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夺位风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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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气息霸道得密密包围上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令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松弛。烟洛怔怔,一瞬却已无言。夜橪瞥过她稍微零乱的领口,倒脸色一黑,疼惜的语气揉进了懊恼:“你受伤了?”
烟洛还来不及答话,眼梢便瞟到几条人影腾空而起,抢上了墙头。此刻无空将前因后果一一解释,她只得仓促道:“他们非友,快些离开!”主动靠近了夜橪,换来他胸膛的微僵。夜橪嘘了口气,似笑似叹:“洛洛,闭眼!”,稳稳的环住烟洛的束腰,顷刻间在墙顶不可思议的旋转了身子,连连避过了几双袭来的拳劲。
要紧的人被凭空截去,黑衣人念起主子可能的发狠,哪敢再留手,如网般严严封上,决不允许夜橪他们脱身。夜橪单手御敌,高墙上可腾挪的余地也少,多少吃力。顷刻间一阵拳脚相加的闷响,不过两方人马倒有默契,只是默不作声的你攻我闪,怕惊动宅中的人。
冷月朦胧。
水袖如蝶,万千凶险间回掀起月影翩翩,千回百转,于夜橪的怀侧缠绵旖旎。烟洛咬唇,却于急速的旋转中仰头望住夜橪的面,心情复杂无法言喻,一双眸子却渐渐的明澈如星。
黑衣人几番进攻,却摸不到烟洛的衣角,急了,不知怎得打了个唿哨,各自取了顶刁钻的角度,全力自左右夹攻而来。夜橪晓得避无可避,只得错步一闪,避开了一边,右肩却正迎上了左手袭来的掌风。在肉掌触身的一霎,猛地弹起,借着那一击之力,带着烟洛鸟儿一般向墙外掠去。
几个黑衣人又惊又怒,纷纷“锵锵”亮出兵刃,团身涌上。其中两个伸手入怀,暗器裂风的轻声登时“嗖嗖”不绝。终于引来墙中几声呼和:“什么人?放下兵器!”风息一止,接踵便是几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来人,郡主逃了!逃了!”墙内一阵恐慌的惊呼,连带着匆匆的人声马嘶,下剩的几道黑影也迅速的窜下,朝烟洛他们这边不依不饶的追赶上来。
被发现了!
烟洛心惊胆寒,急速的起纵中未曾察觉夜橪身体轻微的一僵,小手不由的紧紧捏住了夜橪的袖:“夜橪!”
“放心,没事的!”夜橪稳稳回握,声音笃定,似乎胸有成竹。
烟洛竟然就真的听话舒了口气,几乎有些惊异于自己对他盲目的信心。这当儿不该再多话分他心神,遂柔顺的轻贴住他,任他几起几落,带她逸至一颗离大宅不远的枯树旁边。那匹黑马似乎闻到了主人的气息,轻微的甩了甩尾。欣喜间,夜橪已经旋身上马,将烟洛小心护在身前。一拉马缰,黑鬃马顿了顿,立刻撒开四蹄,极通人意的驮着二人飞奔起来。烟洛认出这并非回城的方向,轻声问:“不回苏府?”
夜橪鼻腔里一声轻哼,撩动了她耳边的碎发:“你猜,我是跟着谁的眼线,才寻到你的!”
烟洛怔忪,颠簸令思维也不太清晰,“谁?”
“赵普!”
烟洛登时浑身僵硬,直觉道:“不可能!”
赵大哥存心害她?她不信。
夜橪沉默了半刻,挤出一句,仿佛淡淡的嘲讽,又似不甚情愿的解释:“他不会,不代表他底下的人不会!”
烟洛语塞,大宅那边也越发喧嚷起来,回首望去,身后火光交杂,喊杀震天。隐隐的似乎有人在呼喝着:“汝等胆敢谋害郡主,杀无赦!”
