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波三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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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有光慢条斯理,跟郑思成一样从容不迫,微微一笑:“杀我二人,易如弹灰,不过……大队官军,也无非只会鱼肉百姓,伤害无辜良民,我们若真是官府爪牙,区区二人,无疑飞蛾投火,想我惠有光倒是担心,公道大王不晓天下大局,枪头所指,难免有误。我和郑兄虎**求经,没死在外国异寇的刀下,也真真不愿倒在家乡故土亲哥热弟兄们的脚前啊!唉,郑兄,此行成败如何,由天而定吧。给他们,让这般兄弟先看看。”
郑思成迟迟地在怀内衣襟上撕破一口,取出一个不大的信封。
樊钟秀等人拆信细看。
马英、鲍玉莲看罢互问:“啊!张钫、于佑任?”
马队、步卒,拖着跟跄的步伐,又离开了劫后的贺家沟。无有用武之地的团勇们挥泪向乡亲们告别。
惠有光、郑思成也各自骑上一匹坐马,二人眼上全蒙上了一条黑纱。
樊部团队行在路上,士气一落千丈,刀枪拖在肩头,人人垂眉气丧。
正行间追来一马,来人身未离鞍,边奔边喊:“樊司令!”
樊钟秀勒马拧身,细听来人报告:“我已经打听过二十几个路人,都说商震的官军并未北上,结队向南,奔往黄绫方向去了。”
樊钟秀蚕眉深锁,令人解下惠有光和郑思成的黑巾,摇鞭一划群山,提起精神说道:“二位年兄,不是樊某今天无礼,眼下情势太为复杂。我平生最敬学富才高之人,观你二位,不像惯于杀伐之士,不过军有军纪,山有山规,得罪了。其实量我黄龙山,纵有千壑万堑,也无非一隅之地,怎可与官府千军万马抗衡?这其中实有委屈,一时难以说得清楚。数年来我们所以能够暂为栖身,确实是凭着一腔公道!”
惠有光、郑思成不住揉搓光明初见的双眼,听到樊钟秀如此谈吐,急抱双拳接口:“是。公道大王美名,早已传遍陕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今日相见,果真名不虚传。”
“嗯?”樊钟秀一顿马头,“跟我钻了半天黑胡同,你们见了什么?樊谋生性怪僻,可不爱多听顺风的话!”
郑思成默然一笑:“人生多歧路,黑胡同有时难免会钻的。”
惠有光忽然笑得颇为洒脱:“哪里、哪里,我和郑兄先得感谢司令不杀之恩,公道大王刀下有情呵!”
樊钟秀又“嗯”一声,马缰再次一顿,停下足来,“杀不杀您,暂还未定,既入我门,定有公道。如今我的合家老小、生死未卜,就连樊某人头,也是暂寄肩上。人云‘生死在天,富贵由命’,我倒觉得,生生死死,成成败败,事在人为。”
惠有光一愣,转瞬再笑:“哦?樊司令话中有话,耐人寻味。我和郑兄力争与您同顶蓝天!”
樊钟秀一抚马耳,抖缰又行:“好!咱们说话对脾味。”
山口处忽然又奔来一马,来人追至樊钟秀马前,拦马又报:“二爷!商震过了偏桥,直开宜君。”
樊钟秀手中直绕马缰,久而不语,最后发出一令:“小七,赶快安顿好牛杆首、马杆首所部弟兄。老五,你领郑、惠二位先歇八号洞中。王队副,告诉山中弟兄,近日内有事暂找我莲姐和马英商量。我现在头晕脑胀的,须要歇息,谁也不要再来烦我!”
马英等人眼睛一齐睁得亮灼灼的。
马奔开口劝慰:“司令,你莫焦心,我估摸那商震既然把老爷子和全家老少一裹卷走,用意怕不会是加以伤害,就连司马老伯,听庄内乡邻讲,好象也是……属于误杀的。”
马英亮目中喷出火焰:“哼哼……什么误杀不误杀,我们与他有血仇,日后见到商震,我把他五马分尸。
这一晚,漆漆黄龙山,夜静人难眠,露似珍珠月如弓……
山中一洞,洞中有灯。
马英在洞中对着床头低叫:“钟秀……”她泪随声出,一头抵住丈夫心窝。
“我……对不住司马伯父!害了咱们全家。”樊钟秀拿出强硬,泪水却淌到马英后脑上,“我心里闷,像塞了一肚子乱砖。”

马英仰起脸,泪朝上流:“你不劝我,反让我来劝你?爹死了……就死了吧!来日血债血还。钟秀!只是咱大咱娘他们……不知如今怎样?”
