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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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灯罩上垂着的珠帘被碰到,发出哗啦的轻响,梅卿心中一惊,便不由自主叫了出来,声音一出口,周围的沉默的空气被惊散,外面新鲜的气息涌进来,她心中莫名其妙的窒闷消失无踪,只觉有种将要冒险的兴奋感觉。病着的时候去吹冷风,她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而白夜也没有阻止她。
白夜看着梅卿缩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刚刚还那样蛮不讲理,一转眼却又安静下来,像一只乖乖偎着人的小猫。他嘴角上扬,抱着梅卿慢慢往院子里去,说:
“你刚刚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个正在生病的人呢,别人生病都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哪都像你这么不安分,连路都走不了几步,还老想着要出门。”
梅卿靠在他胸前,感觉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被此时陌生而奇异的亲近感迷惑。原来血缘亲情就是两个人似有骨血融在一起,心中生一根弦将彼此系住么?她侧面挨在白夜的衬衫上,听到有轰隆的声音擦过衣表,不知是自己的呼吸,还是他的心跳。恍惚了片刻才想到他刚才的话,便玩笑说:
“就是因为我走不动才要出门的,若不好好趁这个当头利用你,以后怕没有机会,你这个做哥哥除了吃住什么都不必管,太得便宜。我小时候没有机会欺压你,现在全都补上。”
白夜却加快脚步将她放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自己在旁边找地方坐下,一顿,像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话,笑着说:
“这么说你小时候一定是个顽皮的女孩子,老想着要欺压别人。”
也不是自己顽皮,不过因为小时候凤卿凡事总宠着她,梅卿不懂事的时候便老想着哥哥就是自己可以随便闹的人,她那时除了凤卿再没有别的亲人,师傅又太严厉。现在懂事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可是凤卿仍然因为自己而离开了上海……梅卿刹住思绪,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再不将凤卿的事记在心里。
“对,我没有别人来欺负,只好欺负你。”梅卿轻声笑笑,转向白夜,“只能请你多包涵,以后等有了别人我自然就转移目标了。”
白夜眼光一霎,在夜色里并看不清楚,他却暗自心惊,因为自己越来越难控制情绪。梅卿并没有注意他,只是拉起衣服裹住自己,慢慢靠在椅背上,前厅人的说话声传来,越发显得后院安静。梧桐树秀颀挺直,浓密的树冠拢住一团黑影罩下来,草木清香随风入鼻,梅卿舒服得想要叹息。
白夜停了片刻,转眼来见梅卿闭着眼睛靠在椅上,脸上一片恬静,他凝视了梅卿半晌,终于只能苦笑,低声说:
“梅卿,你……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万事不关己,她的平静简直让人生恨。
梅卿一怔,她想自己并没有听懂白夜的意思,或者白夜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两个人很少有这样彼此不知所云的时候。可是白夜却再一句话都没有,梅卿笑笑,摇头说:
“不,我想负责任的,可我不知道该去负谁的责任。”
白夜心里一松,眼睛从梅卿脸上移开,他想到自己忽喜忽忧,情绪变化这样子莫名其妙,都不过因为梅卿随口说出来的无心之语。说话者无心,听话的人却时时刻刻绷紧了神经,和她在一起简直是对自己的折磨,可是他却心甘情愿被这折磨所吸引。
若是没有梅卿,这日子该多么无聊。可他在认识梅卿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无聊。人心真是神奇,有时候会随着命运而变化,有时候却能够控制命运的变化。
白夜不由自主地微笑,一转脸正见梅卿对着院中的夜色出神,月亮已经出来,挂在天边朦朦胧胧,有些发昏,夜色远不如在汉口那时来的美丽,可是这夜晚还是一样的静谧。白夜一手搂住梅卿的肩,任她靠在自己身上,柔声说:
“你不用对谁负责……现在还不用……既然在家里,还有我在,就该让我来对你负责……”他的声音让人听之欲醉。
梅卿垂着眼睛,周围温暖,她快要睡着。白夜的声音传来,熟悉的气息熏人欲醉,她浑身放松下来,既想要轻飘飘飞到天上去,又想沉沉埋进他怀里再也不要醒。睡梦中的诱惑一样令人沉溺,半梦半醒间白夜的话也不知听到没有,听懂没有,只是反应性的低低答应一声:
“嗯……好。”
白夜眼中闪过一丝笑影,他低头看看梅卿,唇线上扬,稍顷,轻声说:
“梅卿,我听到你答应了。这就算你答应我了。”
梅卿这次是真的睡着,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白茹听说梅卿生病,专门过来看她,梅卿坐在厅里和张妈说话,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响起,管家带着两名女子进来,另外一名竟然是陈小姐。她和白茹相好,自然不用多礼的,只是与陈小姐却并不很熟,如今见她来探病,心里感动,正要起来招呼,却被白茹摁下去。
“你身子虚,还是不要动了。”又笑指陈小姐,“美云今天在外面碰到我,听说你生病,顺路过来看看的。”

“真是麻烦陈小姐还专门过来一趟,一点点小病,隔天就好的。”梅卿伸手去拉陈小姐坐下,知她性情拘谨,话语不多,便自己尽量多说几句,“好几天没见,陈小姐近日可好?”