她还未死,被挟持则已,何谈谋害?烟洛愣了一下,记起赵普算计深沉的眼神,心尖颤抖。还未回神,西边的宅门已然大敞,一群人潮水般涌出,堵住了烟洛他们的去路。两边眼见撞个正着,夜橪无奈,猛提缰绳,拉转马头便向南边的林子奔去。仿佛为了印证夜橪的判断,张永德气急败坏的怒令在身后的大火倾杂中清晰可闻:“好你个苏烟洛,竟与赵匡胤合伙阴老夫!既如此,今日谁也休想逃!杀了她!”
背后骤然“簌簌”频繁,净是破空的箭音,幸而夜深,兼之林层枯枝深茂,不易瞄准。夜橪纵马空隙,腾出左手,凌空不晓得做了个什么动作,身子倏然狠狠一紧。烟洛感觉到了,回过头努力的辨认:“怎么了,你……”
夜橪却随手扔下了剧毒的暗镖,截断烟洛的询问:“没事!”
双手交合,将烟洛环于胸前,越加催马。
追兵如影随形,甚是难缠。寒风穿梭旷野,咆哮如夜魈。黑鬃马仿佛也明白此刻生死攸关,争气的鼓力奔腾如飞。宅那边的厮杀不减,却终于被距离拉得渐渐远去。其间夜橪稍几回身,扬手处,身后便是几声堕马的闷哼。待他们亡命般冲出了丛林,追逐的马蹄声几近绝迹。只余黑鬃马昂扬而有节奏的踏草之音。原是无尽的冬原,枯草凄凄,此刻却沙沙着马蹄“嘎达”,无端的添了些轻快潇洒。
几折几拐,薄明的晨烟里,前方小村隐隐,安恬还在梦中。烟洛松了口气,凝神倾听,身后再无追兵。一颗乱跳的心终于慢慢回了位,这时才察觉身体酸疼不已——夜橪将她环得太紧,到了后来似乎全身的分量都倾压上来,她撑得腰酸背痛。
“夜橪,前面似乎有个庄子,他们没追来了!”烟洛稍微直了直腰,收效甚微——夜橪继续吃豆腐般紧挨着她,秀眉微挑,她侧目:“夜橪,你……”看到夜橪的面色,倏的生咽下要讲的话,瞪圆了眼:“你怎么了?”
夜橪紧紧地皱着眉,健康的肤色间透着诡异的暗紫,性感的唇已经变作乌青。他竭力控制住欲要痉挛的身体,咬牙摇摇头:“没事?”
至少,先要将洛洛交到可靠的人手中,这里不够远,还可能有危险。四肢百骸如万蚁啃啮,眼前一阵阵黑白,他定力再高,也几难再把持平衡。极淡的兰花暗香顺着风向逸入鼻尖,夜橪勾勾嘴角,她在怀中,多好。奋力催马向前,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没事?这叫没事?烟洛急得几乎落泪,这才发觉夜橪的身体异乎寻常地冰冷。夜橪原本体质特殊,加之从小便与各种毒药打交道,是以抗性极佳。才大半个时辰便在他身上发作如此厉害的毒药,绝对是狠霸凶险的。心中焦急,果断的兜手抓住了缰绳:“你别逞强!我们马上找个地方给你解毒!”
“柳朝在前面镇里的“百香楼”等着,去那里!”
原来他已有布置,烟洛叹息,晓得这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应了:“那你撑着一点,抱紧!”
夜橪很实际的依言松开了缰绳,修长的臂自后环上,她柔软而坚强的身子轻撑着他的,如往日般信赖融融,令剧痛中凭空掺了几丝甜蜜,他虚声道:“你真香!”
若能拥抱着这份清香的暖意,痛,抑或死,无所悔。
烟洛红了脸不接话,拍马,黑鬃马轻嘶一声,驮着二人又是一程飞奔。蹄音恰如人心,转瞬间染了惶急,决绝践碎了寂寥的冬晨。
早起的吴二牛正在井边半迷糊的汲水,忽然听到薄寒里零碎的马蹄,刚扭过脑袋,就见到一匹马影极快的冲了过来。二牛吓得瞌睡都清醒了,连忙往轱辘旁一躲。大马却在几尺前猛被拉停,一把悦耳清漓的女声传来:“这位小哥,请问“百花楼”怎么走?”
