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0 乌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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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贡山坳几乎快被大青马闹翻了天,以塔里亚斯为首,数十人围成一个大圈,手拿绳索想给它套上笼头赶进马厩,可是好不容易有一条绳索套住脖颈,拉绳子的三四个人却一下子就被甩飞出去!大青马带着绳子横冲直撞,扬起海碗大的前蹄见什么踩什么,马槽踢翻了,栅栏踩烂了,一阵‘稀里哗啦’,整个马厩都坍塌下来。塔里亚斯冒险过去拽绳子,‘砰’的一声就被马头顶出去,随后还没等他站起来,大青马硕大的前蹄竟已直落头顶,若不是他躲得快,此刻一条小命已经挂了!
塔里亚斯吓出一身冷汗,老天爷,这么野的家伙,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收服的!
一路折腾到天黑,众人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却硬是拿这个野家伙没办法。罢手!不玩了!大青马居然也安静下来,它就在迦罗昏睡的草屋门口溜溜达达,吃两口屋檐上的茅草,看到大水缸跑过去痛饮一番。
“那那……那是人喝的水!”塔里亚斯鼻子都快气歪了。
大青马却好像示威一般,看着院子里的篝火讨厌,踹翻了,‘噼里啪啦’蹄子刨土,弄得满院乌烟瘴气还不过瘾,又是一泡尿浇上去,随后又开始在院子里‘画地盘’,所过之处都要留下几个粪蛋蛋!
塔里亚斯快气晕了,文官老者也开始头疼,这么野的家伙,就算真弄到马群又该怎么带回去?谁能驯服它?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去带兵打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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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可怕的高烧同夜色一起退去,迦罗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神明保佑,你总算是醒了。”
路易赛德长长松了口气,这一夜坐在床边,他两条腿都已经不听使唤。
迦罗满面茫然:“你是谁?我在哪?”
“我是乌尔山的阿卡·路易赛德,这位是我的谋师库里斯,这里是拉贡山坳,寨主塔里亚斯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看到红脸膛的壮汉,迦罗才慢慢恢复记忆。
“拉贡山坳的……塔里亚……乌尔山的……阿卡·路易赛德……路易赛德,路易赛德,杀村官,斩税吏,光芒照耀全地……”
听到她的茫然自语,塔里亚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也听过这首歌谣啊,歌里唱的就是这位,我们的大哥,乌尔山的大英雄!”
门外传来马嘶,忽然大青马就挤破门框钻进屋,塔里亚斯吓了一跳:“这家伙……无法无天也该有个边儿啊!”
大青马凑到床边,迦罗看到它露出一抹笑容:“雷?你还在?在等我吗?”
她伸手抚摸大青马,这个昨夜招摇不可一世的野家伙,居然转眼就变成了撒娇耍赖的小孩子。它一个劲用前蹄跺着拖地的绳索,迦罗看到了,想起身却没有力气。
路易赛德见状连忙伸手帮忙,谁知大青马却不领情,脖子一歪就用脑袋撞过去。最终他只能扶起迦罗,让她自己伸手才算把绳索摘下来。
“受委屈了是吗?”
迦罗一脸心疼,却没发现塔里亚斯已经咬牙切齿了,这家伙受委屈?!有没有搞错!
路易赛德越看越惊奇:“姑娘,你是怎么让这家伙听话的?”
“看着它的眼睛,动物的眼睛都很纯净,想和它做朋友,就要先征服它的眼睛。”
眼睛?塔里亚斯立刻直勾勾看向大青马的眼睛,却换来充满威胁的低声粗喘。大青马低下头,前蹄开始刨地,塔里亚斯一看架势不对立刻不敢试了。老天,让它在这里发作起来还得了,房倒屋塌他找谁赔?
