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 鸳鸯字,怎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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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家巴豆也就人小鬼大了点,哪有那么好。[]。”蓝格头巾的妇人笑说着,却是手一摆,打心底眼眼里骄傲。
围兜阿婶接着夸:“可不,你说我家婆婆腿脚不利索,每回招呼摊子还多亏了他跑前跑后的帮着收拾。还有对门王叔认不得字,每回清河郡的亲戚来信回信也都是靠了他,莫说还有戚伯,刘妈呢……”蓝格头巾妇人听得已是合不拢嘴。远处的孩子还张望着头,观望着不敢近来。她一把扯下头巾,手用力挥了挥:“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瞅着一旁的阿婶也笑得满脸,他知是危情解除了,立即一阵小跑飞快。
眼见天色不早,妇人挽了袖子,进屋煮晚饭。孩子一见忙殷勤地抱了两棵大葱跟着进了厨房。
他娘正用力地切着大葱,他在边上儿看着,忽然想起前面个题目,张口问:“娘,四大家的第三句船公江边宿,说的是哪家?”
妇人麻利地将切好的葱,合着面酱,卷进面皮,一边抹了头上把汗,说着:“是翁家。”这句话儿,本来就是个拆字意译的解法,要不是人家说得一遍,头一回听她也猜不出来。
洛阳宫里杨妃醉,吴国台前西子妆。
芳露淡匀腮粉腻,暖风轻度口脂香。
揽镜自照,端详,里头那个惊丽人儿当真是自己?瞧这胭脂朱红,洋洋洒洒的,可全都是喜气。欠缺的只她自己。太惨白的面颊,太暗淡的琉璃眸子。周围洋溢满满地喜气,不能感染上一点点。
“小姐。再擦些胭脂吧。”花清看不过去那张在这短短三个月里,只见消瘁的面庞。建议道。
花媛递上一个玄底漆纹圆盒,里头盛了顶上成的胭脂膏----原本花媛以为薛家在这次地大礼上已经做极了排场,哪知道管家人更是奢华。器物侍候,都是说不尽的富贵气象。
这不,连小小一盒新娘地定妆腮红。用的都是堪为供品御制的紫云胭脂。
薛镜呆呆着,没有伸手去接,只低了身,轻一吸气:一股紫云棉混着水银珠特有的凉瑟冰甜的香气期然地沁入心脾。
时光交错。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也收过这样地一盒。薛融赠的。一直未用,后来便不知丢了哪儿去。花媛半空举手举得尴尬。这当口头钗金枝双雀,耳垂碧玉坠环的喜娘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看房里大小丫头婆子还侍候着,忙催促:“手脚利索些。再半刻花轿就到了。”
薛镜推开送上来的胭脂盒,立起。一时室内艳光四射。她整整衣裳首饰,笑说:“已经都好了。”昏渐晚,日渐坠。月欲升。
两旁夹道,不用说也是人山人海的喜庆。比之去年的王府婚事。许就少了皇家仪仗。然听说宫里的文妃娘娘一早便送来了贺礼。长长的礼单上。单单就锦缎针织,就不下妆花锦。星重锦,肖雀锦十数种百多匹,件件都是各地上贡珍品。至于其他御酒,御制琉璃屏风什么的摆件更是多不胜数。其中地金玉首饰就有二十来副,件件都是一方名贵。足见当今天子魏孝武帝对管家的恩荣。
于是,不乏有好事者枉加揣测:莫不是立后立储的事儿,风又吹了哪家多些了?
四海既平,风调雨顺,大魏朝世家大族间结丝罗,谐秦晋,这几年当真是喜事连连。
坐在花轿里地薛镜浑身俱绷得紧,点着朵朵凤仙嫣红的玉色地指尖,正紧紧地按着另一手地对襟卧龙引凤乱针花绣嫁衣的大红广袖袖摆。此刻地她,听不见外面的欢笑,也看不见花轿后头陪嫁妆奁的队伍一路绵延,前头快到了管府,后头尾巴要出薛府,怕是还要再等到天黑透才能成行的长度。她心冰凉得和这火热的气氛一点不合。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红锦罗端儿上缀着一串串包金小铃铛,和着钹锣唢呐,摇晃。
人们发出的惊羡和赞叹连连。
不亲眼见,亦能从薛纺薛绰两件婚事上知道世家大族在文定之好上,是怎样地讲究排场。她将要嫁的是管家的家主,将要做的是管家的主母,自然更无法例外。但这样喧嚣鼎沸到仿佛黄昏昏惑间一场遥远到不属于她的盛大繁华,真的是她想要用来作为祭奠的吗?
