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66 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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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再度走进哈尔帕城堡,连奥蕾拉都难言此刻是多么复杂的心情。回忆过往,那时所发生的一切是何等凶险,再比今日的处境,会比那时更好吗?看看周围,哈尔帕城堡的防卫由领地军马一手把持,城堡侍卫长罗德,副将洛戈斯,此外还有领地司马大将军阿扎勒、宰相图库佐、内务长老莫哈朗格,这些人都是达鲁?赛恩斯清洗异己后亲手提拔的起家羽翼。安排阿丽娜入住城堡,布赫率领的三百侍卫还有大个子森普一干兄弟却都被挡在门外,除贴身女官谁都不准跟从!可以想见当时情景是何等剑弩拔张,如果不是迦罗出言喝止,只怕立刻就要上演血战了。
迦罗选择妥协,不许身边人再有异议,就以沉默姿态听从宰相土库佐的一切安排。
走进哈尔帕城堡,无异于孤身入狼窝。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侍卫站岗,如果要切断她们与布赫等人的联系易如反掌。大姐忍不住在耳边说:“阿丽娜,这样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变故……”
凯伊努力回忆当初做仆役时记下的地形,低声道:“不知道酒窖里的密道还在不在?”
迦罗不吭声,在又怎样,能有机会靠近吗?如今求取生存,怎能再指望所谓的密道或者硬碰硬的厮杀?那实在是非常不明智的呀!
握着大姐的手,她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大姐怎能放心呢,四王子回来了,这是大家渴慕日久的喜讯,但是对她意味着什么?四王子重归到如今已经好几个月,哈图萨斯的狼不可能还没听说。他会是什么反应?对迦罗还会像之前那样‘客气’吗?他会不会……首先便将满腔怨毒在这里——在他起家的大本营,报复发泄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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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议事厅,土库佐等人已经揪住禁卫军副将西蒙不放。
“米哈路什大人被杀,为何你能平安无事?说,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四王子?已经归附了那个女人?”
西蒙扑倒在地,痛声道:“大人,四王子对禁卫军恨之入骨,就算投靠有可能被接纳吗?当时的情况,我如果不低头,立刻就会像米哈路什大人一样身首异处!四王子留着我们,不过是要我们做冲锋陷阵的棋子,是要我们都死在与埃及对阵的战场啊!”
西蒙说得声泪俱下:“大人,你如果亲临伊兹密尔就会看到,每逢恶战,三千禁卫军必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阵营,短短一个月就死伤近半,如果不是那女人急着来哈尔帕,我们……根本无一人能活着回家啊!”
土库佐半信半疑,冷声道:“你说的这样悲惨,眼前的情况又该怎么解释?如果四王子根本不接受禁卫军的归顺,对你们不曾付诸半点信任,那他怎么可能容许你们与那女人同来哈尔帕?!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西蒙叹息道:“大人,我也是在路上偷听她与女官的谈话才知道,带走禁卫军,是她执意要求的。一则,是为带走四王子身边的隐患。二则,也就是大人问我的,此番同来,只有禁卫军而不见其它的王子亲信军团,这是为了离间!是要让我们再也得不到陛下的信任。她们说……说……”
“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西蒙低声道:“她们说……陛下心胸狭窄,生性多疑,只要不再信任也就不可能再容留我们,而我们是禁卫军啊,如果由他对我们下手,也就等于动摇了陛下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力量。1800人不是小数目,若被陛下亲手剪除,在哈图萨斯的禁卫军中必定会引起震动,让人心分化,就会陷陛下于彻底孤立,那么……离倒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土库佐等人勃然变色,因为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
内务长老莫哈朗格沉声道:“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去伊兹密尔走一圈,四王子就莫名其妙的回来了,如果再留着她,不知今后还会生出多少变故。以我看不如……”
领地大将军阿扎勒摇摇头:“如果那女人的消息没有张扬出去,说不定还有可能,但是现在不行了,你们看看外面,那些百姓都像发疯了一样,真让那女人死在这里,恐怕你我都要作陪葬!”
这时,侍卫队长罗德跑进来报告:“宰相大人,那女人要见你,还有阿扎勒将军,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们会商。”
土库佐点点头,扶起西蒙说:“起来吧,我相信你。关于禁卫军的苦衷,我们也会向陛下联名作保,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的诡计得逞。”
西蒙感激涕零:“多谢大人,我替所有的兄弟谢谢你。”
莫哈朗格冷声道:“那女人故意让你们留在身边,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记住,哈尔帕的事情了结后,不要再让她跑去别的地方,直接带回哈图萨斯。必须顺利带回去,这是陛下的命令,听明白了吗?”
西蒙连忙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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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帕城堡正殿上,土库佐与阿扎勒结伴而来,面无表情行过大礼,就等着阿丽娜发话。
迦罗看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说:“我这次来,有两件事需要解决,一个是入侵的摩苏尔势力,另一个是别兹兰所谓的叛军。对于这两件事,不知宰相大人是什么看法?”
