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狗卧在稻草上，闭上了眼，打起盹来。戴雨龙的妈在破屋的床上咳嗽，紧一阵慢一阵，咳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些许泪流了下来。
戴雨龙歪在床上养伤，心里灰暗到了极点。
树林里的大公鸡引着一群母鸡丛杂草丛中钻出来，在屋前散兵一样漫开。大红冠子的公鸡在树根下啄到了一条蚯蚓，一群母鸡围了上来。一只母鸡啄了那弯曲的蚯蚓，像吃面条一般咽了下去。公鸡立即冲上去，将它压扒下了。黄狗突然睁开了眼睛，似乎讨厌这种旁若无人的**，敏捷地站起来抖擞了身子，向那不雅的一对冲去。
鸡群一阵躁动，又撤到林子里了。
戴雨龙的妈在床上又是一阵厉害的咳嗽，之后是有气无力的呻吟。
阿莲在菜地里忙碌。小丫头在菜地里玩耍。
戴雨龙的爹到山后放牛去了。
镇里村里的缴费单越来越多了。庄稼七分管，人穷地不懒。但名目繁多的各种税费使得村民荷包越来越瘪，越来越养不起自己了。
戴雨龙瞄了一眼灰暗桌上的缴费单，每亩田要交百把多元的农业税。按人头要交治安费、防疫费、卫生费。每户要交“普九”教育集资费，电力增容费，校舍危房改造费……
村长一来，单子一递，就是要钱。道道是圣旨，条条要执行，否则就是“刁民”。
一些没有正当名目的收费更是目不暇接。“十星农户宣传”，只递一张纸，也要收钱。
母鸡**下蛋。阿莲拿到集镇去卖，换点油盐钱。挣钱是一分一分抠，交钱是一沓一沓递。有些村民种不起了，全家流离失所，土地抛荒，挤入城市民工流。实在是没有法了，只好歪在这穷山瘦水里挨日子吧。
黄狗汪汪地叫了。
戴雨龙从床上像狗一样蹿起，看是不是有生人来了。原来是后山的几个过路人。
阿莲从菜地里提回了一篮小菜，在灶上忙碌起来。油瓶空了，没有点荤，只好把菜用盐煮了，全家人凑合着过了。
皓月当空，山野朦胧。溪水在山涧叮咚，晚风吹着花香飘散，黄狗向后山狂吠。
戴雨龙一声吆喝，那狗不叫了。
戴雨龙的爹回来了，卷着裤脚，腿肚上青筋扭结，如爬满蚯蚓一般，眼睛深陷，瘦骨如柴。
戴雨龙的身子渐渐好了。
漫山遍野。姹紫嫣好。戴雨龙背了一支步枪，巡山打猎去了。峻岭，陡崖，深沟，山涧。戴雨龙如虎居山岭，威风凛凛，似龙入大海，波澜壮阔，惬意极了。
坡地的林中，突然树动如潮，声嚎似猪。戴雨龙意识到那是一头野猪，开心一笑。
戴雨龙举起了步枪，枪口的准心跟踪着野猪，他想一枪从猪的肩侧穿入心脏。他的手有点抖了。
那猪有一刹那移到了最佳射击位置，但眨巴眼功夫又走到了树的背后，把**对着了枪口。
戴雨龙卧在几十米远的坡上，耐心地瞄着野猪。
野猪缓缓地转过身，偏离了树的隔挡。
戴雨龙抬起的枪口喷出了一股淡蓝色的烟，随着一声巨响，野猪向地上一冲，趴着前腿，鲜血冒了出来。
野猪被打懵了，但旋即踉踉跄跄地向戴雨龙奔来，后腿与前腿跃动着，直扑向戴雨龙。
戴雨龙心里一惊，慌忙躲到大树后，适才抖动的手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镇定自若，迅速扳动了枪栓。
野猪的蹄脚踩松了坡土，后蹄扬起了泥土。
枪响了，一股淡蓝色的烟从枪口喷出。
那猪竟迎着枪口站着，先跪下了前蹄，再跪下后腿，终于卧倒了，突然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热腾腾的肠子从肚子里流下来，像柳条一样垂在地上，野猪勾着头，嚎叫着，鲜血满地。
戴雨龙欣赏着血腥搏斗后的胜利猎物。
野猪的嘴拱着地，尾巴像旗杆一样竖起来，身上喷出的血像彩虹一样绚丽漂亮。
野猪眼里的光芒熄灭了。
戴雨龙一**跌坐在坡地上，浑身大汗淋漓，粗气喘了出来。他歪在草丛中，点燃了一支烟，惬意地吸了起来。泥土的芳香像醇厚绵长的美酒，漫山遍野的鲜花像翩翩跳舞的蝴蝶。
全家人像过年一样高兴。只有过年才有这么美好的生活。
一头野猪，像太阳升起一样照亮了灰暗的生活。骨瘦如柴的老爹咧着嘴笑了，病倒在床上的老妈脸上有了喜色。那玩泥的小丫头嚷着说：“我要吃肉砣砣。”
戴雨龙歪在床上，“啪”地一声，一手拍到腿上，手心一滩鲜血：“妈的，蚊子真多。”
阿莲在水缸里打了水洗脸，掀开房帘儿，扭亮了煤油灯。
月亮钻进了一团云影，黑夜加浓了。山野的轮廓模糊了起来。
阿莲躺在床上说：“又要一沓沓地交钱，怎么办哪？”
戴雨龙心里烦，侧向了一边。
“今天一张条子，明天一张条子，怎么受得了啊。”
“别嚎了！”戴雨龙生气地吼道。
“这日子真难熬。”阿莲也歪向了一边。
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戴雨龙心里更烦了。他一把抓住阿莲的肩头，扳过身来，把身子压上去，……他就像那头被打懵后疯狂的野猪。
阿莲抱着戴雨龙，泪水流了下来。
“明天上面要来收费，你别和他们冲撞啊。
“我知道。”
“他们说啥就是啥。”
“我知道。”
“他们要办学习班就去。”
“我知道。”
“不要和他们犯口舌。”
“我知道。”
“善待人家……”
“别说了！”戴雨龙终于忍不住了，发火道：“把老子惹烦了，放倒一个够本，放倒两个赚一个！”
乌云遮住了月亮。夜已经很深了。星星在浩大无比的银河里点起了万古不灭的盏盏灯光，银河在漫漫无际的宇宙中架起了没有尽头的桥梁。千堆火，万盏灯，像小星星一样装点了山村的晚上；千座桥，万里路，像银河一样接通了山村的希望。
黄狗狂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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