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8 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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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王子陷入沉思,红婴忍不住问:“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面对赫梯人的势力深入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巴比伦投靠埃及倒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投靠赫梯则根本说不通。先不说这个高原霸主本就是巴比伦的死敌,仅以目前状况而言,如果帮助赫梯向埃及为敌,那就再没有哪个国家能与赫梯相争,这样一来,他岂非随时随地都可以反过来灭掉巴比伦吗?”
王子将羊皮信还给她,悠然笑说:“会如此简单的理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权谋。你可知道我从这封信里看到了什么?一、投靠赫梯,不是巴比伦王的意思,而是亚迪亚王子自己的意思;二、他绝不是真心投靠;三、这种做法,远比联合埃及更高明!”
所有人都是一愣:“为什么?”
王子微微一笑:“道理很简单,就是赫梯、埃及与米坦尼的三强格局已经打破了。国家之间的力量对比,总会呈现出这样的规律,当几方实力不相上下的时候,就会达成某种奇特的平衡,彼此间能和平共存;而当突然有一方变得强大,剩下的几方就会联合起来,与之再达成某种新的平衡;但若这一方实在太强大了,到了即使联合也无法与之对抗的时候,聪明人就会反过来加入他的阵营共为同盟,帮助他灭掉其它力量,目的,就是在这一方一统天下的时候,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以目前的状况而言,赫梯远征军虽一举覆灭米坦尼,但并不等于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已经站稳了脚跟,从吞并到融合,要使如此广阔的土地真正融入肌体成为赫梯的一部分,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消化的。在这期间,会存在各种各样的变数,也就是翻盘的机会。所以说,如果巴比伦现在就把赫梯视作不得不依靠的同盟,除了投靠别无选择,未免言之尚早。所以我才说,亚迪亚绝不是真心投靠,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挑起赫梯与埃及的战争!”
红婴神色一变:“怎么解释?”
王子笑笑说:“一只豹子和一头狮子,同时看到一只羚羊,羚羊无论落在谁的嘴里都是死路一条,但若豹子和狮子为争食互相打起来,一旁的羚羊反倒安全了。”
黝黑青年霍顿还是不明白:“你说这种作法比联合埃及更高明?”
王子欣然点头:“当然。埃及法老图坦卡门乃是少年英才,他联合巴比伦,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震慑,而并非真正开启战端。为了自身安全,图坦卡门绝不会主动向赫梯开战,因此巴比伦王与他合作,只是在被埃及利用而已,然而迪亚迪的作法,却是反过来利用埃及,你说,究竟是谁更高明呢!”
他接着说:“但是啊,迪亚迪一心利用埃及,却不知道他自己也在被人利用,这个人,就是赫梯二王子·达鲁·赛恩斯。”
王子看着众人似懂非懂的神情,提醒他们:“你们可曾思考过一个问题?赫梯为何会接受迪亚迪的投靠?巴比伦众多王子中他排行最末,从没听说巴比伦王有多么重视他。迪亚迪既不是王位继承人,也根本没资格代表巴比伦说话,那么,就算赫梯真的想联合巴比伦,共谋对付埃及,会找上他么?”
换言之,他算老几?
红婴等人都是一惊,是啊,这个问题他们的确没想过!
“你的意思是说,以赫梯高原霸主之强,根本没有理由对迪亚迪伸出欢迎之手。”
王子欣然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
他说:“赫梯二王子·达鲁·赛恩斯,因其生母出身低下,一直以来都不受国王重视,分封领地时,他也只能得到距离哈图萨斯最遥远的边疆地带。此次规模空前的米坦尼远征,他以王子之尊,却只能负责后方物资往前线转运的幕后事,而这还完全是占了领地所在位置的缘故,而且,即便是这些幕后庞杂事,也不可能是他一人说了算,而要由元老院议长共同主持。说好听一点是怕他一个人负担太重,忙不过来;难听一点就是不放心,一则担心他能力不足把事情办砸,二则更担心他心有不忿,趁机给前线领兵的兄弟拖后腿、玩花招。”
王子越说越想笑:“你们不妨想想看,号称赫梯双鹰,三王子和四王子都是他的弟弟,见了面总还要称一声王兄。可是,兄弟在战场建立威名的时候,他却连最起码的信任也得不到,以至于国王不敢把任何事情交给他去单独完成。换作你们是达鲁·赛恩斯,会是什么心情?”
红婴似懂非懂:“你是说……他想给自己寻找机会……嗯……出头?”
王子点头笑说:“想要证明自己,总是需要机会的。正所谓没有战争也就不会诞生英雄。国王不给他机会,他就只能自己寻找机会,而迪亚迪……就恰恰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王子非常肯定的告诉众人:“促成这份交易的,正是二王子不甘寂寞的野心。我可以告诉你们,达鲁·赛恩斯也绝不可能是真心接受迪亚迪的投靠,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掀起巴比伦的内乱!”
