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柯丽亚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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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训练场的路上,吴震乔看到杜若明站在俱乐部第二办公大楼的墙角阴影里。他走上前去约他去参加训练。
“我不能离开!”杜若明道。
“你在这儿干什么?”
“有重要的事。”
吴震乔环顾四周,看不出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能帮忙吗?”
“你愿意帮忙吗?”对方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想……”吴震乔往后缩了缩,很后悔问了刚才那句话。
这时他听见教练在喊他的名字,忙乘机逃开了。
“你跑那边去干什么?”乔教练看着他跑近,问。
吴震乔发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主路,跑到大楼墙角去,当时他只是看见那儿有个黑影。
训练课开始后,他注意到杜若明仍然没有出现。他边左伸胳膊右踢腿,边潜到队友马苏身边——他是队内的“包打听”,事无巨靡,全部了如指掌。
“你看到杜若明了吗?”吴震乔低声问。
“他在罚站。”马苏仍旧一副专心训练的模样。
“罚站?为什么?”
“昨天比赛的时候,他跑去超市参加优惠活动了。”
“超市……”
吴震乔本来还想问得仔细一点,但在他身后的队友谢琳一直在做踢腿动作的时候踢到他的**,实在忍无可忍。在教练转头跟助理教练说话的当儿,他回头去暴捶了谢琳几拳,在教练调回视线时,若无其事地做着热身,慢慢挪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训练结束后,吴震乔去到那片墙角下。杜若明趴在一棵树的枝丫间。
“昨天比赛的时候你去超市了?”吴震乔抬着头问。
“限时抢购!”
“你抢购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去?”
“限时抢购!你不懂吗?”杜若明不耐烦地道,觉得眼前的这位智商实在是低。
“可是你说你什么也没有抢购。”
“没错。”
“那你为什么……”
吴震乔意识到问题又被循环着提到,只好闭了嘴。沉默了几秒,他问:“你在上面干什么?”
“看风景。”杜若明手搭凉棚回应。
“那上面有什么风景?”离地只不过两米,能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我看见一个拿着铁铲的人……”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就有一声暴喝随风传了过来,“给我下来!”
杜若明迅速地顺着树干滑到了地上。
一位身穿蓝色工服的园艺师傅,手持一把铁铲,小跑着来到近前。
“刚才是谁?是谁爬到树上去了?”他厉声问。
吴震乔和杜若明都指着对方。
“你们以为这样就逃得了我的手掌心吗?”他用铁铲赶着二人背过身去,“现在我记下了你们的号码,我要把这种破坏绿植的恶劣行为上报给经理!”说着,便走开了。
吴震乔心里一阵寒冷,觉得今天是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日子。他垂头丧气地想着可能会受到的惩罚,意外发现杜若明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应该向你学习,”吴震乔敬佩地道,“心态决定一切!”
杜若明挤挤眼睛,“我穿的是别人的球衣。”
“什么!”
“我想这个倒霉蛋还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了,一会儿经理的咆哮一定会响彻他的头顶。”
吴震乔的喉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
“你穿的是谁的?”半晌,他问。
杜若明一脸茫然,“这重要吗?”
“我想知道是谁,好给他买束花安慰一下。”
杜若明恢复了喜悦模样,“这是个好主意,换了谁都会伤心的,我真不忍心!花是很好的安慰剂。”但他又犹豫起来,“你不会叫我出这钱吧?”
“我出。”
“太好了!买花确实是个好主意!”
他蹦跳着离开了。在八月正午刺眼的阳光下,吴震乔看到他球衣背后印着的号码。他忽然一阵眩晕,等站稳了脚,又再仔细看了一眼,确信刚才自己没有眼花:红色的球衣上印着的白色号码,十分明确地向他显示出,那正是他的号码——“12”号!

临近半夜,吴震乔才回到家。
诺里斯还没有睡,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位疲乏不堪的夜归者。
“你明天会看到,”吴震乔倒进沙发里,“俱乐部现在成了原始森林!”
