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冰冷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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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黑沉沉的,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呼呼的冷风不停拍打着琉璃窗,发出啪啪的声响,形成一种诡异的旋律。房间没有亮着灯光,只有壁炉中红红的火光时不时的跳跃着,不停的扭曲晃动着墙边架子上的盔甲和桌上堆积的书本的模糊影子。
小床上,年仅八岁的卡斯背对着火炉,紧拥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发出细细的呼声,显然正陷入深沉的酣梦之中。突然间,透过窗缝的风传来一丝异响,仿佛怪物狂暴的嘶嚎,又像是人类绝望的呼喊,刚刚还沉睡的卡斯立刻惊醒,以浑然不似八岁幼童的矫健敏捷,如同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一般,翻身跃起抽出床头的短剑,随即躬身警戒着。
映着炉火,他的双瞳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赤红却又冷漠。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很快被轰然撞开,一个年轻的战士左手执盾抱着头盔,右手提着一柄战锤,神色急迫的道:“卡斯少爷,有魔物夜袭,老爷要你赶快到……”
“情形严峻,要我去安吉莉娜殿下那里,是吗?”初步明白了情况,卡斯•雷格纳反而不怎么紧张,立刻脱去身上的睡衣,露出幼小但十分匀称结实的身体,开始迅速穿着整齐叠放在床头的衣物。映着炉火的弱光,他身上似乎有无数斑驳纵横的痕印。
“是的,少爷,立刻去圣女殿下那里。”因为卡斯的有条不紊,这战士也镇定了下来。
衣物瞬间穿着完毕的卡斯指着墙边的盔甲,认真的道:“为我着甲。”
摇曳的火光将盔甲的影子拖得十分高大,但年轻战士能够清晰的看到,这套盔甲,虽然精致华美,但确确实实只是儿童的尺寸。
…………
迪波特世界,一个蛮荒的世界,代表秩序的天使和追求混乱的恶魔频繁出现的世界。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进行了无数年的战斗,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才是终结。直到某一天,由光明和黑暗结合的人类出现,他们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契机。
人类同时蕴含光明和黑暗,所以能够偏向天堂或者地狱。无论天使还是恶魔,只要得到这只新生力量的支持,就能得到战略性的优势,从而终结这无休止的战争。
在迪波特世界中,欧罗汀大陆是发展水平较快的大陆,已经形成了以城邦为中心的社会模型,也是几个大陆中,光明倾向最为明显的大陆,所以也是受黑暗侵袭最严重的大陆。
作为光明神教在欧罗汀大陆东方的大城,圣不加勒斯城拥有三万士兵和五千精锐护教骑士。近几个月,圣不加勒斯周边地区频频出现魔物,大批的骑士和士兵被外派,直至今夜,留守的士兵达到了最低点,只有可怜的三千,至于护教骑士,那是一个也没有。
或许这是恶魔的阴谋,就在今夜,在某不知名的邪恶存在的驱使下,大批魔物对圣不加勒斯城发动了疯狂的攻击。用尸骸填平护城河,用血肉硬抗箭雨和法术,它们前仆后继的用爪牙向城头攀爬着,传播着死亡的喧嚣,以乌黑的恶血亵渎这片大地。
狼烟已经升起,烽火将警讯传向远方,翌日黎明,大批的骑士将映着朝阳带来光明的希望,用雪亮的骑士枪剑撕裂恶魔,用圣火净化人间的一切污秽。但是,还会有明天吗?
