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烟蒙处,雾迷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烟蒙雾迷,待落红归处,愁流自是有人同路。
晨起的时候明明天边泛了光,该春和景明的天气,现在却淅淅沥沥了起来。春雨迷蒙,浇了片人冷透的湿意,这样的日子里,
可知道适合用来思念。
漫了青灰的烟色,袅袅地再笸箩上一重檀香,她落了指头在琴弦上。
轻按一下,再微挑一下。
若不是另只手按得太紧,这声音自然是冰清玉应,铮铮出好远。
现在不能弹,他还在睡着。若吵了,也知道不会如何,以他的性子自不会如何。可还是不行。
对谁都是笑的,笑得那么温和,没人见过其他的样子。那便是面具。
庙会上五彩斑斓,长勾浓描的也是面具,却不及这张好看的万一。
他说,总带着,也就和脸长在了一起。血肉相溶,经网密络。
分不开。
那她便是懂他的,会顾及到面具后常刻意被忽略的心思。
即便花了不短的时间。
-----
一路喧嚣远了去。
临别时候,薛镜赠了套绣品——这可是她与另三人夜里苦熬赶工出来的。虽不好意思说当中针脚最次的便是她的杰作,新嫁娘已感动得不行。
“我知道你平素最不喜这个了,谢谢。”
“我会去看你。”终要面对的一日,她在积攒勇气。
沉吟半晌,薛绰开口:“太君与夫人,虽然有些严厉,但心总是好的。”
讨好,她本不需要如此。
“我知道。”薛镜低了头:“新嫁娘该多多操心你家新夫君才是。”一转仰脸已笑得没心肺。
……
期间月余光景,府里安静,唯独花清一直绕着团团,忙个不停。天知道她在撺掇些什么,突然就黏腻了起来,比之花媛唯恐不及。薛镜日日被缠得脱不开身,连沈一棠也被沈邺带去了奉苻,只有相伴守着园子。三人弹弹琴,翻翻书,日子就过去了。
他们那里,该很是热闹吧。
本还有花妮,老太君说身边少个伶俐的人使唤,便把她也带了去。薛融似已默允。薛镜眼直勾勾地瞅着,一言不发。
还有什么好说的。
待到回来,又吩咐:
“薛绰的闺园也空了下来,镜儿你挤了清园也搁得慌,不如就收拾了去吧。”然后想了想,格外关爱道:“还有原来的些下人们也一并收了。你看你人渐大了,身边老就那么两个人可不行。”
“谢过太君。”其实原本是三个人来着。
搬动的那日,她木然地站着屋外,看着众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知什么时候起薛融立了身边。
老银杏的枝条扑簌,一片金黄扇叶,又是一片地落下。聊赖间,她一片片地数着。数到糊涂,还是觉得这景美得很。不像她搬进来时那个春日翠绿,生气盎然,也美得萧瑟,而且铺华,硬是把每点的落寞都染了色彩。
“以后常来。”他说。
也是,以后就见不着面了呢。
“不然,也可约了湖边。差花媛花清捎一声便成。”
对了,还有亦明湖畔,她怎么快忘了。
“还有,要照顾好自己。”薛融忽地近了人,沉了声:“好好照顾,处事小心。”
一字一顿,在她心上。
薛镜抬头,是双清静坚定的眸子,像这秋天里四周充斥的空气。她感动里面的关切,担心和温暖。仿佛在这棵树下许了的诺言,会和这棵树一样,承载了很久的年岁般让人信服。幸好还有些是她敢相信的,试着去相信的。妹妹也就妹妹,作妹妹至少也不是全无关系的人。即便以后有天伤着了,或许反而比其他的更坚固些。
“好。”
……
不长不短的段日子后,又是年的冬天。
薛融自那后见薛镜毕竟少了许多,没想到今日歇着,她寻了来。他不在意,随手拈过张字帖用功。薛镜也不在意,不在意,心里却像柳絮般叨碎。前面花妮收拾了东西正出去,见她进来,友好地一笑。薛镜也扯了个笑容回她,若连这都吝啬,她自己觉得有点过。

书房里这边转转,那边摸摸,足有半天时间。终寻到了题目,开口:
“融,听说——你去过璧月馆?”倚着案台一角,她问。眼珠里是捺不住的好奇。
“去过。”
总以为他会搪塞几句,至少也该羞惭一下,怎答得如此淡然爽快?连写字的笔都不曾顿过半刻,全神贯注,和以前大不同。见他细密的眼睫顺着,深棕褐,静静的,微肃认真的光洁侧脸看起来就像是带磁的,薛镜有点犯痴。现在听他的回答,又变得哑了。
“咦,上次的笔录放哪儿去了?”他翻动案头,在意的是另外桩的事情。
“在这。”回神,好心递上。
“多谢。”接过,继续埋头。
薛融与她,什么时候已形成了这种默契——不多言语便能相处顺当?