“巴比伦内乱?!”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王子悠然笑说:“迪亚迪不是王位继承人,和达鲁·赛恩斯一样,他们都是不被重视和看好的王子,所以,对于想要的东西,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我敢和你们打赌,只要这封信到了迪亚迪的手里,巴比伦马上就会有祸乱发生!而到那时,热情的二王子也会露出他的本来面目,达鲁·赛恩斯一定会打出‘巴比伦意欲联合埃及图谋不轨,内乱战火已波及领地不能坐视不理’的名义,以维护领地安全为由向巴比伦发兵!到时候他只要能狠狠打击巴比伦,搅乱其与埃及联手同盟的计划,就同样可以在国王面前邀功了。”
议事厅里静寂无声,所有人的心里都涌上一股莫名寒意,也就是说这封信,完全是在各方利益野心驱使下促成的结果。
红婴喃喃自语:“权谋……真不知道这些身在权力场的人,到底有多少个心眼,多少种心思,才能玩出这些阴险的游戏。”
王子悠然欣赏众人各式各样的表情,忽然感到有些奇怪,撒达斯遗族,昔日哈尔帕领主的遗孤旧部,难道他们就不算身在权力场的人吗?十三年流亡,他们理应经历过各种风雨才对,又怎会对这种事如此诧异呢?这十三年,他们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歪头笑看红婴:“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疑惑,现在,也请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劫掠官船,拦截情报,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红婴告诉他:“为了生存和复仇!”
她指向在座众人,恨声道:“看吧,在这里的,都是当年父王的部下,他们本都出身高贵,或为军官,或为臣宰,可是自从十三年前痛失家园,巴比伦王尼布凯伦萨将我们迫害得无处为生,我们除了做强盗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鬼焰一族专门劫掠官船,因为我们发誓,即使做贼做鬼做幽灵,也要搅得巴比伦大城日夜难安,混账巴比伦王,他休想有一天的日子能比我们更好过!”
王子一脸费解:“就这样?可是……难道你从未想过利用这些情报去为自己人争取点什么吗?我是说,更现实的利益。你现在是选择让巴比伦王更难过,却为什么不想点办法,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一些呢?”
红婴惨然一笑,满目悲愤:“好过?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呢?十三年来,我们没有家园,没有土地,就像你说的,是没人要的孤儿。我现在全部的信念只有一个,就是向巴比伦王复仇!我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把他亲手扔进巴别塔!”
王子露出一抹惊讶,实在有点难以置信的向在座指一指:“就凭……现在这样子?你确定不是开玩笑?可是……在我看来这基本上就是白日做梦啊,等到巴比伦王寿终正寝,风光下葬的那一天,恐怕也还继续窝在一条船上咬牙切齿不甘心呢。”

这下,在座头领人无不变色,霍顿第一个跳起来大声厉喝:“喂,你这混蛋说什么呢?把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当心对你不客气!”
王子一脸无辜,两手一摊很茫然的问:“怎么了?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红婴秀美倒竖,也正色警告他:“我让你加入,不是为了让你来侮辱大家的,所以,你最好说话小心一点。鬼焰一族是公认的西北之王……”
“哦?你们不就是一群水贼,什么时候竟成了王?”
王子问得理所当然,却实在把所有人的脸都气绿了,霍顿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厉声警告:“混账家伙,再敢乱喷一个字,信不信立刻宰了你?告诉你,放眼西北各处水域,还没有人敢在鬼焰一族面前这般猖狂,就算是巴比伦那些打着剿逆旗号的重臣大将,一朝落进我们手中,也照样要恭恭敬敬尊一声王,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王子不笑了,骤然放下脸来冷峻回应:“王?!你知道什么是王吗?你又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称‘王’?就凭你们现在这种样子,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群打家劫舍的贼,并且照此看来继续发展下去,也是一辈子翻不了身。”
众头领又要发作,却被红婴喝止住了,她定睛打量王子,似乎隐约听出了意思:“生存和复仇,要实现这两件事,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王子不答反问:“除了鬼焰一族,据说西北还有盗贼无数,对于他们,你又了解多少?”
红婴说:“他们大多都是遭遇驱逐、南下逃难的流民,我们彼此间早已达成共识,分别划定水域,十三年来彼此照应,共谋共生。”
“也就是说,你们实行的是分封制,而非集权制。”
红婴不明白,王子摇头叹息:“人啊,总是责怪命运不公,却不知道有多少糟糕的处境,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身为哈尔帕领主撒达斯·安拉·尼布凯伦萨的唯一正统后裔,却不懂得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资本,沦落成贼又能怪得了谁呢。”
霍顿实在听不下去,咬牙恨声:“张口盗匪闭口贼,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王子冷声反问,看着红婴,格外严厉的说:“如果我是你,看到家族蒙难,百姓流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被逼为寇的人组织起来,建立统一的武装力量。第二件事,就是为了维护这支力量的战斗力,囤积物资和财富。无论是开荒种植,还是走私贩运,或者去偷去抢都没有关系。你要明白,沦落为寇并不丢人,重要的是你能否明确了所有行动的目的。等积累了足够的力量,我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攻占要塞关口,我才不理会什么巴比伦王割地和谈的协约,我只要将属于自己的土地抢回来,然后,自立称王!”
