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八章 揉春酒,翦雪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水郡,天水城。
大魏的天水郡,燕国的天水城。
大漠上的绿洲,年年候雁发金河,纷纷带雪过,岁岁边歌惊夜霜,长风万里卷云逝。
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念着词人描绘那里的句子,她茫然而陌生。
所有的印象失落太久,心血来潮强忆起的模糊的碎片,剪辑得好不完整,一点点的拼凑委实折磨耐心。凑不起来,硬凑也凑不起来。
仅剩最后一张画卷太淋漓尽致,被覆去一切的腥红泼满,充斥。最为深刻,最为圆满。
期间夹杂着他们的破碎脸庞,一些没有眉目,一些没有口鼻。初见她止不住地嘶裂喉咙,惊骇过后残下寂寂。始知消逝的轮廓,光阴磨去便是磨去还不回来。
她想不起太子哥哥佩的是金冠,还是玉顶;想不起母妃笑起时候唇角有没有梨窝;想不起那一日南阳花庆夜宴开始前,清的最后一句关心是什么。
时间抹得掉轮廓,磨不掉伤痛。
以为远远可以躲开,不能流出的眼泪便在心中浇灌,梦魇纠结心魔。
永不停止它的诉说。
缠着长长果藤的白底锦帛大拉拉地从卧榻上铺开,滑下一片,直拖至西地贩来的猩红羊毛的地毯上,厚实到快要陷入。撩起广袖,用画满紫色葡萄和青绿藤蔓的骨白袖摆,将红得夺去所有颜色的地面自眼前遮去。
恍若将描金刺银绣有龙凤呈祥的锦织喜帕,祥凤瑞珠绶带拖地的金线流苏霞披,还有对襟卧龙引凤乱针花绣嫁衣。那一日地所有所有,触目尽是鲜红,都统统自眼前遮去。
若没有那些。现在就不会成了这个样子。
亦明湖畔,紫纱绿锦。他们还是从前的孩子。
不会……
痴人说梦。
一袭冷笑,勾起的弧度已是习惯地娇倩。
“吱嘎----”门开。
进来的是花清。满室馥郁地檀香气熏得人鼻子一冲。
“夫子说大公子勤奋好学。三卷《寓经》已经授完,接下来该是《告学》,还是《大汉书》?”请示。
《告学》说的是些人生哲理,《大汉书》则是宫人所记的前朝断代史。
略一思忖。“还是说《魏律》吧。”
如今这朗朗天下,满满乾坤的大魏朝的国法。有朝一日若要献身翻云覆雨,鲜血淋漓地例子远深刻过书简上的轻描淡写。
“可是……夫子大概不会。”花清犯难,穷学儒成日不过是埋首经史子集。他们只需读书,无暇用书。
薛镜仰头,琉璃眸子笑得灿烂:“不如我去与讲说。”
南阳往来奉苻,单程需五日。
可以走得快些。骑马或者日夜兼程,像薛融于去年夏天时候那样风尘仆仆的满怀担忧的一路奔来,第三日傍晚即可抵。也可以走得慢些。停停。然后再走走,像恪王妃简妃十五岁时候第一次下南阳,结识了薛融薛镜。然后揣着不符合年龄,还有身份的。沉甸甸任务返回一样。花上七日,或者是更长的时间来试图逃避最后归还徒劳。
还可以像现在的薛镜一样。按部就班,周周正正地正常速度。