二牛忍不住抬头张望,一望心尖尖便颤了一颤。好一个仙子般轻灵的女子!墨发朱唇,娇柔如画一般,此刻满眼的急切,盈盈似有泪珠。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女子,这一下又发了愣,呐呐痴呆。那女子顿了顿,不见他答话,恳切着语速更快了些:“求小哥指点,我有要事须赶去那里!”
二牛这才瞥见她身后覆着一个少年,五官深邃漂亮,却抿着唇闭着眼,似在压抑着某种疼痛。心中疑惑,却被那女子的剪水明眸瞧得发软,几乎无意识的立刻抬了手,指向西南方,“这里最大最高的客栈,挂着六个大红灯笼的就是。”
“多谢!”
还没容二牛回过神来,身边的女子已然催动骏马,飞快地擦身而去。二牛拎着木桶,兀自站着发了一阵子呆,直到蹄声消绝良久,才“咚”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发梦呢!”有些怏怏的打好水回屋去了。
这当儿,烟洛却已经寻到了“百花楼”。说大,百花楼一共也不过三层,七八间客房,清晨的微光中,窗户掩得无比严实。她翻身下马,站在六盏气派的红纸灯笼下头,急煎煎的拍门:“来人啊!柳朝,你在么?柳朝……”
话音未落,二楼东边的窗户“吱呀”开了,柳朝的绿衣很是扎眼,探了头张望,“郡……,”他吐了一个字,见到了马背上的人,立刻缩回去了,片刻功夫便从大门中冲出来。略显阴柔的脸惊疑不定,转而盯着狼狈的烟洛:“怎么搞得?”
烟洛揪住他的袖,只能先捡重点讲:“他去救我,中毒了!”
柳朝到底是江湖人物,闻言也不再多问,赶紧过去搀夜橪下了马,将他扶进自己的房间躺下。出手几点,封了夜橪几处**位。夜橪一直勉力支撑,已然气息渐弱,低低的吐出一句:“护好她!”柳朝怔了一怔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心中有些个喟叹,头点得毫不含糊:“帮主放心!”转而回头对烟洛道:“我要替帮主验伤,郡主可要回避?”
烟洛正被夜橪郑重其事的嘱托激得心一径往下沉,端着水进退两难,这时立即摇头:“我懂些医术,说不定能帮忙。”
粗粗回忆,夜橪定然是在一开始落墙时便中了暗器,却隐忍着没说。因为要摆脱追兵,他只是在林中匆匆拔出了毒镖,又不管不顾运功御敌,导致毒性蔓延全身。说一千道一万,他又是为了她,闹得生死难测。
柳朝也不再劝,稍一用力,将夜橪左背的黑衣撕裂,一块镖伤伏于左臂,除了几丝黑血令人心悸,倒并非十分触目。柳朝端详了片刻,又为夜橪拿脉,神色渐渐乱了,回过身向烟洛伸出手:“请郡主借“朱殇”一用!”
夜橪却自背后安静的打断了他:“不必白费力气!”
“当啷”,杯盏着地,茶水四溅。
什么叫做“白费力气”?烟洛苍白了面色,看着夜橪深邃的眸子,忽然被恐惧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夜橪看到烟洛呆怔的样子,唇边却缱绻而出一缕笑意,“洛洛……”,他的眸光如深泓般溺人:“对不起!”
