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50 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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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敢相信,到今天,我居然会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书书网 更新最快”
彻底听过昔日宿敌的心声,拉美西斯陷入长久沉默,再等开口,只能抱一声满是自嘲的调侃。他尽量说得轻松,实则是为掩盖翻涌的心情。因为,他同样有不愿承认的东西,是让人无法容忍的切齿的不甘。是,他相信帕特里奥没有撒谎,但也正因相信这一刻的真诚才没法不动容。要如此彻底的改变一个人,凯瑟·穆尔希利!他凭什么竟可以有如此大的威力?连昔日活在权杖阴影下,比毒蛇更毒更危险的家伙都能收归已用,那么,他还有什么事情会办不到?什么人会收服不了?这实在太可怕了,想一想,怎能让人背后不发凉?
“是你建议他,向埃及求援?”
“是。”
“为什么?你就不怕将他的目光引向埃及,万一不能顺利如愿,结果极有可能是给家乡招引祸端?”
帕特里奥痛快点头:“我当然怕,也是犹豫了很久,拿不准这样做是否妥当。但是……该怎么说呢,却又觉得必须这样做,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因为,阿丽娜,现在这个赫梯王后,她活着,对埃及很重要。”
拉美西斯目光闪动:“哦?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帕特里奥牵动嘴角,反问他:“当年,伊赛亚去你家里做客了,对么?”
他痛快点头:“对,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帕特里奥接口说:“但是,你或许还不知道,伊赛亚在离开底比斯之前,给赫梯王写了一封信,是由埃及使节带过来的。”
他说起那封信的内容,以及嘻嘻哈哈字面下所隐藏的真实意图,拉美西斯才因之变色。
帕特里奥说:“懂了吗?法老的气量直接决定着你的未来,他这就是已经明白的告诉了凯瑟·穆尔希利,你这颗赫梯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在他的帮忙下,极有可能就要翻身了。那么,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么,凭那个男人的作风,他岂能容许你顺利翻身?可是,为什么那时的埃及使节,却并未能带回什么对你不利的消息,再给你招致更多麻烦呢?”
拉美西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
他痛快点头:“阿丽娜!在这里,对你心怀负疚的,不是只有我一个!她活着,就会帮你,不会坐看你被打进深渊!而帮你,保你,就是在保埃及的明天!那么你说,我又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救她,让她尽可能活得长久些呢?”
拉美西斯愣住了,说不清的奇怪感觉,更多还是荒唐:“那些由你亲手写下的‘神谕’,或者说,是纯粹的诬陷栽赃,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也是真的相信吧?”
“我宁愿相信!”
帕特里奥的眼中闪动寒光,一字一句提醒他:“还不懂么?其实无论对谁,最恨的人,往往也是他最在意、心怀惧怕的人!凯瑟·穆尔希利最恨的是谁?你!你的存在,才是封杀他的最佳利器!知道吗,如果有可能,我是恨不得立刻就能变成现实!”
拉美西斯心头猛然一震,几乎是本能的出言制止:“你这个家伙,危险的潜质还是一点都没变!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如果传进陛下的耳朵里,你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帕特里奥冷然一笑:“是啊,那就全要看海伦布的气量了。其实,就算他不爱听也没办法,要对抗凯瑟·穆尔希利,他的确就是不行的!最客观的事实,海伦布已经老了,不论曾经有多少风光,人一旦上了年纪,就都难免变得越来越保守!说得好听叫万事思虑周全,说的难听,分明就是已经失去了主动出击的锐气和勇气!论胆识气魄,或者做王的学问,他与现在的赫梯王,根本差了好几个量级!埃及掌握在他的手上,才真是让人没法放心!”