出发的日子是正月初一。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前一晚劈里啪啦,彻了整夜,害得薛镜一宿未歇息好。前几日又是当家主母的薛镜和管事管福一起收点各方贺礼,分派府邸下人地赏银,再包好与各房人的红包,忙得不亦乐乎。次日她本来还要与管则晏在府内接受管家族人的贺年,和一同拜谒京城各方士卿地,托得太君初七的生辰实在赶得紧,才得以一切略过,匆匆上路。
现在管则晏该在京中一人独撑场面。
管时晟很用功,相当地刻苦。打个比方,如果说一开始薛镜地计划是让他中个秀才地,那么现在她对举人已经有了一定信心。也许再说过一步,假以时日,二甲进士或许也能硬去头皮啃下一个名次来。
这倒是意外的惊喜,撑着车内矮几昏然欲睡地薛镜想起那张被她日日叮促苦读快憋闷坏儿的脸,不自觉地唇角漏笑。啊,还有临别时分夹杂在送行众人中的关心不舍的残着稚气脸庞。
多么纯粹而干净的表情被刻意忽略,却在她下一个转身的瞬间,微痛心弦。
太像,那个表情,太像。
像雨方停后地上积水的潭,照出的分明是她看着那个人时候的情态。一样的痴迷,一样的惦念,然后混忘了周围所有其他。
五日后,算不得快,也算不得慢,她到了南阳。
太君的七十寿辰比之六十,有过之无不及。十年前一百八十桌的酒宴,如今添了百桌。说百桌其实还是裁去了好些人数才得到的。当年待字闺中的薛纺薛绰薛镜如今都已出阁,携了自己的夫婿来贺。薛纺的夫婿简书同,简家有信国公简文妃,牵扯来的人不少;薛绰的夫婿翁颜漱,翁家三子只有翁二一人依然在军中,二十年来翁家军披靡所向,掌握兵符之人都未曾变移;薛镜的夫婿管则晏,新婚不足五月的他是第一次退降到孙辈来贺太君的寿。之前他来过南阳好几次,甚至还喝过薛崇和薛融生母薛夫人大婚的一杯喜酒。
薛镜是薛崇的养女,薛融的妹妹,薛太君的孙女,当今皇上皇姑姑的孙女,也算是魏帝的外甥女,小一辈。
薛镜也是简书同妻薛纺地堂妹。简妃简文妃胞弟妹的堂妹,与当今皇上算是妻妹的关系,与魏帝同辈。
薛镜如今还是管则晏地妻。管吟萧管文妃的继母,皇上地小岳母。魏帝的长辈。
薛镜不禁笑得带嘲:错综联姻的副产,便是搅乱了上上下下的称呼。而主产是宏伟府邸的狮头铜环漆红朱门,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地忙碌下人们,奉着主人们的指示,花费多少的银子不管。养活了千百人家数年的吃穿用度,全为了一个人的生辰庆祝。

花媛扶着她下了马车,花清被留了奉苻。花清处事有时甚至比薛镜更有分寸,可惜薛镜往往不去听她的,例如大婚那晚……留下花清,很容易便放下心来。眼下薛家总管长清带领一班丫环家丁已经立定薛府正门迎接。
薛镜依稀记得第一次见长清是为了料理清的后事。那时他发鬓刚有几丝白发,不惑年纪,如今已经霜华满两鬓,背也不复当年挺拔。微微有些佝偻,显出五十岁余人的老态。看到这样的长清,盘起已婚妇人发髻地薛镜真正意识到了光阴逝哉的不复。
岁月呵。
他说:“太君和夫人早就惦记小姐的归宁省亲。差人把清平楼收拾了整齐,只待小姐和姑爷回来便……”
已经迈进门限地一只锦丝绣花棉鞋收了回来。薛镜面色泛着青白。问:“哪里?”
