”
凌烟公子听了,笑意淡淡,过一会儿才复又变成笑眯眯地:“好。”
——水色如前歌如旧,歌如旧,听万壑风,饮一海秋。
就算相聚如当年,临风对饮,语笑如常,不过物是人已非。
更何况,这次是喝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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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罗门就是印度那一片地区,所谓锡兰,斯里兰卡。伽蓝海州,也就是南亚大陆南部的群岛——不知道马尔代夫算不算……
伽蓝被送岛的时候只有15岁,所以现在是25岁,所以说年纪不大。
前文提到的阿抹香后来就叫龙涎香.
龙涎屿似乎在爪哇岛南边,不过鲸兰是虚构的
虽然有历史背景,还是虚构居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欢迎拍砖。
唐时的称呼,譬如娘子、郎君之类,有时觉得感觉不对所以弃用,不过还是欢迎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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