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错用大厨肉调包,羊肉餐馆卖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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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九月末,学校整风已轰轰雷鸣,并且大会小会组织教师鸣放,我这个身兼学生教师双重身份的人,心头也似乎有些蚂蚁在爬涌,怪痒怪痒的。我觉得我们工作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也存在着一些缺点,特别是李健人的工作作风,简直令人难以容忍,因此也曾想敲敲边鼓。心想,这是摸着石头过河,应该不会出问题。就在我收不住心猿意马的关键时刻,一个密云遮月的闷热的晚上,洪鹢老师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几乎与世隔绝的教务办公大楼三楼广播室隔壁的我的卧室,一**坐在我的对面,神秘兮兮地说对我说:
“‘仇虬,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今天,市委统战部邀请全市知识界的党外人士开座谈会,贯彻“双百”方针,动员大家帮助党整风,看来运动马上就要在全市展开了。我知道,你不人云亦云,对事常常不轻率发表意见,但是你一旦认准一个理,往往就要掏心窝给说个透。仇虬,可这次非同小可,你得十分慎重,百倍小心。’我给老师倒了杯水,望着老师从未有过的严肃的表情,笑了笑,诧异地说:
“‘老师,我这个人石头脑袋榆木嘴,泰山压顶也榨不出几句话。我一向摸着石头打浮湫,鸣放中,就是我掉进大河里,最多喝几口水,绝对不会被淹死。’
“‘仇虬呀,你平日话语不多,可句句说的是真话。可今天啊,你胡说白道说假话我放心,我就怕你地地道道说真话。今年五月,市委统战部召集知识界传达**在最高国务会议的讲话,有人曾对我说,这次开的整风酒店,门口挂的是羊头,但不知后日端出来的是香喷喷的羊肉,还是地地道道的臭不堪闻的狗肉?当时,我以为,一年多来,**席不暇暖,马不停蹄,巡视大江南北,倡导‘双百’方针,诚邀党外民主人士帮助党整风,竭力赞扬《文汇报》,表彰徐铸成,肯定刘宾雁、王蒙。号召人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言者无罪”。**是人民的伟大领袖,一言九鼎,他怎么会一朝反目,自食其言,以言治人之罪?可是到了六月,**亲手撤下了高挂在酒店门前的羊头,说那只是‘钓鱼’的诱饵、‘引蛇出洞’的鸡。原来海誓山盟承诺的‘言者无罪”香喷喷的羊肉,不见踪影了,端出来的却是经过一年多来烂煮狂炖的一碟碟地道的‘言者有罪,罪不可赦’的腥臊的狗肉。从六月八日《人民日报》发表《这是为什么》的社论,**烧起第一把火开始,举全党全国之力,在中国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上,烧起熊熊烈火,炖煮这碟碟狗肉。许多知识分子顿时变成了无所逃遁丧家犬,处处遭遇的是猛攻的烈火,直烧得焦头烂额,丧魂失魄。“五四”运动中高昂着头颅当先锋的罗隆基,最终也低下头,违心承认自己是本不存在的章罗联盟的主帅;为了自保,连蹲国民党大狱也不低头、似卓文君痴情司马相如那样爱恋着罗隆基、并与罗隆基卿卿我我了十个春秋的浦西修,竟然无中生有,揭发了罗隆基本不存在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内幕”。如今的中国,就是你与妻子半夜床头说的悄悄话,转眼间就有可能成了给你戴帽子、打棍子,逼使你成为右派的罪状!你现在还不知形势的紧迫,真是一只乐呵呵走向屠场的蠢猪!’洪鹢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口气十分气愤地说。
“‘老师,您也不要危言耸听,将无声润物的春雨说成暴风雪。’老师说的这些话,一下子将我的心揪得紧紧的,不过我总以为他言过其实,将信将疑地说,‘老师,全国抓出来的那些右派,他们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他们有组织、有纲领地向党进攻,怀着刻骨仇恨要搞垮**。被划为右派,打成过街老鼠、落水狗,罪有应得!而我们一贯一心紧跟党,现在实事求是、知无不言地提意见,帮助党整风,我们是香喷喷的“羊肉”,他们是臭不堪闻的“狗肉”,老师怎么将我们与他们混为一谈?’
