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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劳心道:“此人功夫极为了不起,样子却甚陌生,此时深夜赶来,多半是敌不是友——”
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以及伙伴伤疲之态,略为沉吟,沉声道:“走!”
山坡下,经过一片荆丛乱石,直达一条小河旁,沿坡虽然怪石参差,荆棘遍地,但是河畔却是凄凄芳草,虽然是寒冬,但却不见枯黄,这证明了野尘草的强悍抵抗力。
河畔,躺着一个身躯,他满身衣衫挂得破碎不堪,鼻上也全是伤痕,敢情是从那些荆棘中滚下来的吧。
他,一动也不动,怕是——
不,他没有死,他是辛捷,他有超人的生命力,他的精神意志常支持着他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不过,他虽还有一丝气息,但是那是何等微弱,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内伤,他虽没有断气,但是已渐渐步向死亡了。
此刻,他的神智清晰得异乎寻常——也许是由于**完全麻木的原故吧。
他不想父母,也不想梅叔叔,更不想其他,他脑海中全是刚才那场惨烈的拼斗,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能清楚地记得。
他的思想恢复了敏捷,也许比平时还要敏捷一些,那些凶狠的招式一一浮过心圈,忽然他想起大衍十式中那些熟悉的式子,他的心头一震,许多奇妙的地方此刻他突然领悟了,也许凶狠地拼斗后加以潜心的思索和回忆,帮助他启开了无数神妙之门,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那些神奇的变化和新发现占据了他全部嗜武的脑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自语:“若是早一些想到这些,此刻局面也许要不同了——
啊,这大衍十式真是妙极——”
显然,他又多悟到了许多这天下第一奇人毕生绝学中精奥之处,换句话说,他的剑术又更精进了——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除非他用“朝闻道,夕死可矣”来安慰自己……
不论怎样,他是渐渐地死,渐渐地枯萎了……
山坡上,海天双煞等离开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刷地一声,一条人影飞跃上来,那份轻灵潇洒比之方才离开的海天双煞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愕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他手中握着一段红色的缎带,那是他从一只鸽子上取下来的——这也是九豪只到七豪的原因了。
他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明亮的阵子闪出智慧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代表着正直而坚毅,那俊美元比的面庞在淡淡月光下更加显得秀逸不群。
他,竟是跌落泰山日观峰下的吴凌风!
他不解地坐在一棵树下,望着地上的尸首,他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经历,真是不免有两世为人之感,他轻轻长叹了一声,那叹声中除了茫然,还有一丝感激上苍的情意——
且说那天吴凌风与金欹互抱滚下悬崖,凌风自量必死,但在死之前,必须先杀死金欹,才能瞑目,于是他悄悄地松开了右手,猛然向金欹太阳**砸去,那知金欹也与他一般心思,二拳在空中相击,这原是二人致命的一击,非同小可,凌风只感到气血翻腾,那只抱着金欹的左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右手更是疼痛欲裂,二人身体一分开,凌风觉得下坠之势更疾,向下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有多深,他不顾疼痛,双手向崖壁乱抓,想攀抓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甚至一根小草也好,突然,他觉得脚下踏实了,在这生死关头,他不加思索的借为向上一窜,略稳下落身子,再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充满了侥幸与感激之情。