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中气象万千，变化无常，两人紧挨着在蚊帐里睡到半夜，突然林间狂风怒吼，似万马奔腾，又像狂龙翻江倒海，几道张牙舞爪的闪电撕破苍穹中的夜幕，接着便是震天动地让人心惧的雷声滚滚而来，一场暴风雨骤然而下，子牛和杰西一时没有防备，林中没有躲处，淋了个透湿，真正变成了两只落汤鸡，冰冷的雨水像盆浇似的从脖子里灌下来，不一会儿两人便被冰冷的雨水浇得瑟瑟发抖，在夜色中相互间都能听得出对方牙齿打架的声音，突然一道闪电又撕破夜空，把他们眼前景物照得如同白昼，阴森恐怖极了,随之一团火球从他们前面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梢间滚落下来，还没等他俩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只听得“轰”的一声骤响，炸雷已把前面的那棵大树拦腰劈成两截，两人霎时被震得在原地跳了起来，猛然间夜色中子牛听得风声更急，心中顿生闪念：不好！情急中赶紧把身边站着正在发蒙的杰西抱着往后跑了几步，只听得后面“咔嚓”声骤然响起，被雷拦腰炸断的大树便砸倒在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好险！
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下得酣畅淋漓，无所顾及，直至天亮，才有所收敛，小了许多，再看山野林间，已和昨天判若两样，树木东倒西弯，耷拉着脑袋，，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受尽了暴风骤雨的摧残和蹂躏，脚下泥水一片，子牛瞟了杰西一眼，只见他面无血色，嘴唇发紫，拄着树枝站在雨水中冷得浑身发抖，子牛打了一个冷颤，收拾了一下振作精神搀扶着他冒雨在林中穿行。
到了中午，雨过天晴，天空又是一片湛蓝，丛林中的气温一下子又升高了许多，林间雾气蒸腾，又渐渐的弥漫开来。两人昨夜被雨水浇得的透心凉已是无影无踪，但饥饿的感觉又向他们袭来，两人搀扶着在林中转悠了一阵子，还是找不到一点可吃的东西，更让他俩懊恼沮丧的是他们走了半天又转回到早上离开的那片密林──看到了昨夜被雷拦腰劈断的那棵大树，他们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两人一下子瘫软地倒在昨夜被雷劈断的大树旁边，在林中走了半天，却是转了一个360度大圆圈，消耗了体力，迷失了方向。
“杰西，我们在林中迷路了。”子牛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微闭着眼睛，无奈的对躺在他身边的杰西说，过了一会儿不见躺在身边的杰西有何动静，赶紧用手肘子碰了碰他。
“哼……－”杰西嘴里冒出一声来，过后便没有了动静。
子牛赶紧用手又拽了他几下，说：“杰西，快起来，你不能睡过去，要走啦，我们要找到吃的东西才行，不能在这里等死。”他说话的声音大了许多，可躺在地上的杰西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一动不动，子牛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妙，赶紧把在地上昏睡过去的杰西抱在怀里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肩膀，“杰西，快醒醒……”
过了片刻，在他怀里的杰西才慢慢的睁开双眼，昏昏沉沉的看着他说了一句：“周，我……”
“杰西，你不能睡过去，你怎么了，我们要走出去！走呀。”子牛用力的摇着他的肩膀，
“周，我……我已经没有力气啦，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受伤的腿失去了知觉，头发胀，眼睛很涩，我想睡觉。”他说完又昏睡过去。
子牛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摸，哟，烫得吓人，子牛这才意识到他发烧了，连日来风餐露宿，杰西的大腿又受了重伤，加之昨夜那场令人心有余悸的大雨的淋湿，杰西真的是生病了。怎么办？丛林连绵不断，幽森阴沉，险象环生，杰西发烧昏迷不醒，他自己是饥肠辘辘，难道说他俩就在这里等死吗？“不行，决不能在这里等死，一定要走出去。”想到这里，子牛使出浑身力量马上背起昏迷不醒的杰西站了起来，在林中选定了一下方向迈开了脚步。
子牛背着杰西在林中艰难的挪动着脚步，他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方向对不对，此时他已顾及不了那么多啦，他心中现在只有一个信念：走出去！他背着杰西又在林中走了一段路，但后来他的脚步却不听使唤了，每走一步小腿都颤抖得历害，最后是一个踉跄“扑嗵”的一下，他和杰西都扑倒在草丛中，子牛在草丛中趴着休息了一会，又坚强的站爬起来，但肚子的那个饿呀，已使他眼冒金星，腿发软来手发抖，他又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仔细的观察着四周，希望能看到野芭蕉或是野果之类的能饱肚充饥的东西，可是映入他眼帘的除了高大的树林外，便是原始丛林中的常绿植物，藤蔓缠绕，攀沿附和，地上是长得低矮的绿色苔藓植物夹杂着丛丛毛草，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子牛顿时泄气了，心里充满了恐惧，绝望中的他精神恍惚起来，眼前不断的有人影闪现──含冤死去的父亲，被黄定帮杀死在愁阳河边的谢秀秀，接着便看到了母亲和蔼慈祥的面孔，最后他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小月美丽深情的双眼，他的耳畔便有了她温柔甜美的声音传来：“阿牛哥，你不能死呀，你一定要回来……”这声音让他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战胜了绝望，但却战胜不了饥饿对他的折磨，饥饿又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饱受饥饿煎熬的他拼命撕扯着身边的毛草发泄着心中的沮丧和绝望，毛草被他连根拨了起来，这下好了，他眼睛一亮──看到了草根，“草根不是可以吃的么，中国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过草地时不是吃草根走过来的吗？”