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2 审判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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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图萨斯·元老院议事大堂
作为贵族议会制度的典型格局,元老院是与国王遥相呼应,共同掌握帝国运作的神经中枢。自流落以来,四年多的时间迦罗只闻其名,到今日才第一次‘有幸’走进这个神圣的地方。只可惜,本应神圣的地方早已变质沉沦。大殿两旁,正襟危坐的元老大臣足有二十几个,就如同一尊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当国王莅临,纯粹机械的起身行礼,面无表情说着例行公事的场面话。随后所有人重新坐定,整座大殿也因此安静得不闻人声。左右看一看,除了狄特马索和巴依尔,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今天,就是要由这群陌生人来主持‘公理正义’,迦罗孤身进殿,就此被推上审判席!
一尊尊‘雕像’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她明显丰盈的腰身。前方台阶上的国王宝座传来达鲁·赛恩斯冷硬的声音:“三王子妃·阿丽娜,你还有何面目担当这个名分?亵渎王室声誉,甚至冒犯神明称号,哼,当着所有重臣元老,你最好说清楚,五个多月的身孕从何来?奸夫是谁?现在何处?”
迦罗笑了,碧绿色的瞳仁中透射冷冷的光,淡然回应说:“先要声明一件事,我今天来,不是准备受审的,纯粹是来看戏的。因为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能亲身体验一把,从前,只有在寓言童话里才会出现的讽刺画面。”
她笑笑说:“在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童话故事,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讲给我听了。故事的主角名叫小王子,他游历四方,于是就在某个地方见到了这样一位国王。国王穿着用华丽裘皮做成的大礼服,坐在一个很简单却又十分威严的宝座上。当他看到小王子就喊起来:“啊,来了一个臣民。”小王子很奇怪,暗自思量,他从来没见过我,怎么会认识我呢?其实他哪里知道,在那些国王的眼里,世界是非常简单的:所有的人都是臣民。
国王十分骄傲,因为他终于成了某个人的国王,他对小王子说:“靠近些,好让我仔细检阅我的臣民。”可是小王子看看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都是非常头疼的事,因为这个国王统治的国家实在太小了,小的他身上那件华丽的裘皮大衣就已经铺满所有地方。小王子只能站在原地,因为困倦打起哈欠。
国王看见就很不高兴的说:“在一个国王面前打哈欠是违反礼节的。我禁止你打哈欠。”
小王子只能解释说:“我实在忍不住,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我还没有睡觉呢。”
于是国王说:“那好吧,我命令你打哈欠。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有人打哈欠了。对我来说倒也是件新奇的事。来吧,再打个哈欠!这是命令。”
这倒让小王子为难起来,他打不出来了。
国王显得很懊恼,因为他要时刻保持他的威严受到尊敬。他不能容忍不听他的命令。
小王子开始觉得奇怪。这么小的地方,国王对什么进行统治呢?于是他问国王:“陛下…请原谅,我想问您…”
国王急忙抢着说:“好,我命令你问我。”
“陛下…你统治什么呢?”
国王非常简单明了地说:“我统治一切。”
因为他的国家太小,已经被裘皮大衣铺满,所以他只能伸手指向天空说:“看,我统治所有这一切!”
小王子不明白:“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都服从陛下?”
国王非常肯定的说:“那当然!我命令它们服从,它们立即就得服从。我是不允许违抗命令,挑战权威的事情发生的。”
这样的权力使小王子惊叹不已。于是他大胆地向国王提出一个请求:“我想看日落,请求您…命令太阳落山吧…”
国王却说:“日落么,你会看到的。我一定会让太阳落山,不过按照我的统治,必须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
小王子问:“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国王翻开一本厚厚的日历,嘟囔着说:“嗯……嗯……日落大约…大约…在今晚七时四十分的时候!你将看到我的命令得到服从。”
小王子非常遗憾没有看到日落,他有点厌烦了,对国王说:“这里真无聊,我要走了。”
这位因为刚刚有了一个臣民而十分骄傲的国王立刻着急起来,大声说:“别走,别走。你要留在这里做我的臣民。我可以任命你做大臣,陪我巡视领地。”
国王说:“我一直都想巡视领地,可是我最怕走路,走一步都累得要死。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有巡视过我的王国呢!”