这一边,路易赛德却注意到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合琪娜。”
也就是绿眼睛的意思,路易赛德仔细端详,真的,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即使现在重伤虚弱,其中闪亮的光芒也足以让人惊叹,他看着看着,竟蓦然有一种快被迷惑的感觉。路易赛德连忙甩甩头,问道:“合琪娜,我们遇见你的时候,你正被两个黑衣人追杀,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迦罗低头看看左肋缠扎的绷带,稍一动身,伤口便传来剧烈疼痛。她心中一悲,低声说:“因为……我本来就是不应该出现的人,他们只是想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路易赛德听不明白,继续问:“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神器?而且……你知道吗,射中你的那支箭沾有剧毒,我们本来都认定你没救了,可是谁能想到……”
他说起不可思议的疗毒过程,迦罗听呆了,看看依然攥在手里的黄金杖,眼泪‘唰’的流下来:“他又一次救了我,他总是在救我,可是……却没人可以救他……”
“他是谁?”
“一位故去的祭司,这是他的遗物。”
文官老者库里斯忙问:“祭司?是巴比伦的祭司吗?你来自巴比伦?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碰上了什么麻烦?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迦罗摇摇头:“有些事,知道了只会招来灾祸。”
路易赛德见她不愿再说,只能转而问:“合琪娜,我们专程从乌尔山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西面山坡上的野马群,你既然可以降伏大青马,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收归马群?”
迦罗一愣:“你想要整个马群?为什么?”
路易赛德笑笑说:“你既然听过那首歌谣,就应该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我现在急需战备物资,我要组建自己的骑兵团。可是能担当骑兵的马,必须是好马,我现在想尽各种办法,也只弄到不足三百匹,这个数量实在太少了,所以才不得不在野马身上想办法。”
迦罗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你想用野马……组建骑兵团?你在开玩笑吗?”
塔里亚斯立刻叫起来:“怎么是开玩笑,这是我们现在一等一的大事,生死攸关啊。”
迦罗哑然失笑:“就算是特等大事也不可能用野马啊。”
路易赛德叹息道:“是,野马至少要驯化三代才能成为战马,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我是武将出身,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情势逼人,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迦罗却说:“这根本不能叫办法。真把那群野马弄去,你的‘骑兵团’不用别人去打,自己就要乱套了。”
路易赛德一愣:“为什么?”
迦罗问他:“你了解马的种群特征吗?除了头马,其它的马在群体里是什么关系?它们怎样划分等级?又是按照什么样的模式相处?如果有一匹落单或是遭遇外敌攻击,其它马匹会是什么反应?还有,现在大青马被带走了,其它成员是什么状态?有没有产生新的头马?如果产生了,大青马对它们还有没有号召力?”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这些问题……他们根本没有一个能答得出。
迦罗告诉他:“你现在想要的不是一两匹野马,而是整个马群,那也就意味着你要把一整个社会体系搬回去。你想想看,你现有的马匹数量不足三百匹,而这群野马少说也有五六十匹,如果它们加入这个群体,所占比例非常大,换言之,就是它们的影响力会非常大。如果那三百匹都是阉马还好办些,而如果是公马……麻烦就大了。你不知道吗,马群里绝大部分都是母马,而马本是一夫多妻的动物,现在却突然变成夫多妻少,它们从前已经形成的社会关系必然要被打乱,重新分配就至少会乱上一阵,再加上野马群本身固有的亲缘关系,都是父母兄弟姐妹,真到战场上遭遇危险,母亲会保护孩子,公马会看顾老婆,到时候哪里还会听人的指挥?”
塔里亚斯听傻了,就连自诩知识渊博的库里斯也瞪大眼睛:“合琪娜,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迦罗比他更惊讶:“这是常识啊。”
路易赛德过了很久才试探的问:“你是说……要整个野马群,反而会自乱阵脚?”
迦罗点点头:“如果真想组建骑兵团,从正规军的手里抢战马还比较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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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知识问答,路易赛德由此死了捕野马的心,既然马群无望,他也就要启程回归乌尔山了。
“合琪娜,你一人赶路是准备往哪里去?或许我可以护送你一程。”
“大绿海,我要出海到外国去。”
路易赛德想想说:“从这里向西三天的路程就是乌尔山,乌尔山中有一条地下暗河,可以直通大海,我海上的兄弟每次就是走那条路。”
迦罗有些意外:“你在海上也有兄弟?”