黑衣人的毒镖并不致命,致命的,是被那种急性毒药催化了的“思年”。他明晓得离得到解药的日子还有三个月,“思年”的余毒已在蠢蠢欲动。可那时情势危急,他无暇运功逼毒,只能硬扛。现在自己身上受的,不过是前奏罢了。他不想,也不愿她见到自己毒发致死的痛苦样子。目光流向柳朝:“帮我个忙,带她离开!留下一人就行。”
柳朝沉默了。他刚才就发觉帮主所中的毒已深入血脉,要“朱殇”,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打算欲切开伤口引出毒血。帮主的智慧,一直在他之上。只是此番,他真的很希望英明的帮主弄错一次。

烟洛的心却被狠狠戳了一刀,喉中隐隐血腥气味。见柳朝往自己这边进了一步,她就退一步,直直瞪着夜橪,眼底渐渐升起两簇燃烧的光芒:“不许死!”
夜橪“哎”了一声,和她对视了半刻,一股剧痛再无法抑住,猛地钩身喷出一口乌血,苦笑:“你,真霸道!”
泪已破堤,烟洛急忙挥袖擦干,冲过来扶他半躺下,手颤颤的为他抹去血污,执着的重复:“就是不许你死,不许你说,也不许你想!”一手迅速的捏住了夜橪的脉搏,诊视了一阵,面色愈发惨白如纸,心底竟比在危机四伏的大宅中还要绝望——夜橪说不必麻烦,这一次,他的的确确没撒谎。这么深的的毒性,况且已然发作,便是此刻有解药,也未见得能散解。他这次遇上的,竟然真是死劫!绕了一圈,难道他竟会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决不!
面颊烧得滚烫,明眸亮如星宿。再不斟酌,兀自从身边抽出一包浅黄棉罗,摊了开来,里头一排亮闪闪的银针,烟洛回首吩咐稍微呆掉的柳朝:“备热水,我,我来为他驱毒!”
柳朝“咳”了一声,方才想起烟洛的师傅其人,脸上闪过希冀之色。头一次未遵从夜橪的吩咐,匆匆出去打点了一圈,回来肃手立在一旁:“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不必,我需要安心不被打扰,你先出去吧!”烟洛答得很轻,始终只瞧着夜橪一人。柳朝点点头,不出声的退了出去。
夜橪吁了口气,体内血脉逆行,疼如分筋错骨,想抵抗亦有心无力。也好罢,融他自私一次,多瞧她一会子,总是开心的。费了很大气力,说出的话可恶,却很艰难:“这么……彪悍,小心,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那好办,你娶!”烟洛答得一本正经斩钉截铁,夜橪蓦然收声,失了言语。
烟洛于是勾了嘴角,竟仿佛几分俏皮。霸道也好,任性也好。她绝对不会为夜橪的死无而悲伤痛苦,因为他决不会死。他那么聪明那么妖孽那么狡猾那么无赖,他必须活蹦乱跳的活着祸害人。气她伤她救她宠她,他可以继续令她无所适从下去,但必须活着,完完整整好端端的活着!
努力的回忆师傅的教导,针灸驱毒,自古有之,不仅可将毒性暂时封住,也可能因势利导将某些毒素逼出。但由于关系身体大**,需要因地制宜,极精准判断取**,恰到好处的运针手劲,多一分少一分,不是驱毒,反成了催命。师傅还曾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的指着自己教训,除非要你治病的那人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否则凭你这么毛躁躁的个性,估计扎一个,死一双。如今,夜橪危在旦夕,她委实只有三分成算,若能压住他身上的毒,便能救他,如若不能,烟洛暗自微笑,不过就是死一双,夜橪也不怎么吃亏的!
“所以,夜橪,让我试试,好不好?”笑容昙花般灵洁凝绚,却美好的仿佛下一瞬,便可能在夜中凋零无声。
夜橪转眸,惊住了,吃力道:“不好!”长而卷的睫覆盖下来,筛过一道幽幽的密影,他闭眼不看她:“我拒绝!”