这一份感情,在反反复复将她戳痛到百孔千疮之后,还需要拉下多少的陪葬,才能结束?
薛镜不知道。
她能确定的是她早已经停不下来。从那一夜他身上的安定,抚慰开始,一日一夜叠加,她早已蛊毒入躯,泥足深陷到难以自拔。是的,她爱上了薛融,一个并不那么爱她的人。
一个总是被更重要的事情和人需要的人。
一个试图放她去幸福,来让自己好过一些,而她执意要用荆棘缠遍一身,先刺了自己,再痛上他的方法,去报复他的逃避,的人。
正常的是内敛澄澈,温爽清举的他,
是这再正常不过,伦常有道,规矩方圆的世间,
荒诞的,疯狂的,只是她。
被这一场鼎盛繁华的喜事鼓动澎湃的是,已经停不下来的她。
停了花轿,喜娘背她跨过大门槛。
始终是被锦织喜帕遮头的她,视线朝下,还是分分明明地瞥见了铜皮包裹的朱台门限。这一跨进,寻常女子的一生青春思慕便要埋送于此。然若此刻预备执的是心上人儿的手呢?该是与子偕老。她将长睫合上,心中不由发笑:自己择地,既然如此。就必须不得折返地将这条路一走到头。
她倒要看看,红尘尽头,还有什么是在等着她这个眼下连自己的心都失掉找不回来的人地。
这片遮盖住眼前几乎所有的红色。下垂地四角上缀着金线,只助长了心中苍色的火焰。
喜娘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她。左右花媛花清忙跟进,替她整了整衣饰。薛镜自伸出的手扶了引路的喜娘。那是一只指若削竹,艳白到失了颜色的手,尖端点点鲜红丹蔻。不至于有多艳美,却叫众人心中一惊。

又跨过几道门限。穿过门廊。
至于一片开阔前,喜娘放慢了步子,薛镜明显感觉她攀地这只手的主人,微微紧张起来。至于一进大门前,周围的哄闹阖然一静。瞬间数不清的视线的注目焦于一人,那一点的聚应,即便现在她眼前是蒙着盖头的她也感应得到。
那么,他也一定是在看着的。
这一刻,薛镜吸气。昂首,收腹,挺直腰身。要在他面前本能地摆出最傲然的姿态。她沉敛妆容,扶着喜娘地手。淡淡走过去。嫣红宽大的裙裾缀着金线流苏。拖着长长的祥凤瑞珠绶带,也是不惜工本地大片大片刺金。
力图不留一点地痕迹。
今日。她重拾起在他面前早已扔下太久的自尊,誓要换上一个,足深刻一辈子地印象。
然后,再狠狠地挥别那个,只会用一颗赤心去爱人,舍不得恨人,舍不得放弃,地傻子。
《礼训》上书着:
何以致契阔?
她的腕上响着鸡血玉镯,血丝鲜红,经网密络。
何以慰别离?
她地发髻后固定着簪着嵌玛瑙玉簪,赤石透亮。
何以致区区?
