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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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如旧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的,并且就在这紧绷之中慢慢走向朦胧。毕竟这一整天的奔走,耗费的又岂止是体力而已。
睡魔侵袭,青年躺在黑甜乡里,开始是安静且平稳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平静却被远处缥缈的唱戏声所打断。
他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前院的戏台上传来。
陶如旧下了床推开门,满月的光辉照得院子里一片惨白。树叶静静地落了满地,四周没有人,只有他随着戏曲声走出第三进院子。
第二进院子里有潺潺的流水声。
戏班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楼上楼下的门窗大敞着,只有从井里汩汩的流水漫出来,淹过陶如旧的脚踝,再一点点沿着小腿向上攀爬。
他趟着井水向前,走进第一进院子里。戏台子上果然奏着丝竹。唱一出他从来没听过的曲。陶如旧立在廊柱后边,灯笼般大的月亮落到戏台顶的瓦片上,照得四下里通明,台上面是一男一女穿着喜服在唱戏。
戏班子里是没有女人的,陶如旧正纳罕那台上的新娘究竟是谁,目光无意间落到了台下。
红色的帘布已经撩起,里面那两具钉了钉的棺木都已经打开。有湿红的痕迹从棺木中滑出来,落在生满青苔的地上,一路蜿蜒着上了通向戏台的狭窄楼梯。
唱戏的画了浓妆,殷红殷红,喜服原来也是红色,只是唱了一会儿衣服与头面便开始发黑发霉,最后那旦角每走一步,都会掉下一串流苏来。
陶如旧朝戏台子两边看,戏班子的伴奏也都在,只是好像有薄纱拢在他们脸上看不清楚五官。他一个个地看过去,想要辨认出来,目光最后落到戏台正前方的青石空地上。
t月光照出一排仿古桌椅,以及坐在正中央的一个银白的人。
那正是陶如旧在地宫中瞥见的那个白影。
白影坐在仿古圈椅上,右手却抬起来紧紧捉住了身边站着的一个少年。
t少年是秦华开。
"花开!花开!"
陶如旧躲在廊柱后面小声叫着。想将花开唤到自己身边。然而乐曲声突然变大盖住了他的声音,陶如旧尝试着绕到那白影的身后,伸手想要去够陶如旧的衣袖。
可是他却阴差阳错地碰到了白影的肩膀,那感觉,坚硬地像是敲在了墓碑上。

白影僵硬地一点点扭头,左手抓住了陶如旧的手腕。
它的手冰冷,如同粗糙的皮革。陶如旧想要甩脱,却对上了它在月光下一览无余的面容。
那是用白银浇铸而成的,毫无表情的脸。
一张白银的面具,冰冷地覆住它的上半张脸,只余出幽深的眼瞳,阴鹜般的目光。
陶如旧睁大眼睛,他是认得这半张脸的。
好像是凌厉。黑发而非金褐色、戴着面具而非墨镜的凌厉。
就在"凌厉"牢牢抓住了陶如旧的同时,台上的乐曲戛然而止。
面目模糊的戏班成员放下了乐器,静坐在折凳上,就连戏台子上那对死人戏子也僵直了身子直直遥望过来。
死寂中,汩汩的流水声变得清晰。并且化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叩叩叩。
中庭的腰门被井水拍响了,门板剧烈晃动,井水从门缝里流到前院来,汇成一只大手的轮廓,在地上摸索着。
"有人吗……有人吗……"
半空突然刮起了异常咸腥的海风,夹杂着粗硬的沙粒打磨着周遭的一切。月光黯淡下去,一切都开始退色。
死人好像蜡像一般融化,成为两道暗红色的液体流回棺木中,戏班子的人打开门走进中庭那漫过头顶的井水中。翠莺阁的建筑与帷幔都开始腐烂,被沙粒打磨得越来越小。空气中开始飞舞着蜡油、井水、沙粒与木屑的碎片,让人睁不开眼睛。
紧紧捉住陶如旧与花开的那双枯骨般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又是一阵狂风,中庭的井水冰凉而汹涌,大手变成了巨大的漩涡,卷起地上三具棺材朝陶如旧打来。眼见着血红色的蜡油倾倒在自己身上。青年高声叫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梦,黑夜已经过去。
窗户外面的天空微露着淡淡晨光。戏班子们吊嗓的声音咿咿呀呀,入梦而来。陶如旧疲惫地揉揉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凌厉带着银质面具的模样。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等待睡意真正过去便要洗漱。伸手到枕头下面要找出眼镜戴上,却意外地摸到了两小片柔软的东西。
是他的隐形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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