原来,刚才他只注意崖壁上面有没有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根本没有在意到脚下情况,此时低头一看,只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从石中横生出来,他在绝望中忽逢一线生机,精神大振,借着上窜下力,稳住下坠之势,轻飘飘的落在树干上,他明白自己是暂时得救了,心情一松,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喉头发甜,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心中明白先前与金欹相击,震动内脏,刚才死里逃生,不但不及运功制止伤势恶化,反而妄用真力,无异火上加油,伤势定然加重,当他坠下悬崖时,原不存生念,但此刻既已得救,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他赶紧闭起双目,摒除杂思,一心一意运起内功来,但是一口真气却郁集胸中,始终提不上来,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灰心的叹了口气,右手的疼痛,也愈来愈增加。
雾气愈来愈浓,他感到天色也渐渐暗了,寒风呼呼,时而如虎啸龙吟,时而如郁妇夜泣,凌风施展千斤坠,稳稳的坐在树上,身子如黏在树枝上一样,随着树枝起伏摇摆,他的心情也像树枝一般起伏不定……儿时的情景清清楚楚的浮在眼前,那个桥下的流水,那路旁的小茅屋,屋旁四周柔软的小草,那儿正是他每天下午躺着休息,仰视飘渺白云的好地方,炊烟渐渐升起来,盘旋着,盘旋着,微风吹散了袅袅轻烟,小茅屋门开了,慢慢地现出了一张娇美的小脸,像苹果一样红的双颊,像小星一样亮的眼睛,一跳一跑的向他奔来,脑后的小辫子一晃一晃,脸上挂满了稚气的笑容。跑近了,他赶紧一跃而起,牵着那双温柔滑腻的小手,奔进小茅屋,温雅美丽的大娘,总是坐在桌旁对门口的椅子,微笑的望着他俩,桌上放着一两样热气腾腾的小菜肴。这两月来,他流荡江湖,不知吃了多少名菜,可是与大娘烧的菜一比,却都是索然无味……
夜深了,他身上感到一阵寒意,想到眼下身受重伤,陷于绝地,居然还有心思去想大娘烧的菜,不觉失笑,他正准备运功御寒,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一时胸中受用无比,脑中也渐渐宁静。他用力嗅着,只觉得血气不再汹涌上冲,真气也渐渐通畅,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那股香气的功用,但他因舍不得就此停嗅,所以并没立刻去找香气的来源,闭上了双眼,作起吐纳功夫,当真气豁然在全身游行一周后,胸中舒畅无比,右手伤痛也大为减低。他张开了眼睛,找寻香气是从何处发出,举目一看,大感惊奇,原来光秃秃的横生枝干,此时突然生出两片翠绿小叶,小叶中间夹着一粒朱红果实,风向他坐的方向吹来,香气愈来愈浓,那粒果实也愈来愈红,凌风正想这必是灵药异果,当下攀着树,向枝前移动,他生怕树干尖端太细,吃力不住,移到距果实五六尺远,不敢再向前进,松开右手,左手抓着树干,向前一荡,右手正好抓住果子,摘了下来,此时树枝受力一振,已是摇摇欲折,凌风屏神凝气,又慢慢回到主干,看看手中的果实,红得十分可爱,还在继续长大,凌风心中很奇怪,凝目注视,过了一会,果儿不再长大,忽然破裂,一股果浆喷了出来,凌风急忙张口吸接,入口但觉清例绝伦,再看手中果子,己经只剩下一层薄皮,可是仍然香郁非常。他舍不得丢掉,正在想装在什么地方比较好,无意之间在口袋中摸索到小小的玉瓶,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顿时使他呆若木鸡,心中感到一阵冰凉,一种绝望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房,一时间,他脑中像一块白纸一般,什么都不想,过了一会,千思万想一齐在脑海中浮起……
他清晰的记得,那年,他九岁那年的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他与一群小朋友,一道在小溪中玩水,他一向胆子就很大,率领着那群孩子游向上流。他们从小就在溪中嬉水,所以水性都不错,大伙儿愈游愈远,忽然,一条金色小鱼,跳出水面,他赶紧向前一冲,想要接住,可是慢了一步,小鱼又入水中。他心中不舍,立刻潜下水面,看见小鱼就在前面不远,他闭住气,悄悄地伸手一抓,那知那金色小鱼,侧身一闪,不但不逃,反而迎上来便是一口。他心想给这种小鱼咬一口也没什么要紧,当时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阵麻,那条明明己经被抓紧的小鱼,又从他手中溜走,他秉性坚毅,锲而不舍,准备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再潜上去抓,当他露出水面时,他立刻发现,整个右掌都变成黑色,一条右臂全部麻木。他知道一定是方才那尾小金鱼身上有剧毒,当时急忙上岸,也不及告诉同伴,飞奔回家,跑到半路,头愈来愈昏,他咬着牙,拼命支持,当他跑到离家门五六步的地方,被小石一拌,再也支持不住,大喊一声便昏倒了。