她的耳坠着赤金对子,精雕细刻,沉甸甸。
一旁的粉纱裙女婢手捧赤漆彩绘盘,还盛着何以道殷勤的银戒,何以结恩情的玉佩,何以致叩叩的香囊,何以结相于的金簪,何以致拳拳的缠臂,和何以结中心的同心结。
一共九件定情信物,礼数周全,件件俱精工细作,上乘材质。此刻俱作见证,手捧着象征聘礼的五锦彩织丝帛的喜娘高唱:“一拜----”
“且慢。”
薛镜一伸手掀了盖头。
霎时周围一阵抽气,举座皆惊。
描金刺银绣有龙凤呈祥的锦织喜帕被双芊芊素手翻起,玉色的指尖点着朵朵凤仙嫣红,南珠凤冠下露出一张摄人心魄的朱颜:云鬓乌发层层上漆,雪肤白缎不见丝毫瑕疵,更无点血色。相较于平常女子略深邃些的眸子,一眼看去,怎么都望不到水色的那头。之下的点樱唇,殷红得竟像是就血色涂抹而成。
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
此刻她映目所及尽是一片红锦,红缎,红绸……被喜庆妆点完全的大堂此刻几乎全是红的,灿胜落霞。近百点灯荧彩惑惑下,放眼,遍身绮罗的达官贵人贵妇满满。在重重人障后的一角,有一袭兀自怵立的水色鱼纹身影。
今日一袭淡衣的他俊朗温澄,越罗织锦衬得愈加玉树临风。换下配了银级饰花。只明明是新娘的亲眷兄长,观礼的位置却选得偏僻,未列于人前。
此刻他目中满是惊讶,立又复回沉黯而晦测的表情。看得薛镜轻笑起来,淡如琉璃的秋翦正闪耀光亮的弧度,上扬的嘴角藏不住一丝的讥诮。
“今日真是个大好的日子。前两日,我聊赖着写了篇贺辞,”她说,说完又环视了圈面面相觑的宾客,笑意更盛,“取了名字贺新郎,这不妨念了一并。”说着素指便从对襟卧龙引凤乱针花绣嫁衣的大红广袖中,抽了折梅印粉笺。毫不理会还没缓劲来的众人,只见她敛神定气,字正腔圆到:
“铜锣阵阵唢呐响,谁家女儿作新娘?
红妆十里,泪晕胭脂,离家怅,
龙凤呈祥,戏水鸳鸯,好儿郎。
人道是,同心喜结花并蒂,
谁知那,断虹霁雨泪千行,从此是枯耗韶光。
一贺新郎芳娇娘,梅萼插残枝,雪落掩暗香;
二贺新郎静娇娘,新月笼香雾,帘垂丝雨茫;
三贺新郎敏娇娘,春晚莺语响,路遥断空肠;
四贺新郎慧娇娘,芳庭草萋萋,露深知梦长;
五贺新郎婉娇娘,簌簌度流年,四季如海棠;
六贺新郎贞娇娘,绿窗迷残梦,翡翠半玉璜;
七贺新郎华娇娘,几曾临鹊桥,独坐照银;
八贺新郎良娇娘,月圆人不圆,相思弄钱塘;
九贺新郎娴娇娘,檀香冷金猊,佳节又重阳;
十贺新郎淑娇娘,晚日归西里,偏照秋画堂;
十一贺新郎美娇娘,晚妆了明雪,散缨褪霓裳;
十二贺新郎淳娇娘,红绡缠寒窑,良人愿归航?”
整整的十二贺,一年也不过十二个月份。
她不过是诅了一个妇人的终年四季十二月份苦等良人的闺怨,不过是在她自己的成亲之日,礼成之前咒了自己的婚姻,而已。反正她本来就未曾寄希望过能与儿女都和自己一般年长,如父如兄的管家家主,栽得什么同心喜结并蒂花开来。
不过又是个大些的园子让她来守着。
然如此这般地明白告诉:你可看见这铺天席地的朱砂胭脂丹红,也一并贺了这喜庆。
此刻南珠凤冠,对襟卧龙引凤乱针花绣嫁衣加身,祥凤瑞珠绶带拖地的金线流苏霞披披肩的她,是看到了,看得完全,看得完整。
那么,水色鱼纹越罗织锦开衫的薛融,有没有看清楚:终此一生,这世间他再遇不得第二个如她这般,真心真意,星火燎原般,飞蛾扑火般,爱他爱得如此刻骨,如此骄傲,也如此狼狈的女子。
如若一生能有一次,一人,如此,便是不悔。
马氏《牡丹》
《诗?大雅丞民》:金属铃声阵阵。
何以……:古代定情九物。
白居易《牡丹芳》
银级饰花:一品官员用玉带,二品官员用花犀,三品官员用金级饰花,四品官员用素金,五晶官员用级饰花,六品、七品官员用素银,八品、九品官员用乌角。这是五品官员的标识。
作业做不好.郁闷..明早起了继续加油..下章t style="display:n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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