心里在想的同时，手已把草根往嘴里送了，嘴里嚼了几下，也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就赶紧往肚子里咽下去，有东西吞进肚子里，那空荡荡的胃就舒服了好多，随后，他拨出匕首用力的在草丛中挖着，草根一下子被他挖出了好多，他专找那些嫩脆的草根放到嘴里大嚼，不一会儿肚子被草根填饱了，人也有了些力气，他不敢在此停留下去，鼓起勇气背起昏迷不醒的杰西又迈开脚步。
子牛背着杰西走走停停，歇歇走走，气喘吁吁在丛林中大若穿行了几个时辰，随后他鼓足劲儿背着杰西爬上了一座山坡，又顺着坡势把杰西背下山来，进入了两山之间的一条大箐沟，不远处有“哗啦”的流水声传来，他寻声背着杰西走过去，见林中有一条小溪流淌着，由于昨夜才下了一场暴雨，溪水有些浑浊，并涨出了许多，子牛在溪边找了一个较平坦的地方把杰西放下，让他斜靠在一棵大树下，看他眉头紧蹙，双目深陷紧闭，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发干起皮，再用手摸摸他的额头更是滚烫令人心焦。
“杰西，醒醒……”子牛叫了几声，他就是不会答应，已烧得昏迷过去。子牛赶紧从林中抱来毛草铺在地上，摘下他头上的钢盔，把他放平让他睡在毛草上，过后拿出绷带到溪水中浸湿，叠放到他的头上，随后又把裹着他受伤的大腿处的绷带解下来察看被竹签戳穿的伤口，见伤口红肿发炎，感染流脓。怎么办？子牛心想，他对救护伤员不是很内行，随身携带又没有什么药品，这下真的又是难倒他了，没办法他只好用钢盔打来溪水给杰西的伤口处清洗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弄疼了昏迷过去的杰西，他嘴里嘘声起来，看来他还是有些知觉，赶紧往他嘴里喂了几口水，同时不停的在呼唤着他：
“杰西，快醒过来，杰西……”
杰西的嘴唇动一下，微微的张开他那双无神的蓝色双眼，用游离散乱的眼神看了子牛一眼，气若游丝的对他说：
“周，我不行了……看来……我……要死啦。”
“杰西，你别瞎说，你心中的上帝在保佑你，你不会死的。”子牛安慰他说。
“刚才……我……在梦中见到了那些林中死去的战友，他们一个个拉着我的手不放，叫我跟他们一起到天国去，”他的目光游离着，“我真的……要……死啦。”
“杰西，你别胡说八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我们一定能够走出去。”
杰西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的嘴皮颤动着：“我真心的感谢你……我忘不了这几日在丛林中你对我的帮助和无私的付出……可是我……还是要死的……谁是白痴?谁是智者?谁是乞丐?谁是国王?最后的归宿都是死亡。”（这句话是美国耶鲁大学校训中的一句名言。）
“杰西。”子牛在他耳边轻轻的叫着他，随后又给他嘴里喂了几口水，“你是上帝的宠儿，你对他是那样的虔诚，他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我死也是上帝的……旨意，谁也……违抗不了，我心里此时非常清楚……”他的声音小得让子牛用耳朵贴近他的嘴边才能听到，“我要……死啦。”
“杰西，你不要胡思乱想,别瞎说，”子牛安慰着他，给他的嘴里喂水,“坚强些，你会活着跟我走出丛林，回到美国回到你的爱人身边。”他摇着杰西的肩膀说，“杰西，听到吗？你不能死啊！”
“周，我现在好想……好想……美国的亲人，想我的……父母……弟弟……妹妹。”杰西断断续续的说，“还有德妮，她的眼睛好美呀，她的嘴唇……多温柔，我……多想回到美国去，跟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我就要……死了，我……”他的眼角有了泪水，但却没有力气哭出声来，随后他拉住子牛的手声音微弱的说，“周，我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子牛眼里含泪点点头，望着他说：
“……我答应，你说吧！”
“周，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把我的尸体埋葬啦，不要让林中的野兽给拖走吃掉。”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又断断续续的说道，“周，你是最后见过我一面的人……如果这场战争结束后,如有可能，我希望你一定要想办法到美国我的家乡去，见到我的父母就说我爱他们，我想念他们，嗯，对了……”杰西伸出颤抖的右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给他，“这是我来到越南参战前德妮送给我的打火机，上面刻有她的英文名字，你把火机交给她，就说我……爱她……”子牛刚接过他递在手上的火机，正想安慰他几句，突然见杰西眼睛一闭，头一歪，手随之也滑落下来，子牛见状吓得抱着他的肩膀一阵猛摇，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拼命的对他大声喊道：
“杰西，你不能死呀！你快醒来，你不能死啊……”
斜阳西下，幽静的丛林里只有他拼命的呼喊在回荡着。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