第二天,诺里斯一到了俱乐部门口,就明白了吴震乔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一棵棵小树苗,从院内一直栽种到了大门口。
球员们在园艺师傅的监视下,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绕过树苗,走到训练场,又在园艺师傅的监视下,在树苗间做着运动练习。门将也不敢跳起接球,更不用提什么左右侧扑了,每次站在原地,踮着脚捞住球的同时,另一只手会立即扶住身边一棵有可能会被碰倒的树苗。
老莫看着院内一片绿色的海洋,非常满意,“小乔的技术不错,效率也很高,”他回身对站在他身后的助理道,“我们可以在赛季末颁个‘最佳植树奖’给他。”
“可是经理,”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这是被罚植树!”
“一个奖杯又花不了几个钱,”老莫觉得他这个助理总是不开窍,“再说我们可以从他的奖金里扣。知道为什么发这个奖很有必要吗?”
助理直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老莫叹了口气道。“我们只不过花了很少的一点钱,但却能够买回来他在球场上为我们拼命一个赛季!”
助理圆睁着眼,终于作出了恍然大悟状。
“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高兴!”老莫道。
“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高兴!”助理为领悟了经理的话意而兴奋地一个劲点头。

依据原先的安排,诺里斯让吴震乔认识一下自己女友的计划是在昨天晚上,但因为吴震乔一直在俱乐部种树种到半夜,所以计划被推迟到了今天晚上。
“不用打扮,”诺里斯道,“因为柯丽亚的眼睛不会看到你的。”
吴震乔一阵郁闷,但想到自己确实不是主角,便马马虎虎地整理了一下。
“我觉得你女朋友的名字很熟。”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吴震乔道。
诺里斯很生气,“小乔,这是我女朋友,你不应该用这种老土的方式套近乎。”
吴震乔忙解释自己的内心完全纯洁,他以前真的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诺里斯却更生气了,他强烈要求吴震乔掉转车头,立刻回家。
“柯丽亚还等着我们呢!”吴震乔道。
“不关你的事!”诺里斯大声道。
吴震乔将车停到路边,花了二十分钟指天发誓,表明自己一颗作为朋友的红心是绝无半分非分之想的。直说到嗓子冒烟,才将诺里斯的怒气安抚下去。
“开车吧!”终于,诺里斯用大拇指一指前方,道。
不过他们没有能立即上路,因为一个交警出现在了车旁。

他们的车停在了禁止停车处,必须接受罚款。
吴震乔怪自己太大意,顺从地交了罚款。
交警查了查记录,告诉他驾照将被吊销一个星期。
“为什么?”吴震乔惊讶地问。
“八月二号,超速,八月五号,超速,八月十号,超速,八月十一号,就是昨天,超速!”交警道。
“这不可能!”吴震乔确信自己根本没有干过这些事。
“鉴于你的超速行径造成的影响属于恶劣级,今天我们将同时没收你的驾照和汽车。”
“不能这样做!”
吴震乔和诺里斯企图通过赖在车中以表抗议,但又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交警走了上来,将他们拖出了汽车。
两个倒霉家伙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被拖走。
步行去电影院的路上,两人都闷头前进。
吴震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经常开了我的车出去?”
“这不关我的事!”诺里斯连忙撇清关系道。
到达电影院的时候,柯丽亚还没有到。
“她说刚好碰上一个采访任务,让我们先进去,她一会儿就到。”诺里斯用电话联系过柯丽亚后向吴震乔解释。
“她是个记者?”
“绝对的名记!”
两个人先进入影院里。电影刚开场,观众席上一片漆黑。两人的视线还未适应,各被故意伸到过道里的脚绊了个趔趄。等能看清脚下,两人都毫不客气地假装没看见地踩在那些可恶的脚上,引来一阵阵闷叫。
找到了位置,落了座。吴震乔碰了碰诺里斯。
“干什么?”传来诺里斯的声音。
“我看不见你!”
“我就在你旁边!”
两人开始看电影。
“电影叫什么名字?”吴震乔问。
“‘孤单的电灯泡’。”
“这叫什么名字!”
“‘孤单的电灯泡’。”
“我是说:这叫什么名字!”
“‘孤单的电灯泡’!”
两个人几乎都处于暴怒的边缘,吴震乔主动闭了嘴。看来已经能用中文不露声色地问候别人家人的诺里斯,水平上还有提升的空间。
过了大约十分钟,一个身影猫身过来,在诺里斯的身边坐下。诺里斯激动地推了推吴震乔的手臂,“她来了!”
