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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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金御书房
“皇上,奴才把刘太医带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景帝的沉思。
“宣他进来。”景帝略缓神思。
随后,一个身着浅灰色儒衫的老叟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御书房,雪白的头发胡子凌乱地披散着,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使本该儒雅的面容变得狰狞万分。深凹的眼窝内两眼黯淡无光,微颤的双手拄着一根拐杖勉强支撑着瘦弱的身躯。
“皇上,草民罪该万死啊!”老叟扔下拐杖,重重地跪倒在景帝面前俯首疾呼。
“刘谨,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犀利的眼神中一片森然,景帝凌厉地扫视着他。
“皇上,这十多年来,草民一直活在自责之中,草民愧对皇上,愧对……宁妃娘娘啊!”刘谨老泪纵横,“皇上,其实当年宁妃娘娘突患重病另有隐情。娘娘是中了一种叫‘泯心绝’的毒,中此毒者最忌伤神动情,只要一想起悲伤之事便心如虫蚀,痛不欲生,用不了多久就会心血亏虚,心力交瘁而死。”
“所以当年你就说宁妃伤心过度。好你个刘谨,你好大的胆子啊!”景帝愤怒地拍着桌子。
“皇上,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但当年草民也是迫不得已啊!”刘谨沉痛地说道,“是皇后娘娘,她派人挟持了草民的家人,草民不得不……”
“皇后,果然是她!”景帝恼怒地说道,又瞥了眼刘谨,略有所思,“你当年不是辞官回乡了吗?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皇上,这就是报应啊!”刘谨苦笑,悔恨交加,“那天臣本打算携家人远走,岂料却遭灭门之灾,全家数十口人都被杀了,草民拼死抵抗,被打断了腿跌入河中,却因此捡回一条性命,从此只得隐性埋名。草民心里明白,一定是皇后娘娘想杀人灭口!”重重地把头扣在地上,“这些年来草民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一直想着能把真相告知皇上,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如今草民心愿已了,求皇上赐草民一死,也好让草民在九泉之下能于家人团聚。”
“不急,朕要先带你去见一个人!”景帝眼中闪过杀机。
凤仪宫。
柔软的卧塌上,一个清瘦的女子仰卧着,面容憔悴,神思疲倦,秀眉紧皱,口中不时喃喃细语。
“碧儿,皇后睡了?”望着睡梦中还躁动不安的女子,景帝神思复杂,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皇上,娘娘刚睡下不久,许是累了吧。”碧儿忧心地说,“这几天,娘娘安静了许多,但总说心口疼得厉害,而且特别容易疲倦。”
“请太医了吗?”景帝不动神色地问道。
“奴婢也想着要请太医,可娘娘不让……”碧儿无奈地吁叹道。
“刘谨,你给皇后瞧瞧吧!”景帝转向身后神情恍惚的老者吩咐道,还不忘用余光扫视了一眼震惊不已的碧儿。
“是,皇上!”刘谨跛脚来到皇后塌前,仔细号脉。突然神色大变,猛然惶恐的跪倒在景帝脚边,失声叫道,“泯心绝,是泯心绝。皇上,皇后娘娘她,她中了泯心绝……”
“你说什么?又是泯心绝,怎么可能?”景帝大惊,激动地抓起刘谨的衣襟,而后又一把狠狠推开他,眼神犀利,“刘谨,你给朕说清楚。”
“皇上,从脉象上看,皇后娘娘已中毒数月余了。”刘谨擦了擦额前不断冒出的细汗,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草民猜想,数月来,娘娘不是每日被人下药,只是每次量不多,药效也不明显,但若长此以往,症状也就渐渐显露出来了。一开始,娘娘会噩梦连连,神情恍惚。紧接着,便会精神崩溃,疯癫痴狂。到了最后,泯心绝的真正药效才会显露出来——心如虫噬,心力交瘁。最终,就会……就会……”
“够了,别说了。”景帝厉声打断道,“那可有解决的方法?”