说到现状,他也就变得越发殷切,几乎是在恳求拉美西斯:“答应我好么?让我和你们一起走,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回底比斯为你证言澄清,埃及的未来,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不必了。”
拉美西斯一口回绝,老实说,以前的帕特里奥形象根深蒂固,他早已经习惯了,突然间180度大变身,要一下子接受这家伙的肺腑诚意,对他还真是有点困难。拉美西斯没有开玩笑或者赌气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底比斯,恐怕也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眼看帕特里奥激动起来,他连忙打住,不让他开口:“在埃及,你现在是什么名声,自己最清楚,所以才务求要和我们一起走,因为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话,恐怕别想指望法老会见你,一在底比斯露面,极大可能就是要被抓起来立刻正法了,对么?但是,即便你是和我一起回去,毫无铺垫和准备,会引起什么反应,陛下会送给你什么态度,这也都是说不准的。所以,这次不行!我的承诺,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等这次回去以后,先行向陛下禀明一切,探一探态度,获得几分把握才算妥当。”
“可是……”
他打断他的急切,直接点醒事实:“你想对家乡赎罪,但是啊,该怎么赎?总要活着才能做点什么,真正谈及为这片土地效力吧?可如果一回去就送了小命,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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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奥与拉美西斯的会面,凯瑟王自然知道。眼看着昔日宿敌竟释然所有恩怨,帕特里奥也从此堂而皇之加入埃及医生问诊之列,众多亲随无不心存疑虑。毕竟,这家伙了解太多赫梯的事情,多少王权内幕皆曾参与其中,如果他决心重投故乡,那对他们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偏偏唯有王,对此并没有太多介意敏感,反倒是对帕特里奥更多了几分欣赏,因为深知道以他的身份和这些年的经历,要走出这一步,实在是需要勇气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即生为尼罗河的子民,这就注定是不可能洗脱的本色。他若真心做了叛徒,恐怕才真会为人所不齿吧?随他去吧,这本来就是勉强不了的事。”
凯瑟王现在只关心一点:拉美西斯带来埃及最好的医生和药材,现在又有帕特里奥能公然走出来,强力加盟,这种强强联手对迦罗治病是非常有好处的,所以,他没理由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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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事情却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乐观。一转眼,埃及医生们已经在奥斯坦行宫全力效劳一个多月了,用尽所有办法和珍贵的好药材,偏偏就是不能让现状改观。迦罗非但没能好起来,反而更加的衰弱下去。太多的苦药,几乎吃坏肠胃,经常引得剧烈呕吐,无论药物还是食物都难于在胃中停留;反复的高烧也再难退去,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拉美西斯快急死了,反复质问医生几近失态。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当他扯着衣襟,坚持要帕特里奥给出一个答复,听到的只有一声叹息。时至今日,眼看一切努力皆无效果,帕特里奥隐约已经有些明白了,故而说起流产大失血那非常一夜发生的事。
“到现在,也就是**个月的光景,越来越糟糕,百般医治皆不见效,我觉得……或许就和那个老太婆有关系!她每次出现都充满神秘诡异,更与阿丽娜有着千丝万缕的玄妙关系,恐怕……这不是寻常人力可以对抗的事。”
拉美西斯更着急:“那个老太婆到底是谁?什么叫没法对抗?”
帕特里奥奉送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这个……恐怕你只能去问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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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最后一搏的挣扎徒劳无功,迦罗虚弱在床,分明也耗尽了最后一分耐心。这一天午后,她把拉美西斯叫到床边,只有他一个人,身边亲随都一个不留全部清退,关起门来,只因有些话,必须和他单独说清楚。
“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然后,就回家去吧,不要再多留一天!能答应我吗?”

拉美西斯不肯应答,只转而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才能寻求解决的办法。”
迦罗暗自叹息,就说起关于自己的一切,两代人的命运因果,从血裔而来无法摆脱的魔咒以及命中注定必须完成的使命,再无保留。
“我是祭品,正如头生的羔羊,或许生来就是为了献祭。到现在,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听清一切,也疼碎了一颗心,拉美西斯扭过脸去躲避她虚弱的容颜,生怕眼泪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嘴唇颤抖,他想说什么,偏偏哽咽的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
迦罗低声恳求:“走吧,事实如此,挣扎无益。这不是病,这就是宿命!命定几时,不是你……或者任何人可以改变。那道死门……越来越近了,我已经是站在通往结束的大门口,可以清晰看见那门上篆刻的面目狰狞的死神……在向我微笑,在伸出他的手……”
“别说了!求你……”
拉美西斯肩头颤动,他听不下去了,自诩沙场闯荡、见多生死不畏,却受不起这一刻的心碎。努力克制自己,他不想再给她平添更多悲伤,转望床边,竖立的木板上还摆着多日尚未完成的画作,但勾勒的雏形已然清晰可辨画的正是小美莎。
他说:“我喜欢美莎,从没见过这样聪明的小鬼头。让我看到这幅画完成好吗?”
是的,如果一切注定无可挽回,那么……能多陪她几天也是好的。
迦罗伸手握住他,嘴角泛起悲凉惨笑,只能低沉说一声‘抱歉’。
“恐怕还是要让你失望了,不画了……再也不画了……”
她的手,冷得就像冰块,每一根手指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拉美西斯反手紧紧攥住,却不能暖过分毫,更无法阻止颤栗。
她说:“走吧,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中去,这里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地方。就让我……能亲眼看到你平安离开,可以么?”
他欲争辩,她却不要再听更多:“求你!我不想……不希望被你看到最后时刻那种糟糕的样子。姑且,就算是为我再圆最后一个心愿吧,回家去!明天就走!”
嘴唇颤动,拉美西斯没法再说一个字,迎上她殷切的眼神,完全是本能的探身靠近过来,呼吸的热气喷涂到脸上,她说:“不!”