只要能够挥剑战斗的人,哪怕可以施展初级治疗术的人,都已被派到城墙上尽可能的争取生的希望。此时的圣不加勒斯城神殿主厅内,除了一群初级的修女修士,便是三个岁的孩童,两男一女,第七机关长列德•雷格纳的独子卡斯•雷格纳便是其中之一,另两个分别是年幼的圣女安吉莉娜•塞里斯,首席机关长道格•里昂的孙子小道格•里尔。
嘶嚎声咆哮声、爆炸声燃烧声、箭矢破空声、滚石撞击声,各种战争的声音遥遥的从城墙处传来,使这些人心惊胆战面色苍白,但是,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便再没什么其他异响。这不是这些人心理素质强硬,而是刚刚五分钟前,卡斯•雷格纳刺穿了一个失声嚎哭的修女的心脏,——“以第七机关候补机关长之名,惊动军心者,杀无赦。”
那个修女的尸体被抛在侧厅,她破碎的心脏流出的鲜血仍留在地板上,殷红而且刺鼻。
所以,大厅内无一人敢作声,即使有无法克制恐惧的,也是用衣袖紧紧的捂住口鼻。
“卡斯,你不感到恐惧吗?”面色有些苍白的圣女安吉莉娜怯生生的问道。
“恐惧?当然有。”抱剑盘膝于地的卡斯看着窗外,“恐惧是人类精神的基本情绪之一,没人会不感到恐惧。不过一些人被恐惧支配,而另一些人支配恐惧,并将它转化为力量。”
“卡斯,那你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支配恐惧,好吗?”看着卡斯镇定的面容,安吉莉娜不知不觉的也镇定下来。
“说起来很简单,修炼,挑战,磨砺,难的是如何去做。”卡斯立刻忆起了许多不怎么好的,皱了皱眉头,“如果你有一个糟糕的父亲和一段悲惨的童年,就明白怎么支配恐惧。”
“可以跟我说一说吗?卡斯。”请不要责怪安吉莉娜麻烦,毕竟这位年幼的圣女只有六岁,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只怕早就被吓得大小便失禁,哭喊着要爸爸妈妈了。
“好吧,首先说明,我的父亲,就是所谓的圣不加勒斯城光明神殿第七机关长列德•雷格纳。”卡斯环顾四周,发现诸人因为关注自己和圣女的说话,情绪放松了不少,便答应了。
“首先说明,他是一个混蛋。在我生命有记忆之初,他便抱着我去清剿魔物,追杀盗贼;在我拥有提起短剑的力量时,他便将一个奄奄一息的低级恶魔抛到我面前,让我去杀;在我有挥剑的力量时,他就弄野生动物让我去搏杀,最早是鸡,接着是兔子,再往后是猴子,然后是狗……。我四岁开始修行斗气,那时已经再杀狼了。”
小道格听得脸色发白,颤颤的问道:“最近你在杀什么?”
卡斯想了想,道:“法勒纳魔,一种低级魔物,在树林和荒原中都有见的。”
法勒纳魔身高约一百五六十公分,有红皮肤、蓝皮肤、黑皮肤三种亚种,性情凶暴,行动迅捷,一般成群结队行动,是一种相当难缠的魔物。很显然,卡斯所说的杀法勒纳,不是杀一只,而是杀一群。身为大城的神殿圣女,安吉莉娜自然知道这些消息,于是在她眼中,卡斯的形象立刻高大伟岸了起来,还散发着一阵阵辉煌的金光。
“卡斯,你说我们会没事的,是吗?”安吉莉娜眼中满是星光,崇拜的看着心中的英雄。虽然她贵为圣女,但归根结底,也仅仅是一个六岁的萝莉,所以天真童趣是无法避免的。

“会没事的。雷格纳家族千年的誓约,还有最后的十年。以前的九百九十年,雷格纳的先祖能够护佑神殿,最后的十年,我卡斯•雷格纳也能做到。”卡斯忽然伸手抚了抚安吉莉娜的头顶,就像兄长爱抚幼妹一般,“一定会没事的,我发誓。”
安吉莉娜安心的笑了笑,将幼小的身体缓缓的偎在卡斯肩膀上,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
一个小时后,离黎明还有四个多小时,但外城已经失守。因为平民早就尽数迁进神殿,人类的残兵在退守时顺便放了一把火,希望满城的火焰能缓一缓恶魔前进的步伐。
神殿有层层叠叠的魔法屏障,林立密布的魔动弩炮,理论上可以防守四小时以上,但实际上,此时的神殿没有足够的法师去操纵。而且,魔法屏障不是城墙,只是辅助性防御措施,禁不起海量的魔物无休止的劈砍砸敲,必需有战士在外干扰破坏魔物的进攻。
但是有可能吗?利用城墙都无法防守恶魔的攻击,剩下一千多士兵有能有什么作为呢?
很快,首席机关长道格•里昂和次席机关长科隆•卡利亚里并肩回到主厅。
这两人分别是白袍师和金徽圣骑士,都是顶尖强者的象征。不过现在,道格的白袍灰一块黑一块,整个儿就是一花袍;科隆更是凄惨,战甲上高度扭曲的各种痕印,表示它已无法承受更多的实体攻击,而上面乌黑腥臭的魔物血液,则表明它的神圣祝福已经没了。总而言之,金徽圣骑士的这套行头是废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科隆本人依然手足健全着。
两位机关长匆匆朝圣女行了一礼,便一个向卡斯招手,另一个退到殿外呼喝着什么。卡斯心头一紧,知道自己的父亲只怕情况不妙了,连忙匆匆的跑了出去。当到了殿外,看到躺在临时担架上那个熟悉的魁梧身影时,他反而顿住了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才不疾不徐的走上去,淡淡的道:“就这么结束了吗?老鬼。”
列德微微一笑,仿佛左胸没有一个十公分直径的穿透性伤口一般,轻松的摘下项间的暗金色护身符,递给卡斯,道:“小鬼,这是第七机关密室的钥匙,知道怎么使吗?”