土库佐说:“阿丽娜有些用词不当,别兹兰不是什么‘所谓的’叛军,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反叛。不仅反叛领主,如今更叛变国家!阿丽娜没听说吗,他们与入侵者赫然结成同党,这群巴比伦的恶狼能顺利入境,和别兹兰脱不了干系!”
迦罗笑了,淡然道:“或许吧,我不太了解别兹兰,但是我了解自己身边的女官,更了解哈娣族人。听说现在与别兹兰一同对抗领地旧主的,不仅有萨莉,还有哈娣族的一千勇士,如果别兹兰真与入侵者结为同党,我想,他们首先就不会答应。所以我更相信这是谣传,大人莫非没有听说,这种话的出处来自红婴?入侵者的说辞是可以轻信的吗?”
大将军阿扎勒插口道:“别兹兰一伙如今占据边境沿线哨卡,若说他们与巴比伦恶匪不是同党,那伙人又怎么可能容留他们盘踞在这么重要的关卡?”
迦罗笑了:“用兵打仗的事,将军理应比我更在行,怎会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清?将军自己也说了,边境线的哨卡非常重要,对红婴来说,这直接关系到与后方联络的顺畅。如果将军是入侵者的头领,是会把这么重要的关卡交在敌国的‘同盟’手里呢?还是抓在自己手中更牢靠?”
阿扎勒被问住了,大姐冷哼道:“以为大家都是傻瓜?边境线的哨卡,明明是别兹兰将军与哈娣勇士一道从入侵者手里夺下来的。他们不顾自身处境艰难,还在拼上性命为国家效力,这样公然颠倒是非就不觉得羞耻?”
土库佐清了清嗓子,问道:“如果阿丽娜这样认定,我们也无从反驳。下臣只想问一问,阿丽娜既然是为解决入侵恶匪和别兹兰的问题来的,又准备怎样解决?”
迦罗反问他:“请你先告诉我,红婴和别兹兰,大人又想解决谁?想灭掉哪一个?”
土库佐一声冷哼:“入侵者和叛徒,都是要被清肃的对象,这是尊奉吾王陛下的命令。”
迦罗淡然道:“何必赶尽杀绝,你们和别兹兰将军有不共戴天的冤仇吗?”
土库佐冷声道:“下臣与别兹兰素无恩怨,遵奉王城命令,不掺杂个人好恶。”
迦罗笑了,叹息道:“不掺杂个人好恶?生而为人,谁又能没有私心,你……确定就不打算为自己想一想?”
“下臣不明白阿丽娜的意思。”
迦罗收起笑容,缓缓道:“别兹兰为何作乱,我很清楚,你们更清楚。当初赶尽杀绝是为灭口,放到今天,这个理由还成立吗?木已成舟,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继续剿灭他们,除了浪费兵力、浪费人命,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我来的目的是劝降,我只希望大人能给他们一个机会,接受归降、达成和解。”
土库佐说:“这不是下臣有权决定的事,还需请示吾王陛下。”
迦罗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用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对他说:“你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你自己决定的,甚至也不是你的陛下决定的,而是你真正的主人,是你效命的组织决定把你推上这个位置,这样说,没错吧?”

土库佐不吭声,迦罗继续说:“这其中的确不需要掺杂个人好恶,无论是非对错,责任都不在你本身。所以我对你,还有你所有的同僚,没有任何好或不好的感情倾向。即使是在被追戮逃亡的时候,我也从没憎恨过金花武士,因为我很清楚,应该被憎恨的从来就不是你们,而在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她接着说:“达鲁·赛恩斯已经举家入住哈图萨斯,对这块旧领地,我想以他的个性,不太可能交给别人来做新的领主,最大可能是在今后变成王庭直辖的土地。换言之在今后,你,领地宰相,还有你,领地司马大将军,最高文职和最高武职,就是这块土地今后实际上的管理者。”
土库佐愣住了。
迦罗一声叹息:“可惜啊,你和你的同僚,似乎还并不太了解该怎样做主人。”
阿扎勒有些急切的追问:“阿丽娜这话是什么意思?”
迦罗笑了笑:“从前你们是幽灵是密探,不能见光的组织自有其运作法则。简单来说,就是一级对一级直接负责,对上级忠心,对下级监控,如果有人违背法则,做了不该做的事,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清除没商量。但是现在不同了,正如剧团里的演出,当你躲在幕后,可以毫无顾忌做自己想做的事,掏鼻子挖耳朵,丑态百出也没关系,因为谁也看不到。但是当你从幕后走到台前,就必须拿出应有的形象和姿态,必须要获得认可,才能在舞台上长久的表演下去。现在的情况,其实就是这个道理,我所听到的一切控诉,正是源于你们没有搞清幕后和台前的区别。用管理密探的方式来管理百姓,不出乱子才叫怪事。”
她叹了口气,笑笑说:“百姓不是密探,在他们的认识里没有法则的概念,想要听不到一句异议,想要清除所有异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毕竟,你不可能像给密探制定行动守则那样,也去详尽规定百姓平日里的衣食住行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百姓是一个何其庞大的群体概念,奴隶、平民、商人、工匠、地主、农夫……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想让所有人从思想到行动整齐划一,一级对一级明确效忠对象,这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由此推行强权,人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受到惩罚,又怎能不积累冤屈怨恨?如果大人还继续坚持要清除所有异党异议,结果只能是异党越来越多,异议越来越大啊。”
土库佐与阿扎勒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仔细想一想,哈尔帕一切问题的症结,岂非正在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土库佐才迟疑开口:“阿丽娜,你……为何要对下臣说这些?”