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神志始终不清,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清醒过来。他睁起无神的眼睛,看见大娘和阿兰两双红肿而疲倦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还有那位朱夫子——
私塾里的佟哄先生,脸色凝重的沉思着。
“水”从他喉管里吐出一个字,浑身无一丝力气。只见大娘阿兰朱夫子脸上都现出了笑容,阿兰那双大眼突然之间明亮起来,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怜、自伤。他心中一阵迷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也凝看着她。忽然,阿兰脸色大变,俯倒床旁,他心中一急,便又昏了过去。
他一天天的好起来,他知道阿兰也病倒了,朱夫子每隔一天便来看他们一次,每次朱夫子从阿兰床旁探过脉后,脸色都很沉重,大娘也终日忧伤愁苦,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阿兰病势愈来愈重,但自己全身如脱节一般,一动都动不了。他屡次问大娘阿兰的病况,大娘都安慰他,告诉他不要紧。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听到大娘与朱夫子在轻声谈话,他本想翻过去再睡,忽然他听到朱夫子他们在谈阿兰的病势,他立刻凝神偷听。
“我瞧阿兰这孩子多半是中了金蛇毒,但是她怎么会中毒,倒是令人难解。”朱夫子说道。
大娘接口道:“如果真是中了蛇毒,难道除“血果”外,别无他法医治吗?”
朱夫子道:“这蛇原是天下三毒之一,中毒者,不出八时辰,全身时痛时痒,难过非常,任你定力多强,最后也忍耐不住,自求了结。而且最厉害的是此毒非旷世难逢的‘血果’将其毒性托住,泻出体外,其他任何仙丹也难奏效。”
大娘硬咽说道:“你瞧阿兰还有救吗?”
朱夫子长叹一声道:“那日我那小半瓶血果汁,全给凌风服下,也是见他毒势沉重,一时心慌意乱,其实这种灵药专克天下各种蛇毒,只消数滴,便已足够,我瞧那日阿兰可能是一时情急,用口去吸凌风手指上的伤口,后来自己知道中毒,但强忍着,她怕血果汁不够,如果我们发觉她中毒,分一半给她服用,也许会耽误了凌风的病势,唉!这孩子对凌风一往情深,竟舍命救他。
我现在用药将她毒势逼住,并使她昏睡,以免受各种痛苦,等明儿全身毒气都集中在一起,我再用针炙刺**,将毒从七窍逼出,好在她中毒不太深,也许有几分希望。只是……只是一双眼睛恐怕不保了。”
大娘低头抽泣着……
十多年了,那夜朱夫子与大娘的对话,凌风还是一字末忘。长日凝思,深宵梦回,他没有一刻不在盘算着如何找寻血果使阿兰复明。
如今自己坐的这棵树不正就跟朱夫子所说血果树一样吗?
可是,那百年一结的血果呢?
他自惭自责,怒天怪神,口中喃喃咒道:“吴凌风,吴凌风,你这自私的东西,为了救自己的内伤,竟忘记了这十年来刻心铭骨的大事,你这卑鄙怕死的家伙,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他愈骂愈是伤心,不由放声痛哭,哭了一阵,悲愤之情稍减,想道: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呢?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待我如子的大娘,可是我却累得她独生爱女双目失明,我日夜费心寻求血果,可是,却这样的被我糟塌,难道我命运是这么不祥,凡是待我好的人都要遭到灾难吗?”
“朱夫子说我父亲一生仗义疏财,行侠除奸,可是到头来,依然不免命丧荒山,尸骨无存,这难道是所谓‘天道无亲
,常与善人’吗?”
“我母亲——大娘最佩服的人,是北方最有名的才女,诗、歌、赋、棋、琴、书、画、女红、烹调,无一不精,天资敏捷是盖世的天才,可是她,她在生下我之后,便悄悄离开这个世界,难道世上愈有灵性的东西便愈不长久吗?”