小王子探身向这边看一看,又向那边看看,嘟囔着说:“噢!我已经看过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个会喘气的活物。”
国王又开始懊恼,皱着眉头说:“谁说的?这里明明有一只耗子。夜里我能听见它的声音。你可以把它当作你的臣民,去管理它、审判它,可以经常的判它死刑。相信我,那种感觉好极了,因为它的生命都取决于你的判定。可是我也要提醒你,必须有节制地使用这只耗子,每次判刑后都要赦免它,因为只有这么一只耗子。”
……
狄特马索第一个破笑出声,入骨三分的讽刺寓言,还有谁能听不明白?
达鲁·赛恩斯眼皮在跳,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有意思,你居然自比是一只钻在地沟里的耗子?”
迦罗目光闪动:“哦?如果我是耗子,那你是什么?莫非尊驾是在自比那个自欺欺人、愚蠢透顶的国王?”
达鲁·赛恩斯立刻被噎住了,她笑笑说:“我真的很好奇,摆下这样兴师动众的架势,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是准备执行律法,一刀杀了我?”
达鲁·赛恩斯目光森冷,一字一句的说:“自作聪明,以为顾左右而言他就能逃避审判么?耍弄这些诡辩伎俩,只会让众神的惩罚立刻来到眼前!还是老实说吧,奸夫是谁?把他交出来!”
迦罗咯咯大笑:“众神的惩罚?不好意思,我们信仰不同,我是一神论者,赫梯众神实在是管不着我的。没错,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见鬼的阿丽娜,王者的守护神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到今天还没有搞清楚呢。而且,我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亵渎了谁,我的身体我做主,我的私事,不相干的人谁也无权过问!”
放肆言辞出口,元老院顷刻炸了锅,天哪!是他们听错了吗?竟然有人敢这样公然藐视众神?她疯了?!
巴依尔霍然而起,厉声道:“公然藐视众神,亵渎天威?女人,你是立意要为自己坐定死期了!”
达鲁·赛恩斯一声冷笑,悠然笑说:“何必还要嘴硬,老实承认吧,四王子赛里斯!是不是他干的?你们做下丑事,只是万没想到会弄出泄密的累赘,是这样么?”
迦罗目光扫向议长巴依尔,毫不客气回敬说:“你派来的验身大队还没有报告清楚?五个多月的身孕,五个多月前我在哪里,你会不知道?四王子赛里斯?哼,乱扣黑锅总需要证据,等等,让我想想,啊,我明白了,扣给赛里斯,此刻与他并肩作战的三王子旧部都会和他翻脸,搅乱南方战局,莫非才是你的目的?只可惜,扣黑锅也该有点常识,数算日期……你确定自己会数数么?”
巴依尔抢着追问:“不是四王子?那又是谁?过从甚密有嫌疑的家伙,该不会是那个罢黜免职的亚比斯吧?”
迦罗咯咯笑起来:“还是那句话,你莫非真的不会数数?我回到哈图萨斯才有多久?”
巴依尔冷哼道:“不是这个,不是那个,难道你有本事自己弄出身孕来?元老院岂是容人肆意欺蒙的地方?这件事若不能说清楚,今日休想善了。”
迦罗根本不吃这一套,反问他:“你倒说说看,不能善了,又是打算怎样呢?”
巴依尔冷冷道:“亵渎王室声誉,亵渎神明之威,今日若没有奸夫伏法,对天下百姓都没法交代。”
迦罗一脸荒唐:“百姓?什么时候又扯到百姓头上,倒要请你来告诉我,这件事和哪个百姓有关系?把他请出来,我还真想看一看呢。”

巴依尔看向在上之王,就听达鲁·赛恩斯悠然道:“排除了其余可能,剩下的便是真相!百姓不用请,奸夫倒是立刻就能带上来。来人,押奸夫上殿!”
