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丛林中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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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的光线渐渐的亮了起来,林中浓雾弥漫,空气潮湿,子牛被蚊帐外冰凉滴落进来的露水打醒,他揉着惺忪的双眼坐起来,看看身边躺着的美国大兵,脸色已恢复过来,肿大的头已比昨天消了大半,生命已无大碍,活过来了,子牛这才放心下来钻出蚊帐,随后在不远处的一棵树脚冲了一泡尿,转身回来后又伸了几个懒腰,这时天色更亮了一些,他取下蚊帐放入背包里,随后又在美国大兵的脸上涂抹了些树汁,见他还是在昏睡不醒,只好在林中四周转了一下,见不远处有一丛野芭蕉树,树上挂着几串成熟了的野芭蕉,就走了过去,来到芭蕉树下,他先摘了一个,掰开放到嘴里,尝了一尝,觉得味道还是不错,就用柴刀砍下一串,扛在肩上往回走,来到美国士兵睡觉的地方,见他还是没有醒来,便坐在一边吃着扛来的芭蕉,过了一会,才听到美国大兵嘴里冒出呢呢喃喃的声音,子牛赶紧给他嘴里喂了几口水,美国大兵这才慢慢的醒了过来,睁着蓝眼睛好奇的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又看看四周,再摸摸自己的脸和受伤的腿,发现自己还活着,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慢慢的用双手支撑着坐起,又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过后眼里充满感激的用英语对子牛重复说道:“谢谢!谢谢……”
子牛听他这样一说,也没有回答他,拖过来那串芭蕉放到他身边,做了一个要他吃芭蕉的手势,随后坐在旁边看着他。
那个美国士兵笑着对他点点头,嘴里不停的说道:“谢谢,非常感谢……”他好像是不会说话了,嘴里就是不停的对子牛重复着这句话,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掰下芭蕉。
子牛从昨天把他从陷阱里救出来,听到他说的就是这句话,心里就有些不耐烦,嘴里就冒出话:“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其它的吗?”子牛当然说的是他听得懂的英语了,子牛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生前教他的英语,现在在异国他乡的丛林还真是用上了。
这回轮到美国大兵傻眼了,他的嘴张的老大,吃到嘴里的半截芭蕉已从口中滑落掉到地上,救他的这个越南游击队员昨天把他从陷阱里救出来后跟他没说过一句话,今天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听得懂的英语,还说得那么流利,你说,他难道没有被吓着吗?
“啊……啊……我的上帝,你会讲英语?”美国大兵发呆了好半天,才冒出这句话。
“是的,我会,你难道还不相信吗?”子牛用英语说。
子牛昨天第二次返回来救他那时起对他就少了些敌意,今天早晨见他活过来,挣脱死神对他的召唤,心里也非常高兴,都是娘肚子生下来的嘛,谁没有善良的一面?加之现在在丛林中只有他两人,自己又不是不会说英语,所以就对自己抓获的美国俘虏说上话,当然他的话没有对方的多,美国大兵昨天被他从陷阱里救出来后,心里就对他有感激之情,后来蜇入自己脸上的黄蜂的针毒发作,栽倒在草丛中昏死过去,到今天早上醒来一看自己还是好好地活着就知道是这个越南游击队员又再次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救出,他对子牛就更加感激了,他心里面就非常想把心里所有感激之情表现出来。由于越南和美国语言不通,在子牛还没有跟他讲话之前,他只能用英语里的“谢谢”来表示他的感激之情,怕说多了对方也听不懂,在子牛昨天救他之前两人还是在战场上打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对双方,现在却能坐在一起说话,这变化真是太大了,特别是美国大兵,他对子牛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讨好的不停地跟子牛说着话,肿胀的脸上总是微笑着,很难看。
两人既然能用英语对话,那在一起相处的气氛自然好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他吃芭蕉的时候子牛问了一句。
“我叫杰西•雷登。”他怕子牛听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杰西•雷登。”
“你家住在哪里?”子牛又问了一句。