这番话,让所有人的心头都猛然一震,红婴却一声嗤笑:“你说的倒是轻松,割让出去的土地已归属赫梯,如果我们这样做,必然会受到这个高原霸主的强力打击,而另一边,巴比伦王也不会放过我们,到时腹背受敌,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子笑了:“关键是明确目标,接下来再去逐一解决问题。你的顾虑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我在积蓄力量的过程中,就会同时进行几件事。第一件,是挑动王室权贵间的内斗。你要知道,贵族间的派系斗争永远存在,十三年前巴比伦战败,大片疆土割让出去,重大变故当前,也一定是各派利益发生重大变动的时候,只要稍加利用,就可以让整个巴比伦王庭陷入严重的内斗,让国王疲于应付,根本无暇顾及你们,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发动起义。第二件是如何对抗赫梯,这件事解决起来也一点不难。你不要忘了,当时与其并立的强国还有米坦尼和埃及,你的出现会对赫梯造成打击,因此这两个国家都一定会向你伸出欢迎之手。也就是说,虽然你的领土最小,力量最弱,但是你的取向却可以直接影响到三强之间的力量对比与平衡,这种做法,就叫做权力制衡。只要你懂得利用这种局面,就可以时刻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假以时日,等你稳稳的站住脚根,要回过头来对付一个走向没落的巴比伦王,还不是比吃饭更容易的事吗?”
王子目不转睛看着红婴,告诉她:“你要让百姓重回家园,你要为他们开拓最广阔的生存空间,你所关心的,不再只是这几千亲族子弟兵,而是担负起千千万万百姓安危的责任!你明白吗?这才是王与贼的区别!你既然不喜欢人们称呼你强盗、水贼,那为何不做一个真正的王呢?不要说现实境遇有多么糟糕,也不要说最开始力量有多么弱小,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王,则任何时候都可以带给人们必胜的信念和希望!因为在战争中,决定成败的第一因永远不是实力,而是你为何而战的目标!如果你明明白白的告诉百姓,要为他们重新夺回故土,要让他们重建稳固家园,我相信打出这面旗帜的王,没有人会不跟着他走!而你们,也不会再被称为鬼焰、幽灵、水盗或者贼王,而是哈尔帕领主!真正承袭父业,重振家族的继任者!”
他这一番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霍顿热泪盈眶:“天哪,你……究竟是什么人啊?我们为何没有早一点遇上你!”
“赫梯双鹰已经飞到这里,他就是一手覆灭米坦尼的赫梯三王子,凯瑟·穆尔西利呀!”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回过头,就看到海蒂夫人带同一个笑嘻嘻的小伙子,还有一个美貌姑娘走了进来。
“王子殿下?!”
看到在座的王子,萨莉立刻冲上去,失声痛哭。
王子殿下?这个称呼让鬼焰一族无不震骇,红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真的是……”
王子无心作答,流氓头子伊赛亚?他怎会在这里?萨莉又怎会是一个人?其他人呢?他一把抓住萨莉:“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在哪?!”
萨莉哽咽道:“我们对不起王子殿下,阿丽娜她……她恐怕是被卡玛王后抓走了!”
于是,她一五一十将那一夜的变故细细说来,王子听得惊怒交加,是,从那夜偷渡过关见到不可思议的障眼法,他就开始怀疑苏尔曼是内奸的可能性。照此看来,莫非……他就是那个效忠卡玛王后,多少年来无人能抓到真面目的神秘幽灵吗?王子心思百转,回忆往事历历幕幕,帝国第一大祭司,往日与王后相争,他实在帮过自己不少忙,让他从不怀疑苏尔曼与王后是对立阵营。如今看来……这显然是故意为之,在公开明面上站成对立,貌似水火不容,才更容易掩护身份瞒天过海,不至于被人察觉背后隐秘。
王子想着想着已是眉头紧锁,怎么办?迦罗终于还是被他们抓走了吗?终究……还是难逃祭品厄运?!不!他坚决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忽然,王子起身向舱外走去,站上甲板,迎着风声吹掠的广阔苍穹,他在众目睽睽下再度显露出大神官的威力。风!呼啸而来!王子闭上眼睛,努力寻找最关心的人身在何处,可是……脑海中一片漆黑浑沌,什么也看不到!很久很久,他偏偏就是无法找到迦罗的踪迹。怎会这样?王子睁开眼,胸膛起伏。怎么回事?如果是卡玛王后用血泉水作怪,他没有道理会破解不了看不到啊。一试再试,他努力让自己宁静心神,仔细斟酌保证不念错咒语,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唤狂风,偏偏就是看不到迦罗的影子。
王子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去哪了?真的是在卡玛王后的手上吗?心思百转,脑海中就如同一道铁幕挡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十年斗法,他完全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卡玛那个巫婆有能力办到的事,除非……除非是有更强大的力量……让他相形见绌!
巴别塔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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