身后传来呼喝怒骂,迦罗转过头,赫然看到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扭着阿尔走进来。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
阿尔拼命挣扎却挣不开钳制,一路被押到王阶下,强令跪倒在地。
迦罗的脸色变了,厉声抬眼:“你什么意思?放开我的人!”
“哦?他是你的人?这么说……你终于承认了?”
达鲁·赛恩斯笑意盎然,冷笑着说:“不错,五个多月前,你是在哈尔帕。前市长奥利斯的儿子阿尔,他岂非正是从那时开始跟着你的?以贴身侍从自居,哼,只是万没想到竟已‘贴身’到这种程度!”
说到这里他露出猥琐一笑:“真是让人佩服啊,当初王子在时都没能弄出孩子,才刚一接手便一箭中标,嘿,年轻小伙子就是不一样,是该赞他太有本事,还是该说他足够尽职呢?”
阿尔大怒,霎那间激动起来:“你放屁!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想整治我就尽管冲我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阿丽娜的清誉岂能容人血口泼污?”
狄特马索也霍然而起,大声道:“陛下,元老院是何等庄严的地方,陛下这样说话未免太有失庄重!指认一个人有罪总需要证据,陛下的证据在哪里?难道就因为他跟在阿丽娜身边,就可以随便认定是什么奸夫吗?如果天底下的官司案件都像这样审决,岂非早已天下大乱了?”
达鲁·赛恩斯冷然一笑:“要证据?好啊,她对待这个侍从有多么特别,还不足以成为证据么?阿尔迈尼斯河谷生变,连哈娣三姐妹都被赶走了,为何独独把他留下?连请进王宫做客都形影不离,妄顾礼仪居然把一个男人留宿内庭!”
他冷眼看迦罗,一字一句的说:“看在你是阿丽娜,我本不想和你计较,但万没想到一时的宽容,结果竟成了姑息养奸!哼,你以为自恃身份就可以有恃无恐?好啊,你可以做那只耗子,但是他——秽乱宫廷的奸夫,迪乌斯·阿尔死罪难逃!”
所有相关者的脸色都变了,狄特马索激动大声道:“阿尔主动留在阿丽娜身边,是作为臣下应尽的忠心!怎能随便与私欲奸情扯上关系?陛下也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他,在哈尔帕,阿尔的人品有口皆碑,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还请陛下扪心自问,能让自己相信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奸夫’吗?不知陛下敢不敢对众神起誓,只要陛下敢于起誓说相信,老臣绝不再多言!”
狄特马索太清楚橡皮图章议会如今是什么情形,一旦他们立定主意,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他只能抛出众神这张牌,惟有用神明之威向王施压,或许还能期望改变什么。
达鲁·赛恩斯的脸色果然变了变,不说话只看向巴依尔,于是议长巴依尔立刻起身,大声斥责道:“狄特马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危言逼迫陛下?迪乌斯·阿尔以贴身近侍的身份,犯奸嫌疑最大,他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做下丑事,继续容留这种人,只会让整个王室的声誉都因此蒙羞!”
他不再容许狄特马索说话,拿出议长的派头便大声要求全体表决。
“慢着!”
迦罗骤然开口,碧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达鲁·赛恩斯,用充满威胁的语调警告他:“我再说一遍,放开我的人!”
达鲁·赛恩斯冷然回敬:“有意思?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命令君王?”
迦罗一字一句的说:“这是忠告,如果还想留住最后一只耗子,还想让阿丽娜继续做你的筹码,就奉劝你最好接受。”
达鲁·赛恩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天呐,是我听错了吗?你宁愿为这个男人去死?好啊,这叫什么?不打自招,到现在还敢说他不是奸夫?!”