“美国加州,加州,加州的落杉矶。”他赶快回答,说完后心里突然想到什么,便一下子在自己的身上一阵乱摸,子牛坐在旁边也不知道他想找什么,只是用眼睛静静的瞧着他。看他能翻出什么东西来,他在自己的身上乱摸了一阵,这才从上衣的小口袋拿出一个笔记本,轻轻的打开,里面夹着两张黑白照片,他把其中一张递到身旁子牛的手上并指着照片上的人物向子牛介绍说:“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子牛一边仔细的看着手里的照片,一边听他介绍着,这张照片是他在美国的全家照,照片上的人物除了他本人外,有他的父母,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照片上的他已穿上了美国士兵的军装,估计是他参军后来到越南前照的,另一张他拿给子牛看之前先对着照片亲吻了一口才递到子牛的手上,子牛接过来一看,这才发现是一个高鼻子,大眼睛的美国女孩的照片,头发有些卷曲金黄色,迷人可爱,他指着这张照片对子牛说,“她叫德妮,我的情人。”他连说了两遍,子牛听得明白,从他脸上那种高兴和喜悦的表情来看,他对这个美国女孩的爱是很深的,子牛对照片上的女孩也赞美了两句:
“你的情人非常迷人,美丽极了。”
子牛对他情人的赞美让他高兴,他脸上有着幸福的笑容。
这两张照片子牛看过后,杰西•雷登把它们小心的放回到笔记本里夹好再放到自己上衣贴心的小口袋里,他做这一切时,子牛都一一的看在眼里,心里知道他是一个爱家,有责任心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杰西笑着问他。
“周子牛。”
“家住哪里?”
“中国。”子牛接着又说了一遍,“知道吗?中国,我是中国人。”
“中国!你是中国人?”杰西的那双蓝眼睛惊奇的望着他,随后又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可思意嘴里喃喃的念道,“中国!中国人……啊!我的上帝。”他嘴里在不停的念着,随后眼里流露出的是激动和高兴的神色,他突然张开双手一下子抱住了子牛的肩膀,“哇”的一声伏在子牛的肩头痛哭;被他抱住的子牛一下子也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一会事,如身在云雾之中,但后来杰西是边哭,边说,还不停的用手比划,子牛是连猜带想才慢慢的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感谢子牛这个中国人救了他,如果这次他是遇到越南人那他肯定是没命了,肯定是被处死了。抱着子牛的这个美国大兵的一阵痛哭流涕,是他内心的真情流露,一个经过战争洗礼,经过生死考验过来的人,他更理解活着的意义,更清楚生命的可贵,他伏在子牛的肩上痛哭涕零,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无所顾及,不停的说着对子牛感激的话,子牛想说些安慰他的话,但脑海里被杰西的哭泣搞得空荡荡的,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能够安慰他的话来,只好对他说:
“杰西,别哭啦……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过了许久,杰西才停止了哭泣,子牛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赶紧打开背包里缴获过来的美国罐头和压缩饼干,两人又坐在一起吃着,吃饱喝足后,子牛问:“杰西,你还能走吗?”接着又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我们要走出森林呀。”
杰西点点头对他说:
“试试看。”
子牛拿过自己的帽子看到里面还有一些汁液,就把帽子递给杰西对他说:“把里面的东西擦到你脸上,就是这东西救了你的命。”
杰西拿过他的帽子看看里面的汁液,听从他的命令一齐把它涂抹到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随后子牛递给他一根树枝,戴上自己的帽子扶着他站起来,慢慢的朝前面走了过去;他搀扶着杰西在密林中穿行了一会,杰西的脸上就有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滚落,脸色苍白,一脸的痛苦相,由于他受伤的大腿流血过多,又被大黄蜂蜇得要死,他步履踉跄,实在是很难朝前面再跨出一步,两人又停下来坐在密林中的一棵树脚休息了一会。
“周,你们的竹签和黄蜂真的历害,把我害惨了,看来我的大腿要残废了。”杰西脸色苍白坐在地上望着他受伤的大腿,抽着香烟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能活着就算你命大了,”子牛说,“和你一起来的那些美国士兵,他们已经死了,回不去美国啦,就倒在越南的丛林中。”
“他们怎能跟我比呢?”杰西高兴地说,“他们运气不好,上帝没有跟在他们身边,所以他们死了,”他狡黠的看了子牛一眼,“我有上帝跟着,他在我身边保护我,所以我没死。”这小子虽做了俘虏却还不失西方人的幽默风趣。

“杰西,你真是上帝的宠儿,上帝陪着你漂洋过海来到越南?”