路易赛德哈哈大笑:“我的兄弟遍天下,真要出海,你可少不了他们帮忙。”
库里斯说:“合琪娜,你现在重伤在身也没法一个人赶路,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从乌尔山直赴大海,到时让我们海上的兄弟帮忙,才能保你海路平安。”

于是,迦罗就跟着路易赛德的队伍一起出发了,大青马依然跟在马车旁边,当队伍经过旷野的山坡,远方忽然惊现野马群,声声马嘶如同召唤,大青马回头看过去,眼睛里分明写满留恋。
迦罗听到了,看到了,努力从车上坐起身,诚心向大青马说声抱歉:“对不起,我不该剥夺你的自由,回家去吧,它们都在等你。”
路易赛德惊讶回头:“合琪娜,你……要放它回去?”
迦罗抚摸着大青马,喃喃道:“你没看见吗,它在想家,既然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那又何必流浪呢?走吧,回你的旷野去,我只要记住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朋友就够了。”
大青马心领神会,它最后在迦罗手上蹭了蹭,就放蹄奔向旷野。直到回归马群,在远方山坡扬起前蹄发出响亮的嘶鸣,好像是在告别,又好像是在说将来再会。
再会,他们还有缘再会吗?不,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这片土地,所有相识的朋友,都已注定要成为过去。
迦罗看着大青马满眼哀伤,而路易赛德一直在看着她,就这么目不转睛,久久的看着。
“合琪娜,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
迦罗闻之一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了:“奇怪?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没法用言语说清,只是觉得她很怪,怪得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探究,想走进她的世界去了解她,想看清她的一切。
“合琪娜,你这样孤身远行,究竟是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我在这片土地没有立足地,不远走还能怎样?”
那如果有一块立足地呢?忽然闪过脑海的念头,让路易赛德自己都是一愣,随即自嘲一笑,真有意思,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明天会怎样,还想这些有什么用?转而笑问:“合琪娜,你带着祭司的遗物,是不是从前常去神殿祈祷?你会祈祷些什么?”
迦罗却说:“我现在就算想祈祷,也不知道该求些什么了。”
路易斯德不信:“怎么会呢,每个人都会有很多愿望,也都会祈求愿望成真。就算你要的再少,也不可能没有心愿啊。譬如说,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不就是心愿?”
他这样一说,迦罗忽然咧嘴笑起来:“你真想知道?”
当然,他不但想知道,还想去为她实现。
“洗澡!”迦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哈——!满心期待中的路易赛德差点摔下马背,是他听错了吗?洗……洗澡?!
*********
三天以后,队伍到达乌尔山,险峻的山势让迦罗大开眼界。马车根本上不去,只能把车留在山脚,随后路易赛德将她扶上自己的坐马,就这样双人一骑上山去。有伤在身,不得已而为之,迦罗倒没觉得怎样,可是一路看到的人,却无不是目瞪口呆。大将军居然抱着一个女人回来?!没错,就是抱啊,这么暧昧的姿态,难怪连将军自己都要脸红。
眼看队伍已到山顶,沿途竟没有一座房屋,迦罗满心奇怪。路易赛德哈哈大笑,向前一指:“进去就知道了,这才是乌尔山的真容!”
前方一道黑黝黝的裂口,没错,就是裂口,好像岩石被人横着一斧子劈开了。只是这道裂缝实在太大了,队伍走到近前,竟变得如同刀剑上停留的一只苍蝇那么渺小。走进‘裂缝’,乌尔山大本营的真容才让迦罗大吃一惊——整个藏身地,竟是建在岩洞中!岩洞之广阔,只怕搬来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也要相形见绌,洞顶之高,放一座20层的大厦也绝对不成问题,此刻被无数火把照亮如白昼,人马走在其中,连呼吸都带着回音。
路易赛德告诉她:“乌尔山本就是一座中空的石头山,山中岩洞彼此联通成网,就像迷宫一样复杂,不知情的外人若贸然进入,那就是有来无回!”
迦罗有些明白了:“占据这么险要的地势,难怪你能和领主的正规军对峙好几年。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路易赛德笑笑说:“我本是胡斯特将军手下,专门负责要塞建筑的工事武官,起义之前,我就已经在这里勘查了很长时间,将山中地形绘制成图,本是要建造通往海路的秘密要塞。不过……也幸亏这张图没有递交上去,就是那么几天的阴错阳差,结果才让我们有了这块安身地。”
迦罗好奇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起义?”