樊钟秀抹泪侧身,揽紧妻子胸腰:“如今明打明地追上去,即使赶上商震,咱也难以救回全家老小,此事须当另选别法。唉,马英,你怀身孕,到底已有多久?”
马英拧身,推开丈夫,既哀又柔道:“什么时刻?咋问这个?”
樊钟秀离开床头,攥起拳头:“樊某,不想绝后!”
马英忙捂丈夫阔口:“呵——气可鼓,不可泻,咱们都是久经摔打的人啦。”
樊钟秀突然拂袖出洞。
“你……天都这时候了,还往哪里?”
“你先睡。我得查查哨去。这是什么时节?怎能高枕无忧?”
樊钟秀走在夜暗中,身旁崖后发出口令:“虎!”
樊钟秀心烦地回令:“二郎武松。”
樊钟秀继续前行,道边水洼旁,又发口令:“景阳岗上。”
樊钟秀又答回令:“一根哨棒!”
两株古松下,又露一洞口,洞内也有灯光,樊钟秀上前敲门:“莲姐……”
洞中,鲍玉莲凄容楚楚,忙拉枕巾偷拭眼角:“钟秀……”
“……”樊钟秀进洞一时无语。
鲍玉莲离开床头,扶住二弟:“你……如此心窄吗?”
樊钟秀终于开口,声音里如同含着冰块:“姐!不能保家,如何保国?”
鲍玉莲反驳道:“先有江山,后有家园。”
樊钟秀一咬牙床:“先有父母?先有儿女?”
“这……”鲍玉莲松手,退坐床头。
“父母生死未明,儿女怎可偷生?”樊钟秀趋近床前。
鲍玉莲低眉沉思:“你想以卵击石吗?”问着,突然目现惊恐,她发现二弟目中忽然迸出两束从未有过的火辣辣的电光……
“莲姐!你……如今离我好远!”
“你……又说傻话。”
“不!姐……你说过……嗨,自从我和马英成婚,是……我们远了你吧?”
“英妹子……是好人。你们……姐高兴!”
樊钟秀陡然一扑,抱上鲍玉莲双肩,目光热得烤人:“莲姐!三曜天中自明朗,人生只在一瞬间啊!人非松柏,怎会长青?你……咋不想想自己?”
鲍玉莲脑壳昏昏腾腾,心里沉沉甸甸,双睛更加惊恐,急掰二弟双手……
“兄弟今生难以看到姐姐花好月圆了!你该快订终身。”樊钟秀立时又幻发昔日的童稚形状,忘情地狂吻姐姐手背,同时伸手,暗把一纸塞在姐姐枕边……
鲍玉莲身麻骨酥,立刻瘫软……她似在等待,等待一种最美好的虚幻。
灯头剧跳,似要熄灭。
陡然,樊钟秀后跃翻出,一下跌在洞口,跪对姐姐,不敢失声,但却悲极,切切低叫:“姐!谁让我们……非要长大啊!”声止,人已不见,洞外,只见近树远山。
鲍玉莲起身欲追,却猛地狠闭洞门,贴门抽泣……
月儿远遁山外,黄龙山幽黑莫测。
一马飞驰,直冲猴头垴。
马上一人,一身黑衣,巨大黑纱遮严头颅。
两名哨兵闻声拦住马头:“谁?何事下山?”
骑马者不语,亮出一面腰牌。
“啊!二爷手令。请。”哨兵放行。
黑衣人如星似火,驰马出山。
晨星刚出,曙光微曦,马英翻身惊呼:“钟秀!”
枕边不见丈夫,竟有一纸丢在枕上。
马英拈纸急看,惊异非常,披衣急起,夺门欲出。刚至门口,鲍玉莲、老五、小七齐至,三人手中均都各拈一张纸片。
四张纸片立即拼在一起。
上面皆有文字,内容完全雷同——
事急,不可声张!我暂离山。五日后不死必归;如若不归,速请相携,遣散山中弟兄,你们返回故乡河南!钟秀遥拜众姐弟。
马英看罢哭号:“钟秀!你要孤身闯虎**吗?”
鲍玉莲急掩其口:“英妹!不可走露风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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