“不!他怎么会跟着我来到了越南?”他笑着说,“是你,周,你就是上帝,是我心中的上帝!”
“哈哈……”子牛被他说出和话给逗笑了,过后对他说,“杰西,你们西方人的幽默今天在这里我算是领教了,”随后他正色说,“但我不是你们西方国家人人信仰的上帝,我没有那么高大,非常渺小,你们心中的上帝是万能的,我是凡夫俗子,知道吗?是中国的凡夫俗子。”
“周,我相信上帝无处不在,他虽然是精神上的东西,但我相信他的存在,”他坚定的说,“万能的上帝会化作有生命或者是其它的东西来拯救人类的躯体和灵魂,所以上帝的面孔变化无常,周,你要想信这一点.”
“哎呀,杰西,想不到你对上帝的理解是这样的啊!真让人耳目一新,但好像没有在哪一本书上这样说过。”
“是的。”他接着说,“没有哪一本书里面这样说过,是我个人的理解。”
“杰西,”子牛喊了他一声,说,“你这个美国人还真有意思,当了俘虏还不失幽默和风趣。”看着这个高出自己半个头,鼻子高耸,头发褐黑色,有着一双深蓝色大眼睛的美国大兵,子牛又对他问道,“你来越南参战前在美国是干什么的?”
“我们一家生活在美国的加州的落杉矶,父亲经营着一个有几百人的制衣厂,一家人生活无忧富足,有车和别墅,一家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接着说,“我母亲非常信仰上帝,我高中毕业后她把我送到加利福利亚的神学院学习,希望我将来当上牧师为上帝传教,一年后我转到了耶鲁大学学习,我学的是经济学,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这场战争来到了越南。”
“这么说你是美国大资本家的儿子,是美国的剥削阶级。”
“我是资本家的儿子不假,但不是剥削阶级。”杰西分辨说。
“你承认是资本家的儿子,又出身在剥削阶级家庭,什么都不做,靠剥削工人压榨他们的血汗过着富裕的生活,就是剥削阶级,一家人还相信上帝这样的牛鬼蛇神,要知道我们中国人不相信这一套,更恨死了你爸爸这样剥削工人的资本家,如果昨天在陷阱边上我用枪打死你,也不算我做了一件错事,”子牛说,“我现在还真是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不一枪把你打死呢。”
“你们中国人真的痛恨我爸爸这样的资本家吗?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骗我?”
“骗你干啥?”子牛说,“你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学,就应该知道我们社会主义的中国不允许有剥削现象,不允许有像你爸爸这样的资本家存在,他如果是在中国,早就被广大的劳动人民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周,”杰西喊了他一声,说:“我没有到过你们中国,但近年来在你们中国领土上所发生的事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不过,不是很深刻,我在大学里学习的是社会经济学,而不是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经济学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社会经济学是以人类社会的发展观点看问题,政治经济学是以阶级立场看问题,你不能混为一谈。”
“很遗憾,我在中国没有到大学里深造过,但在高中我们学习的课程开设了政治经济学,还有马列主义哲学,我的学历没有你高,对世间的一些问题的看法还得向你这个美国大学生请教,你说一个社会存在着剥削现象难道说是一件好事嘛?”