“中泯心绝者,无药可就。”刘谨惶恐地说道。
“报应!报应啊!娘娘……”终于难以克制住心中的惊恐,碧儿颤抖的身躯瘫软而下,哀伤地哽咽道。
“碧儿,你和你主子到底还想欺瞒朕多久?快说,宁妃之死是否和你们有关?”景帝一把提起碧儿的衣领,幽深的眼眸中闪过冰冷的寒光,厉声问道。
“皇上,奴婢,奴婢……”碧儿惊慌而又决然地说道,“皇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丫头。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了吗?”景帝怒恐道,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让臣妾来告诉你吧!”一个幽怨虚弱的声音响起,“你就别为难碧儿了。”
“你醒了?”景帝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软塌上憔悴不堪的美丽女子。
“皇上,臣妾早就醒了。”瘦弱的双臂吃力地支撑起清瘦的身体,从卧塌上缓缓坐起,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皇上,你果然还是无法忘记她。就算是她死了,臣妾也无法和她相比。”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挂上一抹自嘲的苦笑,幽黑的水眸黯淡无光,充溢着无言的凄婉,伤痛,幽怨与释然……
“皇上,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从小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夫君来看待。后来,先帝赐婚,我如愿以偿,成了你的皇后。我欣喜若狂,满心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不为别的,只因我自己嫁给了深爱的男人。即使我明白你娶我只是为了责任,但那又怎样,后宫的莺莺燕燕你又会爱上哪个?至少我在你眼中总有些不同吧。”盈盈水眸闪动着丝丝亮光,不过,马上便又黯淡下来,“可是,好景不长,宁妃进宫后,你的眼中就只有她,再也容不下我了,你真的爱上了她。我恨,我恨她抢走了我深爱的男人,甚至连你对我的那点不同都不复存在,所以我处处针对她,想方设法地为难她。”
嘴边荡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幽怨的风眼中闪动着森然的寒光:“后来,潜州战败,月岚要求派质子前往求和。在左右为难之际,皇上决定抽签决定。臣妾怕轩儿被选中,当然,更想让宁妃痛苦,于是,我偷偷将签上的名字都改成了笙儿。这样,无论如何,被抽到的都会是她的儿子。”望了一眼强忍怒意的景帝,皇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事竟被她身边的贴身侍女知道了。臣妾心中惶恐,就暗中派人把她给杀了,还制造了她畏罪自尽的假相。后来,笙儿中途被劫,皇上悲痛之余,只得亲自前往月岚议和。而臣妾怕宁妃已经知道臣妾所作之事,就拿出了早年在宫外偶尔得到的泯心绝,强迫宁妃喝下。同时,抓了刘太医的家人,威胁他按照臣妾的吩咐去做。”

“你……你这个疯子,你好大的胆子!”景帝将桌上的茶蛊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
“本以为,宁妃中了那剧毒,便会受不了那锥心之痛,可看似弱不禁风的她,竟是这般坚强。她还是等到皇上回来了。但是,却始终没将真相告诉皇上。她……终究是个善良的人吧!”一行清泪自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抬起盈盈水眸,皇后深深地望向面前神思难辨的景帝,怔怔地问道,“皇上,臣妾死后,你会伤心吗?会为臣妾流一滴泪吗?”
良久,仍得不到任何回答。皇后凄凉一笑,便释然地凝视着许久沉默不语的景帝,淡淡地说道:“皇上,臣妾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笙儿没有死!当年,他曾偷偷潜回皇宫看他母妃。不过,很不幸,却看到了他母妃被害的全过程。哈哈……”
“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景帝激动地抓住皇后的皓腕。
“后来,他被人救走了。臣妾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臣妾总有种感觉,他回来了,他一定回来报仇了!”皇后静静地说道,抬眸望向眼前那深邃的眼眸,恳求道,“皇上,臣妾死不足惜,只是想皇上答应臣妾,如果,如果,真的是笙儿回来了,一定不要让他伤害到轩儿,好不好?”