身体自剧烈的痛,变自僵然的麻痹,越来越沉,手,脚,甚至舌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变得无法动弹。心却彻底慌了,因为洛洛大胆的语气,因为她脸上绽放的绝然的笑意。他感觉到身体被轻柔的扶起,衣衫被寸寸小心的剥下,温腻的湿巾于身躯游走,带来丝丝热气。她靠的好近,一如清甜的露珠,灵巧的手在他的身体上稍稍比对轻点,夜橪用了最后的气力,捏住了滑至自己掌边的修指,他很懊恼,懊恼而颓然:“你的报恩,我拒绝!”
被他握住的手回握住他,带着一种燃烧的温度:“夜橪,你终于笨了一次呢!我要救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是因为……”她的言语似来自天边,冉冉纤云般飘缈,“而是因为,我爱你,一直!”
无数的星点在脑中如烟花般绝艳的爆裂,他惊慌失措。不要,不要在这个时候!他只想带着她肆意江湖,却决不愿带她入死路,决不。耳畔逗留着她密密的私语,浓郁如化不开的决心:“所以,夜橪,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意识不受控制的渐渐远离,黑暗袭来,夜橪蹙了修挺如远山的眉,死死紧紧……
洛洛,不要!
城西黎明,寂如凝水。小小简朴的客栈房间,沉寂如同死去一般。东京城里,却开始衍生着点点混乱的火苗。赵普点齐城中禁卫军,将张永德一伙余孽收了监。自各儿走到城防上,手扬起,一只灰鸽孑然展翅,笔直朝着城东野外飞去。飞翔了一阵,半空里倒正面遇上一个白羽的同类,两只雀儿先后转了转眼珠,严谨尽职的未作丝毫交流。各自错开,一只东飞,一只西归。
陈桥大营那边,早已经嘈嘈了整晚。简易的军棚内,赵匡义夜半时收到一封密信,惊怒之下,立时放信鸽捎回了命令。此刻无眠已久,如困兽般在营帐中反复旋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心尖的抖颤,挥手,狠狠地将一几杯盏磁碟扫个粉碎。
“郡主而后被人截走,夜中乱箭失去踪迹,生死未卜。”
乱箭,失踪,生死未卜?
苏,怎么会这样?他低垂了头,妖艳的五官集结着欲狂的焦躁,恨意漫过薄薄冰冷的唇角。韩通,你坏我大事,竟敢辱她伤她,我要你,全—家—殉—葬!只是,纵将你千刀万剐,你全家老小的血流成河,又岂抵得上她一根青丝?
握掌成拳,直至指深入皮肉,苏……
藏青绵帘被撩开,赵匡义警觉地抬头,兜起的帘放进一阵子寒彻的风,刺得人神经一紧。潘美看了看满地狼藉,细细的双目带着几丝紧张,“二公子,发生何事?”
大事,足矣惊撼他们兄弟二人的大事!只是,他不可说。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赵匡义敛了眉立起身来,“没事!外面怎样了?”
哪怕他此刻只欲抛却所有,直奔回城查探她的踪迹,也不可以。赵匡义暗自咬牙,咬得心痛难当。苏,成长的代价,要你的代价,就是要忍却所有的冲动,哪怕心血如涌。举事在即,不能功亏一篑,而我的悉心布置,亦绝不可被大哥察觉而导致付之一炬。垂眸,心底滑过一径沧桑如雪。苏,这一次,我多冷静,冷静地心都裂了,想坚持,便再无回头余地。
潘美有些诧异的打量着赵匡义微微泛红的面色,后来大致理解为匡义对即来之事的紧张,也就释然。点点头:“昨日双日擎空之言业已传遍,将军乃天之所择不胫而走,军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眼下人心已定,推举了那几人,带了黄袍,往大帐方向去了。”
“哦?真快!”赵匡义轻轻笑了一笑,漂亮的嘴角泛起些嘲弄。对于芸芸众生,似乎,天命所归便能解释一切。真是愚蠢!大哥的一生抱负,满腹乾坤,还抵不上赵普的一纸计谋。不过,也是一样,这天下,终归了赵姓!至于赵普,赵匡义微微眯眼,你很聪明,可这一次却太过了,如若大哥知道你刻意放她入了险境,哼……
为了避嫌,他自然不方便此刻出现,便待在这边帷帐静候,凝神倾听。空气沉凝了不消半刻,大帐那边大闹起来,鼎沸的人声交杂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有预备,闻言却仍是一震。
成事了!