“朱夫子在我病好后,他就告诉我身世,从前大娘骗我说父母发愿在泰山金光寺中苦修二十年,我一直信以为真,一旦听到朱夫子说我父亲命丧歹徒之暗算,真是如雷轰顶,我渴望着再过几年,便可看见爹妈亲爱的面容,可是我的希望粉碎了,代替的是复仇的怒火。朱夫子是爹的师兄,他告知爹的仇人是谁,只尽力教我武艺,他常自叹天资太差,学艺不精,为恐耽误我的前途,他只教我本门基本功夫,可是大娘有一天突然拿出了一本册子,交给朱夫子。他一看之下,大为惊奇,便教我照着书上所写去练,他自己在旁指点,他说那是我父亲——他们三师兄弟中武艺最高强的,一生武学的结晶,我日夜练功,读书来打发我的日子。”
“我甚至不敢看阿兰一眼,那副失去光辉的秀目,虽然依旧是那么美丽,然而,在它后面却是永恒的黑暗,我发誓,只要阿兰能复明,我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抛弃,甚至是我的热血,我的头颅。”
“阿兰愈变愈温柔了,她不再和我斗气,只是温和地开导我,劝我不要将此事耿耿于怀,将来总有一天可以找到灵药,我虽知希望渺茫,可是也渐渐安心一些,用心练武。”
那天,当我告别师父,及大娘母女时,阿兰的眼中充满泪水,她勉强一笑道:‘大哥,你初入江湖,一切要小心,报父仇第一,血果找不到便算了。’“我当时凝目看她,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阿兰,我知道,你虽看不见我,可是你一定感觉得到你大哥他想把全部爱怜从他那拙笨眼光中注给你。”
“阿兰收了悲容,甜甜一笑道:‘好啦!大哥你上路吧!’这一笑,如百花怒放,娇媚万状,柔情款款,我当时看得痴了,久久呆立不忍离去。”
“阿兰!阿兰!我发觉了生命的价值在有些时候,也会比不上一个深情的微笑哩!”
“你要我死,我难道偏会说不吗?”
“师父交给我一枚玉瓶,他再三叮嘱,倘若找到血果,立刻放入玉瓶中,血果便会自动化为浆液。”
“我提起了勇气,怀着希望,背负着长剑及小囊,逢山过山,逢水涉水,飘泊在名山大川及诡诈千端的江湖中,血果没寻找,父仇未报得,但幸运的结识了一位肝胆照人的兄弟——辛捷。一个天真,豪放,倔强的孩子,虽然他比自己只小了半岁,可是却孩子气得很哩!”

“好不容易,在泰山大会上,看见了仇人,那名重武林的仇人,正要拼命报仇,可是,那可恨的丑八怪,那疯狂的丑八怪,不分青红皂白抱着我一起滚下悬崖。哼!这该死的东西,现在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罢!”
他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天色已是大明,火轮般的太阳已爬上了山巅,山腰四周的浓雾慢慢被蒸散,金色刺目的阳光,穿过云雾,淡淡的洒布在凌风俊秀面孔上,只见他脸色时而凝重沉毅,时而激动痛苦,时而凄凉缠绵,时而幽然神往,最后他一跃而起,仰天一阵长啸,轻盈盈的立在树干上。
原来刚才他经过一场激烈的理智与感情的斗争,当他想到灵药已失,阿兰绝望的神情时,热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想涌身向下一跳,可是当他抬头一看,云雾渐渐消融,红日光芒万道,突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云雾虽浓,但是在太阳的光茫下总是会消散,我命途多难不也像满天乌云浓雾吗?可是我命运中的太阳是什么呢?啊,是了!那是要靠我自己奋斗,我自己努力,我自己挣扎的勇气,那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阳啊!”
“师父常说古来成大功立大业者,往往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受这样一点挫折,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天资敏悟绝伦,此时一经想通,再无疑义,他性子沉毅,一经决定,就是刀山枪林在前,也不会半途而废。
他凝神盘算了一下,自忖凭自己的功力,就算上面有攀附的东西,恐怕也难以猱身而上,目前只好想法跃上,他提起一口真气,觉得运用自如,又不放心的挥动右手,发觉疼痛全消,他微微笑了笑,心中明白这必定是血果的效用。
他想:“先仔细看看下面形势再说。”于是,施展倒挂金帘,整个身子向下,一双脚却牢牢挂在树上,下面的雾气被日光蒸融了不少,凌风一目了然,估计谷底离树根极大约七八十丈,自忖:“如果能找到五、六个落脚之处,就可以安全跳下。如果只有两三可借力处,也只好冒险跃下,身体只怕会震伤哩!”