景帝一怔,放开抓住她的手,凄惨地说道:“笙儿,笙儿他恐怕也恨着朕这个父皇吧!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一定会全力阻止他们……手足相残……”
“多谢皇上,臣妾,总算可以放心了。”皇后虚弱地说道,重新躺回了软塌,“皇上,臣妾想见见轩儿,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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咆哮的的寒风中,雪花翩翩飞舞着,大地一片素白。
凤仪宫内人心惶惶,病榻上的妇人脸色苍白如纸,浓密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雪白的柔荑颤抖地伸向跪在一旁的锦衣男子,黯淡无光的凤眸闪过丝丝怜惜:“轩儿,母后不能再陪着你了,母后要去赎罪了,要走了,你能答应母后一件事吗?”
“母后,你说吧,轩儿什么都答应你!”紧紧握住那冰冷的手,伤痛地哽咽着。
“真的吗?那母后要你尽快大婚,你答应吗?”缥缈无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一丝期盼。
“母后,儿臣……”弘逸轩心中一片苍凉,深深凝视着眼神愈加涣散的皇后,紧咬了一下嘴唇,怔怔地说道,“好,母后,轩儿答应你。”
“那母后就放心了。”皇后欣慰地笑了,抬起双手轻轻描绘着弘逸轩的脸庞,“轩儿,你一定要记住,女人是祸水,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轩儿,轩儿……切记……红颜……红颜祸水……祸水……切记……切记……”皇后不断呢喃着,眼神涣散,苍白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母后!”低沉悲怅的哭喊声回响在整个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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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哥哥都出谷好多天了,怎么还不回来?”精美巧制的千秋上一个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白兔,黛眉轻蹙,娇唇微翘,清灵的紫眸中有着隐隐的抑郁。
“怎么,几天不见,新儿想哥哥?”一个慵懒清亮的戏谑声自白衣女子身后突然响起。
新儿一惊,欣喜回头,见一青衣男子正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俏脸微红,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拉起那青色的衣袖说道:“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哥哥不在身边,新儿的心总是空荡荡的。”
“傻新儿!”宠溺的点了一笑白衣女子的俏鼻,忆楼怜惜地将那柔弱无骨的娇躯轻轻地搂在怀里。
“哥哥,你看,下雪了!”白衣女子兴奋的嚷道,清澈的紫眸流光四射,“好漂亮的雪花啊!新儿最喜欢雪花了!哥哥,新儿跳舞给你看吧!”
一袭白衣翩然起舞,轻盈的舞步,柔美的线条,飘逸的身姿,清灵圣洁,如梦如幻,翩若惊鸿……
一缕笛声,悠然而出,婉转流长,清脆空灵……
那浑然天成的谐和,摄人心魄……
不远处,一抹灰色的身影默默地站立着,幽黑的双眸中神色复杂,有惊喜,有欣慰,有担忧,有哀愁,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追忆……
“雪儿……”忆楼喃喃道。
“曦……”白衣女子低诉。
“雪儿?……”
“曦?……”
异口同声,迷茫疑惑。纷飞的雪花,妙曼的舞步,飘逸的身姿,清灵的女子;悠扬的笛声,俊朗的男子……似曾相识的画面,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
“哥哥……”心没来由地颤动着,抬眸,望向一旁发愣的青衣男子,乞求寻找答案。
“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忆楼迷茫地拍拍脑袋,俊眉轻蹙。
“难道,哥哥也像新儿一样失忆了?”狭促道。
“或许吧……”低声呢喃,为什么一听到这两个遥远而又熟悉的名字,心会如此地悸动与沉痛……仿佛尘封的记忆就将破茧而出,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难道自己的记忆真得出了差错?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掩盖起心中的迷茫,“新儿的舞跳得真好!就像……雪中的仙女!”宠溺地抚上那沾满雪花的乌丝,赞叹道。
“真得吗?哥哥的笛子吹得也很好听!能教新儿吗?”收起纷乱的思绪,莞尔一笑,满怀期待地说道。
“好啊!只要新儿喜欢,哥哥一定教你!”忆楼宠溺地答道,随后,又眼神一敛,神色复杂地说道,“新儿,哥哥出谷后听说了一件事。半个月后,太子……大婚。”
“是吗?那很好啊!到时候一定会举国同庆吧!”垂眸,淡淡地说道。纷飞的雪花落在她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化了,微微颤动,如滴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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