迦罗胸膛起伏,是,她已经看明白了,这家伙心知肚明不可能把她怎么样,所以才要对她身边人下手,这是杀鸡儆猴!是要以此来震慑她,以此作为要挟谈条件!他真心想要的是什么?第一当然是密道!第二,恐怕也在惦记着鲁邦尼手中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线帮手!要孤立她、控制她,自然要把她身边打扫干净!怎么办?她知道那家伙在等着呢,等着她开口妥协以进入谈判程序,可是……她怎能开口,一旦问出‘你究竟想怎么样?’这种蠢话,那就算一败涂地,从此休想再翻身了!可是……如果她不妥协会怎样?僵持的结果,阿尔今日肯定难逃一死!而接下来还有奥蕾拉、有桑提阿妈,有亚比斯,甚至是狄特马索!总之,只要她一天不低头,对身边人就是逃不开的灾祸!是的,这种情形正是迦罗最害怕的,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保各方周全,也因此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达鲁·赛恩斯在催促:“说话呀。不开口,那就是承认了?承认迪乌斯·阿尔就是做下丑事的奸夫!按照律法该如果处刑?”
巴依尔立刻接口:“亵渎王室,秽乱宫廷,是立刻斩首的死罪!要被剥夺阳惧,处死暴尸,接受万民的鞭挞和唾弃!”
迦罗忽然爆出大笑,锋利的眼神直面君王,一字一句的说:“何必危言耸听,你以为这样能达到什么目的?如果放在四年多以前,我或许能被你吓住,但是现在……哼,我已经是不知死过多少次的人,这些屁话对我根本没用!仔细听好,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你会用什么方式来要,我同样清楚。所以啊,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死,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你有胆子动我的人,就注定什么都别想得到!立刻赴死我绝不会多耽延一刻!我说到做到,如果不信,就尽管赌一赌!”
达鲁·赛恩斯的脸色变了变,却冷然笑说:“荒唐!你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好啊,我就和你赌一赌,记得王妃曾经对我说过:作为女人,在某些时候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作为一个母亲,却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我倒真想看看,为了奸夫,你是不是真有勇气立刻赴死,绝不耽延!”
迦罗立刻被僵住了,双手下意识摸上小腹,孩子……是啊,她的命直接关系着孩子的命,以死相挟,她又岂能真的一死了之?被他看穿的境地,迦罗没了主意,该怎么办?纳扎比还没有找到,王子还没有消息,身边人却赫然已是生死临头。她……究竟该怎么办?陷入僵局的时刻,大殿里忽然爆出阿尔愤怒的厉吼,也不知他从哪里涌上一股力气,一下子挣开钳制,赫然夺过侍卫腰间的佩刀!
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矗立于君王身边的哈坎苏克见状变色:“保护陛下!快!!”两旁侍卫呼啦啦围上王阶,另一拨卫兵则向阿尔直冲过来。
阿尔厉声大喝:“谁都不准过来!混账达鲁·赛恩斯,你给我听清楚!休想用我来逼迫阿丽娜!更休想用我来玷污王子妃的清名!”
他伸手指向在座一言不发的重臣元老,厉喝道:“你们这些只会躲在壳里做蜗牛的老昏庸,还有什么资格配称‘国之重臣’?!拍着心口自问,多少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就在眼前发生,是非曲直你们谁的心里会不清楚?!可是你们都做了什么?做哑巴做聋子只为保一身平安,自私到不分黑白,竟还有脸坐在这里以元老自居?你们有什么资格审问阿丽娜?又有什么资格给他人判决定罪?!你们自己才是愧对国家,应该受到审判的大罪人!”
阿尔分明是豁出去了,手握利剑留下滚烫热泪:“都给我听清楚,阿丽娜的声誉不容诋毁!奥斯坦行宫里没有肮脏丑事!我宁愿一死,也绝不接受这种诽谤污名!”
说完他倒持利剑,竟向着自己的脖颈挥刀劈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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