“‘你说你是香喷喷的羊肉?哼,可就今天的情况看来,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走向屠场而不自觉,你真是货真价实的狗肉!’老师见我冥顽不灵,语气更为严厉地斥责我,‘你说右派反党有“组织”,那么,最大的组织大概莫过于“章罗联盟”了。可是章伯钧与罗隆基吵架十几年,几曾联合过?你说他们有“纲领”,他们的纲领什么时间通过的,写在哪个文件上?有这么个纲领,在这个反右敏感关键的时刻,报上为什么不公布?整风开始后,好长一段时间,党外人士不想说、也不敢说什么,是党几十次地诚邀他们开座谈会,诚心感动了他们,他们才面对面提意见。他们既没有上街游行,也没有聚众闹事,这怎么能叫“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他们都承认**的领导,又怎么能说他们“怀着刻骨仇恨要搞垮**”?这些都是“莫须有”。仇虬啊,我说的这些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血淋淋的历史。这类残酷的斗争,历史上比比皆是。
“‘早在三十年代初发生在**内部的“肃反”运动,借肃清党内的“*”,以排斥、消灭异己,竟错杀了自己十万人。差一点陈毅也不能幸免。!当时,陈毅带领的那支部队总共只有三千人,总前委曾下达“任务”,要陈毅“打出”五百名“*分子”,陈毅无法完成“任务”,就说他包庇“*”,而“包庇者”自己也就很可能成为“*分子”!肃反的领导者要陈毅去开会,陈毅自忖凶多吉少。临行前,对他当时的妻子萧菊英说:“等到下午六点钟,你就快走,回你家乡藏起来。如果我没事,我会派人把你找回来……”陈毅走了。马拉松式的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八时。当陈毅回到家中,萧菊英跳井自杀了!这次“肃反”中,知识分子首当其冲,当时,凡是戴着眼镜、胸前别着钢笔的,就被怀疑是“*分子”,即刻抓来讯问,真是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抗战开始后,全国想抗日而又不满国民党政权的知识分子大批投奔延安,其中有不少的在国统区是有很有名气的文化名人。经过一段时间,相当多的知识分子,对延安的许多现象不满,他们又想重操在国统区抨击国民党的那种自由,以揭露延安的黑暗面。为了批判错误路线,批评错误思想,凝聚革命力量,1942年2月,又一次开展了大规模的整风运动。这次整风运动,清算了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克服了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为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为解放全中国,在思想上和组织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这次运动的开展,非常及时的,完全是必要的。但是,运动的发起者,又采用类似三十年代“肃反”运动的手段,实行“红色恐怖”,制造了无数的冤假错案。一九四二年二月开始整风,文艺界的“暴露派”就误以为是赞同他们揭露延安官僚主义的主张,三月,丁玲发表了《三八节有感》、王实味发表了《野百合花》,针砭时弊。应该说,当时文艺界的“暴露派”的观点,虽然从根本上讲是起码的民主要求,是一个民主国家内应该得到保证与保护的民主权利。但是,从当时党的事业来看,前方的战士英勇地战斗流血,后方的另一些人却在批判指责各级党政领导干部的“阴暗面”,在当时显然不合时宜。**认为必须打退这股潮流,决定选准靶子,孤立、打击极少数,以达到教育、团结大多数的目的。当时,丁玲是“暴露派”的头,擒贼先擒王,这靶子应该是她。但选她,对全国知识界的影响太大,而王实味的文风尖刻,他又性格暴躁,与群众关系不好,选他,无人同情。兼之,王实味曾向组织交代他在北大与托派有些瓜葛,是他受不起攻击的“软肋”。于是就选王实味作靶子。五月,开始了有组织有准备地开展了对王实味的猛烈批判。随即由思想问题升级为“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又搞出了一个包括王实味在内的中央研究院的“五人反党集团”,一九四三年年四月,正式逮捕。一九四三年七月一日夜,被秘密砍杀后,弃于一口枯井中。其实,王实味不是托派,康生等人也知道,只不过由于当时的形势需要,用他充作“儆猴”的该杀的“鸡”罢了。
“‘杀了王实味这只“鸡”,延安文艺界暴露黑暗面的这场风波平息了。但众多的来自国统区的青年思想意识领域里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紧接着就开展审干,挽救失足者。把一些干部在思想上和工作上存在的某些缺点和错误,或者历史上未交代清楚的问题,都被怀疑为政治问题,甚至是反革命问题。不少单位采取“车轮战”,大会批,小会劝,互相检举,名目繁多的各种抢救会,通宵达旦,甚至采用“假枪毙”逼供。大批的“国民党特务”、“日本特务”、“叛徒”、“红旗党”……被挖出来了。在延安,仅半个月工夫,就挖出一千四百多个特务嫌疑分子。总计延安和陕甘宁共清出“特务”一万五千人。连曾参加广州暴动、留学苏联、参加过长征的叶剑英的夫人,也被打成“特务”。真的做到了为了不放走“一个”,不惜错打“一千”,与苏区“肃反”如出一辙。这两件事是崎岖将军和张博校长亲口告诉我的。当年肃反,崎岖是苏区的领导人之一;抗日战争爆发后,张博校长奔赴延安,亲身参加了整风运动,他们说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实之词,不能令人信服?