吴震乔赶快撸了一下头发,刚想探身去打个招呼,被耳后一个声音制止了,“别乱晃动好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那粗声粗气的气势不是一般人所能发出,吴震乔只好忍着,全身保持僵直状态。他听到诺里斯和柯丽亚在低声交谈。
“今天没有能追上,”柯丽亚秀美的声音传来,“我的车还是不行,以后还得借你的!”
“没有问题!”诺里斯欣然道。
“你的车是我开过的最顺手的!因为只有我追到了那些新闻,主编暗示说下个月的提升名额将属于我。”
“太好了,柯丽亚!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庆祝!”
吴震乔再也听不下去了,仿佛有一颗小型原子弹无声地在他的脑海里爆炸,将他的脑袋炸得灰飞烟灭。他想跳起来,掐住诺里斯的脖子,诅咒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竟然毫不怜惜地将他的爱车拿去当废铁使。
但身后那双眼睛在紧密盯着他,他只好叫了诺里斯一声。第一声没有反应,第二声也没有反应,第三声他终于听见了。
“什么?”诺里斯问。
吴震乔克制着咆哮的**,“你说车被没收和你没有关系?”
“是和我没有关系!”
“可你把车拿去给一个玩命的记者追新闻!”
“柯丽亚觉得你的车好用!”
“以后我们去俱乐部得挤公交车!”
“为什么?”
吴震乔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脖子发硬地靠在椅背上。
“别生气,”诺里斯轻声道,“柯丽亚很感激你。”
果然,柯丽亚绕过诺里斯,探过身子,道:“谢谢!”
虽然对诺里斯满腔怒火,但对女士,永远保持绅士风度这是应该的。吴震乔朝她露出微笑,“不用谢!很荣幸……”他突然打住了,舌头僵硬,笑容也凝结在了脸上,眼神发直地盯着那张在微弱的光线中笑颜如花的脸。他记得这张脸,清晰地记得,自从在那次被经理扔出门外的新闻发布会上见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深夜的梦里,总会出现这张美丽娇俏的脸庞。他无数次地幻想,当自己的嘴唇落在这样一张面庞上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然而,这张脸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突然发现美梦正在转化为噩梦。
“诺里斯!”他无力地喊了一声。
“什么?”
但没有下文。影院里只有屏幕上演员的对白声。
电影结束后,三个人走出影院。广场上霓虹闪烁。
柯丽亚一袭粉红色的碎花裙,长发飘逸,看得诺里斯目不转睛。但吴震乔却将目光移到了反方向的街道上。
恋人们准备去吃晚饭。吴震乔难掩低落,婉拒了邀请。
独自回到家,久久地坐在床沿,久久地望着床头墙上那枚十字架。
“上帝啊,”他突然开口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平日里我规规矩矩,与坏事绝缘,本指望你会帮我一把,可是你却把我的梦中女孩安排给了别人!”他想起刚刚观看的影片,“‘孤单的电灯泡’?真是太贴切了!你还让那混小子说了三遍!”
他伸手摘下十字架,“我不能再让你在这屋里待着了,你是我的霉星!”他抬了抬腿,做了个标准的掷垒球动作,“唰”地一声将十字架从窗口扔了出去。
一声惨叫传来!吴震乔吃了一惊,快步奔到窗口,只见一个黑影如箭般窜了出去,似一只澳洲袋鼠,三步并作两步就消失在了夜色里。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福格队的老舒,但高挑身材和老舒的圆滚体型相去甚远。他猜不出那是谁,也猜不出那个人在他的窗下待了多久,更猜不出对方有何贵干。他忽然觉得自己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而正是那枚十字架向他揭示了这种危险性。他赶紧跑到窗外,在草地上找到了十字架,仔细擦去沾在上面的泥土,一股强烈的安全感倾罩下来,他不禁把十字架捧在手里亲了一口。
忽然,他的思路清澄明澈,灵光大现,情不自禁对着天空高悬的明月舒展开双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柯丽亚的名字很耳熟了!阿根廷有个网球运动员叫‘科里亚’!”
剩菜叶子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大半夜的不睡觉,瞎吵吵什么!”
吴震乔忙从窗口跳进家中,关实窗户。他仍旧陶醉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兴奋的状态中。整整一夜,他都抱着那枚十字架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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