“清平楼。”长清侍奉薛家多年,知晓不少。他不动声色地解说:“这次绰小姐回来得最早。又带了翁家元憬小少爷和元悯小小姐,还有奶妈等好些下人,除了原来住的绰园,怕是连纺小姐地纺园都挤不下。”
清园有两栋小楼,毗邻。
清平楼,清安阁。
那里地时光,精美得像艳秋日头里尚且点着晶莹水珠的金色雏菊,生气勃勃。若让今日已时过境迁地他们来续写,只会坏了美好。
薛镜默了半晌,忽然说:“听说简家南阳有别馆。”
“纺小姐年前到的,成日和太君夫人亲厚着,没住别馆说是难得回来一趟,所以纺园也满了。”长清的答话无懈可击。
后面还有车夫佣仆好些人,花媛拉了拉薛镜,她终于僵硬地点下了头。园子中间的老银杏凋光了叶子,还是那么粗壮,让人看一眼就无端地生出安心。还有青灰瓦片覆顶的两栋小楼,矗得静止,还是一样。
仿佛他们没有长了年岁,经过的光阴也只是短短一瞬。
花圃里现在这个节气,栽的当然是梅花,团球状的花苞一个个讨人喜欢,不难想象等几日全开时候的美丽。
连翘第一次来南阳,有些兴奋。茯苓茵陈原本指着家丁走在最前头,进园子后马上折了回来。茯苓问:“哪一栋?”
“右厢。”花媛答,挺直胸膛摆出曾经是这儿住主的骄傲。
话音刚落,左厢步出一个十三四岁的丫环伴着一位二十不到的年轻夫人。只见那夫人眉眼淡淡细细,很是秀致。雪白绒披下有藕粉夹袄,下身是同色六幅褶裥裙,梳着元宝髻,水滴形的白玉坠……如果不是她腹部的有些夸张的弧度粉碎了薛镜周身维持许久的平稳气度,这将会是一幅和谐许多的重逢画面。
“小姐!”不同面色难看至极的花媛,年轻夫人的脸上是真切的天大欢喜。花妮撒了身边丫环的扶手,挺着肚子尽量快速地奔到了薛镜面前,竟是作势要跪下。
旁边的丫环一阵惊呼:“少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花妮却是执意一曲双膝,在薛镜跟前三尺处跪得周正。
新年初七,南阳薛府清园尚且阴冷一片,那棵老银杏连芽都没抽出来半瓣。此次随行薛镜带的多是管家的人,茯苓茵陈连翘三个面面相觑,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便赶紧回头招呼忙活。很快所有人都散开,开始忙着手上的事情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就要因着诡异的气氛一同煎熬。整个园子中间就这么几人,那个世界独自孤立开来。
桃红夹袄的花媛伴着披了紫裘外氅的薛镜,站着不动,淡漠的眼中只剩疏离。薛镜唇角再多上一丝冷笑。
“花妮,”花妮乌眸盛泪光,双颊由于激动蒙了红晕,手互握紧了犹微微颤抖:“花妮不求小姐原谅,只希望小姐不要怪他,毕竟……他心里也是苦。”
薛镜面色未松动,她睨了一眼做了主人之后卑微根性依旧改不去的地上某人,一股子恼涩袭上心头。“你家夫人身子多少时间了?”她扬起的下巴从来不收敛,问的调子冷得像这天气。
一旁小丫环顶句:“八个月了。”不乏埋怨。
这小姐即便嫁了管家也不该让有孕她有孕的夫人就这么跪了地上,指不定出世的会是个小世子呢。
“很好,很好。”
一连说了两个好,薛镜退后一步,孤傲地立在这间承载了他们年少太多太多斑斓回忆的园子中间,漾笑开。笑声越来越恣意,直至最后开怀到几乎不可支持。那雪肤瑰唇的姿容一旦明动起来,比惊蛰节气怒放的红蔷薇更加艳丽,不可方物。伤痛在眼底绞成一团,根根无声的刺,将已经快结痂的伤口扎遍,痛穿心房,她偏转身子,习惯太多能放肆出来的只有笑。
她成婚至今还不到五个月,没有小心看护好,让这个尚未出世的小世子或是小小姐有个弟妹,一直都是她的不是。
那一种弥漫至周身的无奈悲凉,无声地扩散至整个清园。
是谁刚刚还那么天真地以为一切没有改变,结果立即遭来狠狠的嘲笑。河,纷纷带雪过。
二甲进士: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第一名传胪等自后二十人,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同进士出身。
亲爱的大家,以50%的概率通过了2门中的t style="display:none">(!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