陈小姐被她拉着坐下,见张妈出去倒茶,连忙欠身对她礼貌地笑笑,才回来又细细打量梅卿的脸色,说:
“沈小姐精神倒也不坏,不过看上去清减不少。你病着就不必多礼了,我若是知道要这么劳动你,下次再也不敢来。”
“美云说的是,梅卿,你看上去瘦了不少,这次竟然病得厉害,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突然说病就病了,怎么会受凉发烧的?请了哪里的医生?想来是请的西医,西医看病见效快,不过还是得慢慢养着身子才能见好。”白茹关心她,一说便是一大串。
“不过就吹了点风。”梅卿本来就不愿再说凤卿的事,况且现在陈小姐又在眼前,“没听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病还有提前通知的么?”
白茹闻言笑起来,连陈小姐也掩着嘴轻笑,梅卿看着她的娇态,心里一动,也不知道那天她到底有没有找凤卿,如今凤卿孤身一人去了日本,却不知道陈小姐到底是怎么个决断。自己虽誓将凤卿埋进心底,这陈小姐惹人喜欢,却令人不由得想要关心她。
想问,却又不便出口,本来陈小姐只是同白茹来探病的,若提起此节,恐怕徒惹大家心事。想到这里,梅卿便按捺下去——她本来也不是个爱管别人闲事的人。不想陈小姐人虽腼腆,底子里却是个精乖的人,况且她在大家大户中过惯的,最擅看人眼色,如今见梅卿说话,眼睛瞅着自己若有所思,当即明白过来。
这边白茹见梅卿靠着沙发而坐,颊边黑发云卷,越衬得脸色如雪,大有不胜之态,不过精神却还好,便玩笑说:
“看你天生成娇怯怯的样子,生个病竟这样令人怜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的性子该多么柔弱呢。”
“是不是柔弱,你自然知道的。”梅卿也笑,“不过很多年没有生这样的病了,猛地一发烧,连自己都有点捱不住,昨天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呢,今天好不容易才求张妈让我自己下来坐坐。”
“人总有些小毛病常年隐而不发,生这样一场病也是好的,很有些泄洪之用。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昨天虚得厉害,听说白夜哥连公司都没有去,在家里忙了一天,真是难得,我都有些羡慕你了,早知道自己也该生场病……”
“白茹这种话千万不要乱说!”陈小姐阻止白茹的玩笑,她倒是有几分迷信的,“这种事,有时候说不得就应验了。你平日好好的,难道江先生就不关心了么?”
“你又知道了。”白茹笑嗔,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由此便撂过手去,再不提白夜的事——此程不过因为梅卿生病来探望,若总挂着白夜哥在口边,倒显得自己不大诚心似的。白茹想到这里,不由有些脸热,见张妈送茶上来,便端起一杯来喝,将脸上神色盖了过去。
陈小姐却并没有注意白茹,她心中有事,本来在家中无人可诉,压抑久了,自然想在白茹和梅卿面前倾诉,斟酌半天之后,不想张妈又送了茶来,当着她的面,倒有些不好开口,想想只得埋头喝茶,再无话说。
张妈做了多年的娘姨,搭眼便知三人虽语笑晏晏,实际上却各怀心事,闺中少女的心思最是复杂,她这个过来人怎会不明白?再看那陈小姐,原本因凤卿之事,张妈对她颇有恶感——凤卿在张妈心中算得是内定的姑爷了,如今看来,这小姐竟很知情知礼,张妈恶感渐消,见她在自己面前有些不大自然的样子,便笑笑,对梅卿说:
“小姐,你和罗小姐陈小姐坐着说话吧,只小心别再着凉了,今天天气冷呢,待会我上去给你拿件衣裳披着。”
梅卿点点头,张妈便上楼去,却好半天功夫没再下来,当下厅里有些沉寂,陈小姐心思通透,觎着此空当,决心一定,便开口对梅卿说:
“沈小姐,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探望你,还有些别的事……本不该说的,可我平日又没人可以说话,就和你们两个谈得来……这种事,真不知该不该提……可我又实在为难……”说话断断续续,简直嗫嚅,陈小姐实在是一个太过拘谨的人。
“陈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梅卿与抬头讶然的白茹对视一眼,“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大家谈谈,说不定心里还能好受些。”
陈小姐见梅卿和白茹都满含关切地看着自己,不由感动,她在家从来没有这样被重视过。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说:
“那既然这样,我就说了……可这件事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没关系,你说吧。”白茹也笑着鼓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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