路易赛德叹了口气,告诉她:“八年前,年满14岁的五王子洛肯特里被分封到此地成为领主,当初这地上的百姓,真是对他充满期待。”
“期待?不是说那些王子大官的生活距离平民百姓很远吗,他们会关心这些事?”
“其他地方的人或许不关心,可是我们这里不一样!”
路易赛德告诉她:“从前,这里都是王庭直辖的土地,但长久以来,整个帝国的关注重点都在东线的米坦尼、巴比伦,南线的埃及这些接壤强国,这里虽同样是边境,但因为有大绿海作屏障,少有外敌威胁,再加之出入此地的大多是商人,重兵轻商,王庭对这里几乎就是不与过问的。从我有记忆开始,这里就是官吏为所欲为的天下,百姓的苦,是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八年前,当终于有一个王子到来,百姓的欢心雀跃简直就像过节一样,因为大家觉得王庭终于开始关心这里了,有了王子,那些官员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为所欲为。”
说到这里路易赛德不由得咬牙恨声:“可是我们想错了,五王子洛肯特里,他申请这块领地,原来只是因为喜欢那些讨价还价的商人事!从到来的那一天,他就没有问过一句这里的百姓。他关心的只是来到西里西亚港口的商船,贩卖的是什么货物,如果是利润丰厚的紧俏货,他就大批买进,然后再自己做商人,倒手贩卖。五王子还常常会跑去集市,看商情比看民生更有兴致。那些官员投其所好,自然是不遗余力的捧场,什么货物油水足,什么生意利润高,帮着五王子像商人一样赚钱,赚足荷包就开心得不得了。几年下来,这位王子说起各样货物的买卖价格如数家珍,可是领地内的政务,却连一天都不曾过问。他居然就公开说自己不喜欢这些事,全都交给领地宰相一人掌管!宰相是谁?还不就是那些阿谀奉承的马屁精!他们打着五王子的旗号,搜刮百姓比从前更猖狂!几年来为了打通更多商路,不惜毁坏良田;为了招揽更多商人,给出一系列优待减税,可是由此产生的亏空却要加大百姓税负来填补!为了扩大港口接纳船只的规模,大兴土木,强征劳动力;活不下去的百姓抢劫商队,结果商路沿途驻兵,那些军人的吃喝开销,又全都落在附近村民的头上!这些年所谓的西地贸易繁荣,赚足荷包的只有那些商人、五王子自己、和没人心的贪官污吏!全地的百姓却已经到了无路可活,互相换孩子吃的地步!”
迦罗满心感慨:“我听说过,那个小男孩伊克就差点被吃掉。”
路易赛德摇头叹息:“也只有像胡斯特将军那样的人,还能为百姓说几句公道话,可是就因为他身居高位又有正义感,所以被那群贪官污吏视为眼中钉。五年前,那些人终于抓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过失把将军打入监牢,并且立意要治死罪!当时为将军担任书记官的库里斯和我一起到五王**殿外,跪求三天却不得召见,跑到他常去的集市拦住人,谁知五王子竟然说……他竟说这些事不要问他,只让我们去找宰相!我当时就急了,再也忍不住当面质问他身为领主,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管?!谁知五王子倒好像受了委屈,说他又没做过什么,凭什么对他这么凶?”
路易赛德咬牙道:“一个十七岁的王子,他居然一点都不明白,就因为他什么也不做,才给了贪官污吏滋生的土壤,也正因为他什么都不愿做,才会如此轻易交出让官吏公然行恶的名义和权力!当天晚上,我们便发动起义要救出将军,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将军已被人害死在监牢中。随后我便带人退出西里西亚,从此占山为王。”
“乌尔山的大将军,难怪百姓都视你们为救星。”
迦罗喃喃自语,虽然感慨于他的立场,可是对这种造反起义的做法……她却忍不住暗自叹息,这种事贯穿整个人类发展史,与国家机器对抗几乎可以预见是什么结果,难道做救星,就非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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