他双目来回巡视,终于发现一块突出的小石,大小只容单脚,距离立身之处只怕有十几丈,他默默祷道:“老天保佑那块石头不要是浮石才好。”
他将全身劲力运于右手,他想运用金刚指,承担一部分下坠之力,他凝神聚气,纵身一跳,疾如流星,右手五指使力,抓向崖壁,那尖逾金石的崖石,竟也被他抓出五条不浅的指痕,当他距离那块百头远有三四丈时,他在空中看准目标,双腿一缩,翻了一个筋斗,以缓下坠之势,然后轻飘飘单脚点石,待他感觉到那块石头非常牢固,才将重心下放,施展“金鸡独立”稳住身体。
凌风换了口气,再往下看,只见云雾更薄,景物清晰非常,最奇怪的是,每隔十几丈就有一块大小一般的突出小百,好像是人工造的一样,凌风暗想:“从上下跃,每隔十多丈一块小石远可勉强以供身体借力,可是如果从上下窜,这十多丈距离却非小可,这石块分明是人为的,天下难道有如此高手?”
他急于脱险,无暇多想,当时如法泡制,连续几跃,已到谷底,只见遍地怪石磷磷,地形极为崎驱,三面全是高峰,只有南面是一个缺口,他施展轻功,奔了过去,发现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沿着小路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地势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穿过竹林,忽然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凌风凝神听去,原来是在朗读南华经,语声铿锵,如金石相击,断句圆润,如珠落玉盘。凌风不由听呆了,暗忖:“此人发音虽小,却是清越已极,语音穿过风声籁籁的竹林,不但不被吹散,听起来反有如就在面前,必有绝顶内功。”
他好奇的闪入竹林,循音而去,转了半天,声音愈来愈远,前面歧路越来越多,他不禁悚然一惊,想道:“莫非是陷入什么阵哩!”定下神来了仔细观望,每棵竹树似乎都是一般距离,每八枝竹占住八个方位,围成八卦形,心想:“这怕就是师父常说的八卦阵了,此阵原为武候所创,绝传已久,难道天下竟有人识得?”转念又想道:“这必为此间主人为防外敌所布,如果主人怨我妄入竹阵,任我困在阵中不加指点,只怕不易闯出了。”
他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身子一屈,一个“一鹤冲天”,拔了起来,他原想纵上二、三丈,再用双手抓着竹杆,攀猱而上,那想到一拔之下,身体猛升至五丈左右,己经接近尖梢,他心中大为惊奇,也不暇细想,右手在竹支上一借力,身体再上升三、四尺,双脚站在尖端上。
他举目一看,周围数百方丈全是高矮一样的竹子,竹林的尽头是一片翠绿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块如平台般的大石,那块大石通体雪白,光滑无比,上面放着一本书,一支玉萧。
凌风心想:“刚才读书的高人,离我立身之处不过二三十丈,可是我在竹林中穿来穿去,也不知跑了十几里,竟然走不出这百十根竹阵,看来这阵法非常厉害,如果我从竹尖上跃过去,只消
几窜,便可冲出。”
但是他再仔细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每支竹子与邻近竹子都相隔七、八丈,凌风自信可跃四、五丈,这样是他刚才上纵时,功力大增给他的信心,可是要想从软软的竹尖顶一跳七八丈,那是万万不可能,他正在沉吟设法,突然身后一个苍劲温和的声音:
“傻孩子,赶快下来,随我走。”
凌风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丈外站着一个清奇老者,一身书生打份,满身书卷气息,凌风只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中对这老者竟是十分依恋,十分信任,也不管他有无恶意,依言跳了下来。
那老者见他从五丈竹尖落下来,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不觉暗暗点了点头,满脸笑容道:“孩子,你功夫不错呀!你师父是谁?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呀?”