卡斯弯腰接过护身符,顺势跪到列德身边,语气终于有了些松动:“在我三岁时,你就带我去过,每一个步骤,我都知道,一点都没有忘记。”
列德点了点头,露出骄傲的笑容,得意的道:“你是被选中的人,自然不可能忘记。唉,看来人快死了,脑子也糊涂了。不过,能在死前看到你哭鼻子,这死得也值了。”
“那么快死吧,老鬼。”卡斯凶恶的低喝,却无法抑制泉涌而出的泪水。
“事情还没交代完,还不能死。”列德突然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你自己的护身符呢?”
“在这,一直都有带着。”卡斯摸了一把眼泪,从颈下掏出一个很像核桃的金属球。
“记住了,这是巴利亚城伊普斯家族的传家宝物,也是你定亲的信物。”
卡斯一愣,也不及去想巴利亚城是什么地方,就大吼道:“我只有八个月大的时候,你就对我说,我要继承那东西。以后每天叨叨念碎碎念,天天给我洗脑。但是现在,你却跟我说定亲定情什么的,是脑子坏掉了?还是临死之前人傻了?”
“你继承那东西,是出生之后定的;你的亲事,是出生之前定的,还有什么疑问?”
“唉……!”卡斯叹了口气,晃了晃这项链,“你说吧,该怎么办?”
“送还给伊普斯家族的凯里,退掉婚事,只能这么办了。”列德沉默了一会儿,首次表现出一丝沉重,“顺便去看看你的母亲吧,她名叫艾玛•弗里德,至于她在哪里,问一问凯里•伊普斯,他应该知道。”
卡斯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道:“还有什么奇怪的事,一次性说完,然后安心的死吧。”请不要责怪卡斯的态度如此恶劣,因为以前还很小的时候,他问起过母亲的事情,列德回答说她已经死了,死于难产。为此,那时年幼的卡斯还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一生,我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母亲。刚刚生产过后,我便带着你偷偷离开了她,使她无夫无子。对一个女人的伤害,莫过于此;另一个就是你。在你刚开眼之后,我就开始训练你,折磨你的身体,磨砺你的意志。三岁的你,就已经成了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小鬼。而且,你还要被封入那东西,如同傀儡一般的生活着,或者被吞噬,或者孤老终生。小鬼,你有恨过我吗?实话实说吧。”此刻列德的表情,是无语伦比的灰暗。
“可能是洗脑教育非常成功,我从没有恨过你。或者说我明白,那个女人的痛苦,我的痛苦,加起来都不及你痛苦的十分之一。”卡斯淡然的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去找一个你不爱的女人,这样你的自责,就会轻上许多。”
列德微微一笑,道:“我是次男,这个第七机关长的职位,本是我哥哥继承的。所以我才会成为一个游侠,才会遇上你母亲,可偏偏你母亲有了你之后,你大伯死了……”说话这句话,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显然,光明术法的维持时限快到了。
“一定要战胜那东西。”列德用最后的力量握紧了卡斯幼小的手掌。
卡斯呆呆的跪坐了片刻,接着缓缓的拉开列德的大手,再轻轻的阖上他不暝的双目,然后用力的擦掉最后一滴眼泪,最后站了起来,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略微多了一些冷漠,道:“父亲的尸体,就麻烦你们了”,随即向某个方向走去。
“等一等,卡斯。”安吉莉娜突然拉住了他,将一枚白金徽章放进他的手里,“因为我还很小,也不像卡斯你这样的聪明,所以刚刚你和列德先生说的事情,我听不怎么明白。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了,就是卡斯你绝对不会孤独,我安吉莉娜•塞里斯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卡斯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两位机关长,却发现他俩也非常惊讶,表情不似作伪,那么,安吉莉娜这番话应当出自真心。卡斯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接过这枚白金徽章,随后将自己的短剑递给了她,道:“我也用不上它了,就送给你吧。”
“嗯,我会好好保管他的。”安吉莉娜将短剑抱在了怀里。
卡斯却摇了摇头,道:“不要这样,如果像宝物一样被保管,它会哭泣的。”
“为什么呢?”安吉莉娜疑惑了。
“在战场上拼砍,是兵器的使命;在战场上折断,是兵器的最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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