“感觉如何?”
“娘出的题目越来越棘手了,恐怕还要费上一时。”
“不是问你这个。”
“璧月馆吗?也还行。”接口倒接得痛快。
他坦荡得很,口气是上集市或是观摩产业一般平常,头也没抬,这让薛镜彻底没了挖掘下去的兴致。估摸已来了太久,而这宽敞的书房里只他们两人。她才意识到,便又开始怕了,撂下“继续努力吧”,走了。
若她回头,会意外地撞上段意蕴复杂的视线。纠缠,迷蒙,摇摆,不解,叹息。或许最先的愕然之余,被一片波澜不惊所掩盖的脆弱,受挫能得到抚慰。
而她胆怯了,所以没有。
督促日渐紧迫。《魏史注》后面是《策论》,《策论》后面还有《货殖序》,再接着《易兑》……当然珠算心得,书法描摹也是少不了的,间隙还要抽空下到当铺,钱庄,米店等家族产业里一起帮忙营算,打点账目。似乎之前的自在任性到了头,剩下的俱是栽培打造唯一嫡子成为合格当家的漫长年岁。薛融没甚办法,违了性子埋头,日日苦得滴答。
他太多时间不在园子里,寻不着人。鸡鸣晨起,算是正式地开始上书房。有时是夫子教授,有时则是长清和夫人亲自示范。老爷和二夫人心疼薛融的辛苦,每每劝说,都被夫人不软不硬地驳了回去。这种涉及到之后数十年整个薛家兴盛的大事,即便唤了老太君,往往也不怎么能插得了手。
多是路上遇见,点头问好,就此别过。想见是越发地难了。薛镜聊赖得很,也寻着法子打发着时间,出去转转,报备起来,独与那沈一棠一起夫人和太君俱是放心得很。结果相较不喜诗文的薛融,现在与她倒更亲熟些。
薛镜有时替薛融梳理,做些点要题注,随着课业日渐深入,更多时候也帮不上太多忙。她本就是不喜这些俗事琐碎的,还是诗歌琴棋更合心意。阿弘一人跟在后面,又要料理读书事宜,又要照看起居,都快忙不过来。还是花妮好,主动留了照料。这一留变成了长期,薛镜也不管。她忙着和沈一棠诗文相酬,日日总要天色暗了才归来。
第一次约了卷帙居的雅室。后来也去些其他地方。沈一棠生于斯长于斯,对南阳的大大小小书市,茶楼,游玩之处熟得很。而且他本身性格恃才傲物,万不肯低了格调,所以介绍的也都是些高级上流之处。这点和薛融不一样。
若是他,有景有意便够。太过正式,反而嫌累得慌,笑起来也不畅快。
思绪绵长,又轻又细。仿佛风吹了,便断了不见。可太多线,一根根地吹上,待断完全部,怕是已绞了好些时日。一天天,薛镜在这方寸的园子里候着——出去了也不过是座更大些的院子,多的倒就是时间。
近三年的时光,便这么点点地磨了去。
[!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