他说:“就算是……告别。”
迦罗不再吭声,他吻上额头,还有那双刻骨铭心翠绿的眼,最后留恋的触感,让隐忍到极限的泪水终于滑落,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紧紧抱住她,埋首乱发,无声恸哭。
迦罗闭上眼睛,就用一种格外平静的声音在耳边道别:“再见,拉美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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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走了!他怎愿相信会是以这种方式黯然收场?临别这一天,再赴王宫面对面,拉美西斯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消隐了锋芒,有的只是疼痛和无法言说的悲伤。踏上分外沉默黯然的归程路,身边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伤心落魄,有人想问什么,却在靠近的时刻戛然愣神。最强势的鹰派臣子,战场锋刀!拉美西斯,他居然哭了!哈图萨斯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他不曾再回头看过一眼,只是沉默的恸哭着,今生的眼泪都洒尽苍冷高原。
埃及最好的医生离去,带走了最后一线希望之光,凯瑟王一颗心因此沉入绝望深渊。安纳托利亚最难捱的冬天都已渐渐过去,一天天的转暖,指日可待是春回大地,可是,属于她的春天在哪里呢?究竟还有谁,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噩梦成真?
有生以来,他不曾感觉这样疲惫过,病魔肆虐摧残至亲,又何尝不是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到今天,任何人都已经不敢再奢谈希望,那注定到来的结局,分明已是不容逃避。只是,谁又忍心能开这个口?去谈论最实际却也是最残忍的问题?
“陛下,阿丽娜的身后事,着手筹备,不能再拖延了……”
最难开口的问题,大概也只有鲁邦尼敢于问出来,可以想见王的反应,这简直就是一根钢针扎进最痛的伤口,凯瑟王的怒火在一瞬间爆棚,当场翻脸都恨不得宰了他。
“混账!你说什么屁话?谁需要准备身后事?!难不成连你也想咒她去死?”
鲁邦尼也激动起来,丝毫不为所动厉声反问:“谁会想咒阿丽娜去死?但事实摆在眼前,这是不想讨论就可以回避的问题吗?陛下,醒醒吧!心情是一回事,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陛下继位至今不过三年,还根本都没有着手修建陵墓,真到那一天,是准备让阿丽娜往何处安息?王后入葬为国丧,方方面面需要筹备的事情何其多,不提早准备能行吗?如果到了时候却连金棺都尚未及打造,那还像话吗?”
凯瑟王沉默了,掩面垂头,却挡不住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流淌。
鲁邦尼痛声一叹,搂上肩头,就像兄弟一般恳言相劝:“陛下,你现在的心情,没有谁会不明白,那份伤心疼痛,我们也绝不会比陛下少分毫。但是,正因如此,才必须要赶快着手行动,这是属于阿丽娜最后的荣耀,我希望能把一切做到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缺憾。”
身边,木法萨也终于艰难开口:“陛下,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愿对众神起誓,一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奉送属于阿丽娜最后的荣耀,必不会有半点潦草。”
凯瑟王还能说什么呢?毕竟,这的的确确是不容回避最现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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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独坐庭院秋千,仰望夜空,他不知道该怎样舒缓这一刻的疼痛,连身后事……竟都已提上日程,他该怎么办?无望的祈祷,他多么希望啊,这暗沉的夜、绝望的深渊,漫天众神能给他投下一束光亮,哪怕……能指引一个方向也好……
这样想时,深夜竟真的起了骚动,清晰听到仆婢惊呼,正来自寝宫方向,声声都在呼唤小公主。美莎?怎么了?!凯瑟王吃了一惊,立刻寻声飞奔而去,冲进寝宫,迎面就见小娃娃揉着惺忪睡眼,正迷迷糊糊往外走,而在她的另一只手里,赫然握着一支锋利箭头,宫仆惊呼亦由此而来,多少人试图拿开利器,小美莎居然不肯放手,更不肯回屋去,被拦阻惹得急了,‘哇’一声开腔大哭。
凯瑟王一步上前抱起女儿:“美莎乖,不哭不哭,阿爸在呢。这是怎么了?这东西……哪来的?”
四望询问,守护小公主的婢女嬷嬷们却无人能说出所以然,只是见小娃娃醒了,爬起来就往外走,还以为是要起夜,谁知凑近一看就见手里握着这么个东西,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凯瑟王努力安抚宝贝儿,抱进臂弯耐心询问:“美莎,把这个给阿爸好不好?这是凶器,很锋利、很危险,会割破手。”
小娃娃止了哭声,却坚定摇头:“不行,没有这个,美莎会不认识我的。”
身边人皆是一愣,这……什么意思?
凯瑟王同样奇怪:“美莎,告诉阿爸,这东西是哪来的?”
小美莎说:“是个老婆婆,她说在森林里有和美莎同名的狮子……”
凯瑟王大吃一惊,霎那间宛如一道霹雷打进心坎,老太婆?!难道……该不会……女儿也能看到?!莫名的恐慌席卷心头,那个老太婆简直就像挥之不去的魔咒,如果连女儿都要被纠缠上身……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急迫追问:“美莎,来,和阿爸仔细说说,是那个老婆婆给你这个箭头吗?”
小美莎欣然点头:“嗯,婆婆问我想不想去森林里找那只也叫美莎的狮子,我说想,婆婆就给我这个了,她说……生命之子交换的信物,有这个,美莎会认出我是谁,会和我做朋友……”
生命之子?!凯瑟王再度吃惊,看着箭头,没错,他想起来了,为他交换生命的头生长子,连接父子的信物岂非就是这样一个铁制箭头?!突然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寻找同名的狮子?!布哈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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