“‘借王实味的头以息风波,用逼供信而抓“特务”,这两件事都是康生唱主角,虽然事后**极度愤怒,直喊要“再赔出一个王实味来!”并立即布置甄别纠正“挽救失足者”扩大化的错误。但是他对始作俑者的康生,却依然青睐有加,重用如故。错用厨师,餐馆里烹出来的美味当然变味。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而这次反右,康生又是主要的操刀宰割的大厨,他这家卖了几十年狗肉的“名牌老店”,怎么会突然烹卖羊肉呢?作为历来受宰割的知识分子,应该从过去触目惊心的事实中,认识隐蔽在暗夜中的康生的狰狞面目,看出未来事态的端倪,决不能再让廉价的“言者无罪”迷雾蒙蔽自己的眼睛,从而失去警觉,掉以轻心,让自己坠入不可自拔的深渊!
“‘并且现在的情况更与从前迥异。从前革命势力偏于落后的一隅,还受着强大的反动势力的压迫,缺乏回旋的余地,采取极端行动,还有所顾忌。今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康生们可以为所欲为,“顺我”、“逆我”,便成了“昌”、“亡”的分水岭。丁玲、艾青,当年在延安反戈一击,对王实味落井下石,暂时做到了“顺我”,便让他们做了漏网之鱼,可今天他们仍不“顺我”,已没有利用价值,就只能乖乖地“入瓮”。你要知道,与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发言对照,今天发表的《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新增了六条政治标准。这是张接天连地的罗网。今天要整一个人,依据这六条,可以随心所欲地找到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这次中央划的大右派中有个叫做徐铸成的,三十年代曾在上海办报,他与我和长风曾有过一些交往。他是个不顾个人安危,在新闻界向黑暗势力发起猛攻的斗士。他曾冲破国民党的封锁,只身闯晋祠,采访被幽禁的冯玉祥将军,当时一度成为全国性的爆炸新闻。今年四月,组织上派他做《文汇报》总编辑,四月三十**在**城楼召开民主党派负责人会议,还特别表彰他的《文汇报》办得好。五月初,他以非党人士的身份,被任命为中国新闻代表团团长,率团访苏,外人看起来,党对他何等器重。六月回国,没有参与中央统战部与国务院组织的座谈会,应该说没有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可是仍然被划为右派。残酷的历史与现实昭示我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知识分子,特别是优秀的非党知识分子,今天是万万做不得的。自古以来,统治者对待不愿做奴才的知识分子,都采取严厉镇压的态度,可是,他们只是杀鸡儆猴,被镇压的是少数。秦始皇坑儒才四百多,清代大兴文字狱,每一件大案杀掉的儒生只那么几个十几个,加上连坐的九族,被诛杀的最多也就是那么一百几百,雍正乾隆两代近百年,充其量不过两三千人。可这两个月,中央省地两级,以“言”以“文字”治罪划为右派被打入地狱的,以数万计,远远超过了五千年文字狱镇压的总人数,创造了历史之最。今后运动似这般如潮水推向地县乡村,知识分子被打入地狱的,还不知高出中国五千年来被统治者镇压的知识分子的总和的多少倍。以前,你老问我,省里的大学调我去任教,我为什么不去?现在我告诉你,在现时的中国,在知识界崭露头角的,就是“秀于林”的“木”,随时会有被“风”摧折的危险。我退隐昆阳,天高皇帝远,就可以避开暴风雨的袭击。但是谁又能料到,如今天涯海陬也张开了反右的弥天大网,鱼虾鸟雀都跑不掉。我无儿无女,了无牵挂,猪婆到老阉一刀,托体山阿,不会有什么余悲的。可你却是株正在迅速成长幼树,避开狂风暴雪,日后可以长成参天大树;遭遇风暴,连根拔起,就一朝夭折。现在暴风雪来临了,你唯一的对策就是学老鼠钻进深深的洞**,避开这场横祸。你性格孤僻,现在你住的教导处办公楼三楼这个地方,无人来往,就是个幽暗的老鼠洞。此后,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别下楼。开会非说不可时,除了说成绩突出、英明伟大外,就说些诸如吃肉过多、味道太辣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或许你能躲过这一劫!