迦罗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自己的处境,由此做出正确的决定。对你们来说,从被推上台前的那天起,你们的命运,其实就已经和这块领地拴在一起了。领地好,你们就会好。领地不好,则首先面临责难的就是你们。如果让红婴继续侵占下去,如果别兹兰的问题不能以合适的方式妥善解决,乃至由此掀动更大波澜。你们作为这块领地实际的管理者,有可能向哈图萨斯交差吗?我希望你们能看清一点:达鲁·赛恩斯,他在这里做领主,和他在哈图萨斯做上国王,其中已经发生了本质转变。角色的变化,随之而来是处事眼光和态度的变化。这块旧领地,放在从前对他是赌注,而当他赌赢了,从坐上国王宝座那天起,就已经开始是用国家利益来重新衡量这里发生的一切利弊得失。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王,会喜欢任用不得力的官员。如果局面不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份苦果不是他吃,不是我吃,而恰恰是你们——领地宰相和司马大将军!”
大殿里陷入沉默,土库佐的眉头拧成疙瘩,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这番言辞已经搅乱他的心。而更为浮躁的阿扎勒已经忍不住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迦罗声音淡然:“劝降别兹兰,达成和解。给他一条路,也就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退路?”
这个字眼让二人心头一震。
迦罗淡淡说:“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据说在娼妓这个行业里,流行着一条法则:对于上门嫖客,当然是竭尽所能榨取钱财,让他沉浸在温柔乡,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但是,当这个嫖客被彻底掏空,甚至连回家的路费都精光不剩的时候,老鸨往往会自掏腰包,送给他必须的路费,客客气气、恭恭敬敬送他回家,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
阿扎勒一愣:“为什么?”
她说:“老鸨这样做,从来与善心无关,其中道理其实很简单,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一个大活人?如果真被逼上绝路,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啊,给人一条路,也就是给自己一条路,各让一步,万事平安。现在,四王子已经回来了,继续对抗下去,别兹兰肯定是有盼头的,他的底气只会越来越足,可是对你们意味着什么?所以啊,对别兹兰该如何做出决定,还有对哈尔帕的百姓,要如何改善紧张对峙的关系,你们,难道不希望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是啊,毕竟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哈尔帕积累的怨气已是暗潮汹涌,一朝爆发,首当其冲便是他们这些名义上的管理者面临风暴。别的不说,只要这女人的手下呼招百姓起来造反,守城军马再多,也不可能压制浩如烟海的愤怒人群。
土库佐沉默了,阿扎勒更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他们当然不敢轻信这女人会真的为他们着想,但她所说的话句句在理,一时间根本无从反驳。想一想,他提醒自己必须将其中利害仔细想清楚。
“阿丽娜,能否容下臣回去考虑一下。”
迦罗点点头:“可以,但考虑的时间不会太多,来时路上收押的摩苏尔俘虏,想必你们也看见了,我已经放掉几个人让他们传话回去,明日一早,在通往风神殿的山谷入口与红婴见面。放还俘虏,谈判退兵。”
二人吃了一惊,阿扎勒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巴比伦的恶匪对哈尔帕势在必得,怎可能为了区区几百号俘虏而退兵?阿丽娜是在开玩笑吗?”
迦罗非常肯定的说:“不是玩笑,只要红婴露面,就一定会让她同意退兵。”
“可是……谁敢保证她一定会露面?如果担心埋伏不来,阿丽娜又能有什么办法?”
迦罗却说:“不,她一定会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女人的直觉。”
土库佐变色道:“我不明白阿丽娜这样肯定的理由是什么,但既然这样说,也就姑且信她一定会来。现在算来时间紧迫,需要立刻着手布置。”
迦罗笑了:“布置什么呢?以谈判退兵,不动刀枪,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阿扎勒皱眉道:“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迦罗冷冷道:“我的决定,我来负责,还希望将军不要擅作主张。摩苏尔的人不是傻瓜,红婴露面,前提必然是他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所以,如果明日谈判时出现什么对红婴不利的举动……”
她冷然一笑:“我曾经在他们的大本营呆过,所以能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不要轻看他们对头领的忠心,如果红婴真有不测,他们就是拼上最后一个人,也是一定要复仇的。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什么伏兵。弄巧成拙,一旦演化为恶战,将军手下的兵难道不是人命吗?葬送一个人,就等于削弱一分力量,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阿扎勒愣住了:“阿丽娜,你……希望我能尽可能保存力量?”
迦罗摇摇头:“我不懂什么派系划分,也不懂什么叫保存力量,我只知道,人命就是人命,对谁都一样宝贵。能不流血,就决不轻流一滴血。”
她看看土库佐,接着说:“等到红婴退去,我也很快就要启程前往边境,所以,别兹兰的问题还请大人尽快考虑,最迟明早出城前,我要听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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