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石子路上升起了一片黄色的云。云幕里急驰着几辆轿车，徐徐在村子的石堤上停下。有镇里的干部，有派出所的干警，还有治安员。
镇长最先从车里出来。
村长迎过去，热烈地握手，像遇到救星似的。
“先去谁家？”镇长问。
村长陪着笑，说：“往前走！”
一行人威风凛凛地穿行在山间小径里。路边的野草绿油油的，马尾松和针叶草也绿油油的。村子里好静。走着走着，镇长一呼一呼地喘气，脚步也疲软下来，镇长问：“朝哪走？”
村长说：“朝上走，翻山。”
村长领着镇长一行人朝山里走的时候，戴雨龙正在破败的屋下懒散地歪在床上困觉。农村实行责任制，各家分田到户。庄稼七分管，人勤地不懒。游手好闲的戴雨龙厌恶锄田、耕地、牵牛割草，整天满山乱窜，野岭晃荡，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父母管不了他，老婆阿莲也管不了他。懒人自有懒人的生活方式，撮百家饭，偷百家鸡，只要酒肉香，哪管丧天良。
邻舍倒还十分敬他。谁也不敢当面与他冲突，也许是敬鬼神而远之吧。
镇长一行人在村长的引导下来到戴雨龙的家。黄狗汪汪地叫，结满蛛网的土坯墙在风中摇摇晃晃。房顶露着一线天光。墙壁污迹斑斑，春台鸡飞尘扬。白发老妇人两眼苍苍，小丫头在玩泥。
镇长笑着问：“老人家，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老妇人咧着嘴：“我们和儿子儿媳一块过。”
镇长看看戴雨龙家的房子和家什，从他家出来了，站在屋前和一群人望着远方的山和来时起伏不平的小路。
戴雨龙像缩头乌龟一样仍歪在床上困觉。他已知道镇里要治他这样的抗税户。
戴雨龙估计自己的胆量，要是他们强行拖走家里值钱的东西，他就要在镇长面前舞刀弄棍，教训这些腹裹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戴雨龙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心里有点烦，乱蓬蓬的头发竖在头顶上。他眨着惺松的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像狼一样“啊”了一声，慢慢起床了，
村长心里咯噔一沉，站在镇长身边，说：“戴雨龙在家里。”
镇长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山。随行的民警和治安员都在等待镇长发话。
钉子就在这里。镇长正在下决拔心，是拔还是缓？
戴雨龙从屋里出来了，满脸堆了笑，热情地和镇长村长握手，一堆人站在屋前。
村长问：“准备好了吗？”
戴雨龙满脸堆笑道：“没有钱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种田交税，天经地义。”村长说。
戴雨龙说：“是啊。”
镇长见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拖，怎么处理十分为难。
村长问：“这事怎办？”
镇长说：“请所长处理吧。”随后扬长而去。
一行人莫名其妙地呆在原地回味着镇长的指示。
派出所所长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说：“戴雨龙，你拖欠国家和集体的税费，多次催缴，仍没有交，请跟我们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几条大汉把戴雨龙围在中间,架着他的胳膊往村里走。
戴雨龙说：“我跟你们去，你们别搞得那么气势汹汹的。”
警车呜——呜——地开走了。
几辆车扬起的烟尘弥漫。
日子一晃，戴雨龙从派出所出来了。无所事事的戴雨龙眼见一个一个的村民像燕子一样飞到南方去了。有的小姑娘出门时土里土气，回村时已变成了令人羡慕的小天鹅。戴雨龙的心事也渐渐地活泛了，有钱英雄好汉，无钱寸步难行。他要去闯世界。
戴雨龙拎上包在晨曦中登上了一辆去江城的巴士。望着窗外，家乡田间的景色一望无垠。这一别，不知可时才能回来。随着车轮飞转，他的思绪犹如脱疆的野马，不停地奔腾着。出门前，他祈祷菩萨保佑，不要发生意外，也祈祷自己的命不要那么差，火气不要那么背。中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不一会儿驰出了收费站，进入了城郊结合部。城市的面貌越来越清晰了。
戴雨龙精神一振，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
这时有一个乡下装束的青年拿出易拉罐饮料，扑地一声，泡沫冲了出来，弄湿了旁边一个衣装光鲜手拿大哥大的人。那人斜眼乡下人道：“没喝过，装什么苕！”
突然，拿大哥大的人惊叫起来：“苕货，你妈的真有苕火，中了大奖啊！”
乡下人可怜巴巴地望着拿大哥大的人，说：“我要赶火车，可惜来不及去兑奖。”
拿大哥大的人说：“卖给我！”那大哥大搜了半天，只搜了几百元，然后把大哥大押上了，要换那中奖罐。
乡下人说：“我不要大哥大！”
拿大哥大的人说：“谁出一点钱，把易拉罐买下来，兑了奖大家平分。”鼓动车上的人出钱。
戴雨龙心头痒痒地欲试。
这种伎俩，做笼子骗人，戴雨龙没有看出来。兴趣盎然地看着这几个人表演，只可惜身上没有钱，又不能押上身家性命。
中巴要进入城区了。
乡下人叫道：“师傅，带一脚！”
车停路边，一伙人蜂拥而下，那拿大哥大的人也挤下了车。戴雨龙顿时心里明白了。这一群谋生者像他自己一样，于是他灵巧地跟在他们身后下了车。
那伙人像兔子一样飞奔。
戴雨龙紧跟不放，他想跟着他们混碗饭吃，长长见识，学学本事。
那伙人逃到僻静处，把在身后紧追的戴雨龙绊了一个嘴啃泥，随后一拥而上，拳脚相加，打得戴雨龙鼻青脸肿，血流满面。
戴雨龙用手擦了擦鼻孔上的血，道：“师傅，混口饭吃！”
那伙人一哄而散。
戴雨龙歪在地上躺了一会儿。
整天游荡在灯红酒绿的城市，戴雨龙一副民工打扮，没有人跟他说上一句话，城里人看到他是鄙视的眼光和冷漠的表情。
有天夜里，戴雨龙在巷子里游晃，他花三块钱买了一把仿真塑料手枪别在腰上。这时，僻静无人处走来了一个妖艳的小姐，胸突腹平腿细长，衣紧露胸超短装。
戴雨龙从黑暗中蹿了出来，用枪指着她道：“把钱拿出来！”
小姐吓得魂飞了，腿软了，乖乖地交出了钱袋和手机。
戴雨龙像蛇一样消失在小巷的夜色中，横穿灯火通明的路，招手坐进奔驰的“的士”，直奔江城宾馆，那里是人间天堂。
戴雨龙躺在床上，掏出抢来的钱包，露出了厚厚一沓百元钞票。顿时眉开了，像五月的鲜花；眼笑了，像一弯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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