凌风仔细打量那老者,只见他方额挺鼻,虽然两鬃花白,可是脸上细皮嫩肉,却还显得出他年青时的英俊不群。凌风愈看愈是敬爱,心中不想骗他,恭身答道:“弟子姓吴名凌风,是神医侠朱敬文徒弟。”
老者吃了一惊道:“朱敬文是你师父?这孩子一心精研医道,功夫却不高明,你刚不表演那手‘平沙落雁’,你师父也没那么美妙呀!”
凌风心想:“师父年纪和他也差不多,他怎么喊师父孩子呢?”他听到老人赞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答道:“弟子功夫是依着先父所遗留下的著作练成的,师父只在旁指点,弟子从未见师父施武功。”
老人沉吟一会奇道:“你爹爹怎会知道本门功夫呢?啊!你姓吴,你爹可是吴沼云?”
凌风凄然点头。
“他!他怎么会死去呢?”
“家父因名望太高,受武林一般小人妒恨,被崆峒掌门厉鹗,武当派紫阳道人,峨媚苦庵上人,点苍高手谢星联手暗算,命丧荒山。”凌风悲愤道,他现在已不将昆仑卓大侠视为仇人了。
老人脸上一阵激愤道:“好,厉鹗这小子,他师父临终时还托我照顾他,哼,我三十年不出江湖,这小子竟敢杀害我师侄,这笔帐倒要算清楚,哼,也顾不得他师父清虚子的交情啦。”
凌风刚才听这老者的口气,心中已隐然明白这老书生必是本门中老前辈,此时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更无疑义,寻思:“朱师父常说,太极门传到他自己师父一代,门户大光,出了两个盖世奇才,就是爹的师父和师叔,两人不但武功绝高,医术之妙,直可媲美华佗,眼前此人只怕就是东岳书生云冰若哩!”当下翻身下跪,叩了两个头道:“风儿给师叔祖叩头。”
那老者哈哈大笑,双手一挥,凌风只觉一股大力一托,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老人道:“孩子,你怎么知我是你心中所想的人?”
凌风答道:“刚才弟子听师叔祖话中,明明是本门一位老前辈,您老人家打扮与师父所说又是一样,所以弟子才敢肯定。”
老人微笑赞道:“好孩子,真聪明,你长得可不像你爹哩!”
凌风一生下来,母亲便撒手而去,三岁时,父亲一去不返,他脑海中根本没有母亲的印象,父亲音容颜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这是他一生的大恨事,此时老人无意提到,凌风心情大大激动,神色凄然欲泣。
老人发觉凌风神色不对,心知触动他伤心之事,心中甚是歉然,柔声道:“好孩子别伤心,爷爷教你一套功夫,把这批奸贼全宰了。”
凌风这几日来心中受尽煎熬,此时听到慈祥可爱的老人,亲切的安慰,再也忍耐不住,扑到老人怀中,大哭起来。
东岳书生云冰若这卅年来没有踏出泰山一步,终日只与清风为伴,明月为友,此时怀中抱着一个俊秀的青年,心中愈想愈爱,口中又反复地说道:“好孩子别哭,乖孩子别哭,爷爷替你报仇啦!”
凌风哭了一会,用双袖擦了擦眼道:“爷爷,你瞧风儿武功可不可以练到……练到与我爹一样?”
他想到辛捷那日在泰山大会威风凛凛,原想问可不可以练得和辛捷一样,可是转念一想:“爷爷可不认得辛捷呀!”
东岳书生实在爱凌风极了,不加思索接口道:“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怎么会跑到这来呀?”
凌风当时把他如何参加泰山大会,如何坠崖,如何得救,如何误食血果,一一说了出来,他天资敏捷,措辞得体,形容得有声有色,老人眯着眼,津津有味的听着,当他听到凌风巧食血果,脸上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笑容。
老人道:“孩子,你福缘真是不小,这棵血果树是百年前一位龙前辈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此人天性酷爱花草,他知此树千年一结实,自己寿数有限,原本不存专为己有之意,只是炫耀自己栽花植树的本事而已。我道这树还要半月才结果,那时再来守护,想不到会提前十来天,只怕是此树吸收你纯阳之气,提早成熟哩!种植此树的前辈,原是我太极门中死对头,他大概再也料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仙果,竟被太极门一个小徒孙不知不觉的享用了,哈哈!”