“周,我现在是你的俘虏,身份低你一等,你又在丛林里救了我的命,你说向我请教倒是让我不敢当呀,我们能不能说相互探讨一下。”
“也好,看来这丛林我们一时走不出去,你大腿又受了重伤,我们俩在一起讲讲两个国家之间的事,相互了解一下对方对事物的看法和他的祖国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样也好打发在丛林里无聊的时光。”子牛说。
“是啊,你这样说我心里就好受些,这越南的原始丛林里气温实在是太高啦,酷热难受,闷热得让人心慌意乱,我大腿又受了重伤一时走不出去,我们能讲讲话也好打发消磨一下在林中的时间,”杰西说,“就你刚才说的事我还是一时不好回答。”
“怎么不好回答呢?”子牛说,“是你不敢回答吧?你是资本家的儿子,站在你们一家的立场上,你当然不愿意说资本家剥削工人是坏事,你怕我反驳你嘛。”子牛是新中国成立后出生的,长在红旗下,用他在中国所学到的知识为着自己的祖国说话。
杰西不好跟他争执,眼前的这个中国青年他是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现在又是他的俘虏,中美两国又相互敌视,如果对一些问题两人产生分岐再争执下去他怕把这个中国人惹得恼怒,在丛林中丢下他那他就惨啦,他便换了一个话题:
“你看过《圣经》吗?”。
“看过,”子牛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来自东西方不同的两个国家,你要知道,我们中国人是不相信上帝的。可我得冒昧的说一句实在是对你来说不太入耳的话,《圣经》在我眼里它是一本《格林童话》,是一本你们西方**和小孩都非常喜欢的童话故事。”
“周,”他瞅了子牛一眼后不屑的说,“想不到你这个中国人还有着我们西方人的幽默和风趣,我长这么大今天第一次听到把《圣经》看成是童话故事的呢。”
“难道说不是吗?”
“你是东方人,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生活环境不同,两个国家的制度不同,当然啦,你对《圣经》的这种理解我不怪你,只能说明你太幼稚,还处于儿童思想的发育阶段。”由于子牛把《圣经》看成是《格林童话》大大的激怒了杰西,为维护上帝在他心中的位置。他也没有顾及到自己现在是对方的俘虏,用话打击了一下这个中国人。
“别以为你们西方人心里装着万能的上帝你就目空一切,”子牛说,“难道说你不承认它一部书吗?”
“它是《圣经》!是拯救人类灵魂的宝典,”他在狡辨,“谁说它是一本书?”
“你别在强词夺理的在狡辨,它是纸上的铅字,并不是天外来客或者是什么救世主带到地球上的东西,《圣经》里的许多故事起源于西亚沙漠上犹太民族的民间传说,后来在沙漠上的其它国家《圣经》慢慢的流传开来,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见证它的历史,巴勒斯坦更是《圣经》传播的摇篮,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前1世纪《圣经》先被译成希腊文这才慢慢的传到欧洲,你们西方国家也才慢慢的了解《圣经》,也才不知不觉的相信了上帝的存在,它不是什么救世主写来拯救人类灵魂的华章。”子牛有些气愤,他接着说,“你相信上帝,而我不相信,这只能说明我们宗教信仰不同,我们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当然就不同了,求同存异,和平共处这才是摆在我们人类面前的大事。”
杰西默默的坐着,一时没有说话。他的蓝眼睛充满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中国人,在他的眼里,他很难相信一个东方国家的人不相信上帝却对《圣经》的起源说得那样的头头是道,看来,眼前的这个中国人他不可小瞧。
“杰西,”子牛叫了他一声,对他说,“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亚当和夏娃在伊田园里受到蛇的引诱偷吃了禁果,让人浑沌的眼睛看清楚了世界有了智慧和思想,你说,这对人类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杰西说,“亚当和夏娃在伊田园里受到蛇的引诱而偷吃了禁里,在上帝的眼里是坏事,犯了禁忌,有了罪恶,因而上帝把他俩逐出了伊田园,让他们和他们的儿女不得永生。”他随后又说,“但也有好的一面,从那时候起人就知羞耻,有智慧和思想,有了六情七欲。”
“但我认为是一件坏事!”子牛说,“如果亚当和夏娃不偷吃禁果,人类就不会一代代的演绎着恩爱情仇的故事,最起码的是人类没有战争,你个美国人就不会在越南当我的俘虏啦。”
“你在跟我讲《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吗?”他问道,“人怎么能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呢?尝不到爱情的甜蜜,体会不到做人的乐趣,如果是那样的话,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随后说,“我相信上帝,也赞**有思想。”
“你是一个矛盾的对立统一体,”子牛说,“可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难道说你不是矛盾的对立统一体吗?”他反驳子牛。
“呵呵。”子牛笑了,“我们都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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