“‘我这么说,如果你还有疑虑的话,我就告诉你竹海现在的情况吧。竹海的为人,你应该了解,他应该是你心目中最实事求是的人。可是他入大学不到两个月,人地生疏,新结识的人他不知心,他大概不至于与他们“策划于密室”,他也没有回校回家,也不可能“点火于基层”,可是据可靠信息,他的的确确已被划为右派。你与竹海孰优孰劣,你就好好掂量掂量。
“老师还讲了伍子胥的故事,他说楚平王要杀不同政见的伍子胥的父亲伍奢,怕在外地做官的儿子报仇,就命令伍奢修书召回两个儿子;大儿子伍尚被召回来了,和父亲一道被砍了头;小儿子伍子胥没有回来,偷渡昭关,辅佐公子光夺得吴国政权,最后成就了吴国霸业,名垂青史。他要我做聪明的伍子胥,不做蠢猪式的伍尚!老师说完起身就走,并要我不送他。听到老师痛心的诉说,深深感到老师把自己当作他的亲生儿女,我不禁眼泪夺眶而出。我跌跌撞撞送他到楼下,惘然若失地望着他消失在夜的黑幕中。至此,我才如大梦初醒,相信尤瑜说的是真的。以后我就照老师说的做,紧闭着自己的乌鸦嘴,他们抓不住我的的小辫子,而我父亲在解放前夕,曾为保卫昆阳电厂献出了生命,我是比麻石还硬的产业工人阶级的子弟,没有充足证据,他们不敢向我开刀,最终只将我定为‘中右’。是老师使我免去了划右派这场横祸,才没有变成当时人们眼中的腥臊的‘狗肉’!”
仇虬悲愤地诉完他避开了划右派的缘由之后,发疯似地伏在饭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竟将斟满酒的酒杯也掀翻在地。
“仇虬啊,这些年来,老师似矫健的鹰隼,引领我们在广阔的知识的长空奋飞;当狂风暴雪骤然袭来,他又张开羸弱的翅膀,翼蔽着我们,宁可自己‘玉碎’,求得学生‘瓦全’。二十多年来,时刻呈现在我脑海里的老师的慈母的音容笑貌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隐去,相反他那极度的刚毅勇敢,一天天更加凸显出来,使我越来越深刻地觉得,他就是我们倔强的父亲。对我如此,对你应该更是这样。”竹海望着老师的遗容,也泪流满面,扼腕唏嘘,“我离开家乡太久远了,切望你将我走后,不为我知的老师的顶天立地的行事告诉我,以疗我长期苦思冥想的疾疢。”
“是啊,这二十多年,每当夜阑人静,我僵卧孤愁时,老师的卓立特行,就像古代辚辚的战车,在我头脑里反复交互碾过,直将我的灵魂碾得粉碎。特别是你离开学校离开昆阳、老师被划为右派的这些年,我简直被逼得发疯了。我往往中夜从床上跃起,打开窗户,面向夜空,只想向你倾诉这些凄怆的往事。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值得我信任,让我可以掏心窝的。可是后来你永远离开了我,我除了每年一次去你坟前哭诉一番外,再也无处诉说,我想,恐怕这一辈子就只能将老师的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往事,沤在心中,烂掉。没想到,原来你只是金蝉脱壳,虚晃一枪,逃走了。今天你又坐在了我的面前,那么,你就慢慢地喝酒静静地听,让我把老师的卓尔不群的行事,与日月齐光的品德,与他遭受的非人的屈辱,痛快淋漓地说出来。”
接着仇虬就说起了如在昨日发生的如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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