他回头一看,凌风满脸凄惶懊丧后悔之色,心想:“这孩子心地厚道,服食此种天地灵气所种的仙果,原是天下武学养气之天,梦寝所求的事,他巧食此果,不但毫无喜色,竟后悔不该取食,使我空手无获。”
他爱极凌风,处处向好地方想,其实凌风一方面固然是心内惭愧吃了师祖守候的灵果,主要还是想到灵药再难求得,阿兰双目复明,希望非常渺茫哩!
老人微笑道:“我原在无意中发觉此树,并非有意守待,你也用不着不安。”
凌风心内讪讪,他从不撒谎,扭怩答道:“风儿想到另外一件事,心中很是懊悔。”
凌风抬头一看,老人证注视着他,脸上充满急切欲知之情,当下便把阿兰双目失明的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无意服食血果,希望毁灭时,不禁又是凄然欲泣。
老人很是感动,沉思了一会道:“目下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金蛇之毒确是非同小可,嘿,你瞧我真老糊涂啦!在这竹林中你耗了名半天,来,随我到我住的山洞去。”
凌风跟在老人身后,左穿右转几下就走出竹阵,心中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径,两人走到那块巨百旁,老者指向那石后道:“这就是我居住三十年的山洞了。”
凌风绕过那块高达二丈的大石,只见一个圆圆的洞石,光线甚是昏暗,二人走进山洞,凌风觉得地下甚是干燥,全是白色岩石,洞中陈设简单,一张石床,几张石椅。凌风想道:“在这弧寂的山谷,在这暗淡的山洞,度过了三十年漫漫的光阴,云爷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老人道:“风儿,你一日一夜没休息,先到床上去睡一觉再说,待会醒来如果饿了,就从此洞向前走,一直通到后山腰,那儿遍山遍野全是鲜枣。爷爷也要去练练功啦。”
凌风此时心情一松,立刻感到有些疲倦,当下依言去睡。
凌风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一跃下床,走出洞口,只见云爷爷正坐在大石上仰望天边的白云,神态非常悠扬,他不敢惊扰,想道:“我何不到后山去瞧瞧。”
他又跑进山洞,向前走了一会,渐渐开朗起来,转一个弯,突然光线大明,原来已到尽头,凌风探头一看,原来外面是斜坡地势,青丛丛的长满了枣子树,每棵树上挂满了红澄澄的枣儿,有的竟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凌风大为惊讶,从斜坡走了下去,只见坡度愈来愈是倾斜,最后走到边上,竟又是陡直悬崖,他心中想道:“我以为已经到了山脚底,却不知这个谷底原来还是只在山腰中,也不知是哪年,鸟儿含着的枣子核掉在这坡上,终于繁殖成林。”他检着大的枣子,来了满满两捧,奔回山洞。
突然一阵婉转的萧声飘了起来,凌风凝神听了一下,但觉萧声凄凉,似乎天下不如意的事情都一齐临头,凌风再也忍耐不住,足下用劲,窜上大石,伸手抱云爷爷说道:
“云爷爷,别吹啦。”他手中原抓满鲜枣,此时两手一松,全部落在大石上。
云爷爷哈哈一声大笑,移开口边玉萧,柔声道:“好好好,爷爷不吹了。”
凌风道:“爷爷,你吹得好生凄苦,你心中悲哀,说给风儿听好么?”
云爷爷摸着凌风的头笑道:“爷爷哪有什么心事,你可别瞎猜,来!咱们一齐来练功吧!”
凌风见他满脸笑容,可是眼角上却是潮润未干,想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说道:“爷爷,待风儿办完事了,便来这儿陪你。”
云爷爷打趣道:“那你的小媳妇儿呢?”
凌风忸怩道:“她…她也一起来。”
云爷爷道:“那这儿可热闹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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