心念交杂,赵匡义定了定神,方才快步随了潘美迈步出帐。绕了几绕,不远处人头攒动,军旗旌旌,无数的剑戟环着一个明黄卓然的身影,正团团出了大帐向这边行来。
赵匡胤看到了弟弟,站住脚,长身而立,炯炯而视。一瞬间,略带桃花的眸间流过一种极致的静,静得令匡义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大哥,这浩然江山已在手中,你竟不曾得意么?赵匡义稍一迟疑,抬脚,缓缓步去。围绕的大军见到来人,也停止了喧沸,千万双眼盯着这个绝美沉着的少年,一步,一步,踩着众人的呼吸行到大哥面前。
两人对视一刻,霎那几丝惺惺飞扬开来,兄弟二人,神气竟似一般。赵匡胤安然的开口:“匡义……”
赵匡义却已经单膝跪下,垂下的乌发泠泠流着光泽,如冻泉的声音好听的令人屏息,又极富煽动:“臣弟匡义,恭祝皇上登基!愿吾皇千秋大业,江山永固!”
嘘……
众人似乎同时松了口气,登时齐齐跪了一地,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千秋大业,江山永固!”
赵匡胤垂首望住弟弟低垂的头,满地匍匐,不自禁感慨万千,顾盼豪情。得意?岂能不得意?人生得意莫过于此,莫过于此了不是么?从此,锦绣河山于脚底臣服,而后万民景仰,国家繁盛,大志得舒。天地间,能俯仰乾坤者,舍朕其谁?
万人之上,这无尚的地位,终于在手中。然一匹灿灿黄袍,折进几多大志,几番挫折,爱戴追随的诸人,又几曾知晓?抬目望向遥遥东京都城,心底脉脉。
母亲,而今儿子大业已成,您当十分欣慰。
德秀,爹爹许你这苍浩天下,你可自豪快意?
再定望了一眼,踌躇满志的眸底却悄然一黯。
丫头,丫头……他浅淡的笑了笑,镇定的面孔浮起一丝几乎辨不出的忧伤。此刻,你又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这番至高无上对你而言,算什么?今后,你又将拿怎样的面孔对我?
万顷江山,自由肆意,我终可许你。这番辛苦,你最明白,所以,我想听你亲口说值得,只听你一个人讲!
幻想间丫头抬起明眸,在一团莲瓣华光间向他漫然莞尔。大哥,大哥,大哥……我们去看海,我们去赏风,她笑得洒脱而甜蜜。仿佛一切芥蒂不曾存在,会这样么?会这样吧!
心忽然就有些迫不及待,赵匡胤匆匆挥手,翻身上马,“众将士平身!今晨收到军报,契丹后蜀已于昨日畏惧撤军。朕大位初定,国中诸废待兴,先摆驾回城,再作计较!”
“谨遵圣命!”异口同声的雄浑,响彻山野!
与此同时,一只灰鸽悠然自远天而来,滑进了皇上的眼底。自展开读信的一瞬,皇袍的龙纹陡的一震,祥云间隐隐起伏,龙爪狰狞,龙目盛怒威严,惟妙惟肖。
“臣一时不查,洛兰郡主昨日被劫于城西。深夜激战营救,敌宅大火,张永德一伙余孽业已一网而尽。然搜遍城西,直至今晨,仍未寻得郡主踪迹!”
烈风鼓起衣襟,束发间的龙冠由于过猛的拉转马头而倏然滑落,漆黑的发散于风中,顷刻迎风狂舞,激狂如心。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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