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忍不住后退一步问，这样的柯传尔比鬼还可怕。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们……她们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柯传尔顺着栏杆坐下，小腿以下整个没入冰冷的湖水中。
忽然，我明白，这片土地到了晚上突然有这么大的怨气，吸引那些孤魂野鬼的不是已经死去的小A和小B，而是柯传尔。
“她们在找的是这个东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七七同学手提着一袋东西从湖边的树林里走出来，夜幕下的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小A小B眼睛顿时一亮：“黑同学，你完成我们的委托了？”
“当然，你们和她最近为我找来那么多食物，我多少也要有些回报。”咧嘴一笑，这时候的黑同学浑身充满了大魔王的感觉。
“啪——”塑料袋扔到我的脚边，黑同学看着满脸雾水的我，不满地说，“我不是告诉你少多管闲事了吗？麻烦你以后先了解下状况，量力而行好吗？
掉在脚边的塑料袋敞开了，里面的东西也掉落出来，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那是……人的耳朵！
而且，根据伤口的情况来看，是从尸体上割下来的。
我忍不住抬头，湖中心小A和小B的长发被风吹起，借着月光，这才发现，原本该是耳朵的部位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难看的伤痕。
对了！她们生前是那样注重容貌的女子，五官残缺地死去，怎么样也不会甘心吧！
“那是……”
“我割的。”回答这句话时，柯传尔显得异常平静。
“在知道小A溺死，小B又化为厉鬼的小A报仇，同样溺死后，你就天天在这湖边等着她们的尸体浮上来。你割去她们的耳朵，在她们的尸体上绑上石头，让她们重新沉入湖中。若不是这两只鬼气候不足，加上对你有亏欠，否则你的命哪能留到现在。”
黑七七弯下腰捡起塑料袋，叹了口气：“这东西就放在电话后面的壁柜里，没胆量你居然没发现，反而往另外一个方向想，真是笨死了。”
所以……电话？
“打给小B是要勾魂，打给柯传尔是要东西，打给你是想让你发现东西。这都没发现，真是……”黑同学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为什么……”我却望向柯传尔，是什么样的恨让她做出割尸的举动？人都已经死了，再深的仇恨也该慢慢化解，偏偏活着的人看不开，这样的怨和怒何尝不是在难为自己，把快乐越推越远。
“我把耳朵割下来……她们以后再也听不见我的秘密了……哈哈哈哈……再没人知道……没人可以轻视我了……”像得了失心疯般大笑，眼睛干涩，没有泪。
她来自一个贫穷山区的小村落。她是村子里的第2个大学生。
她始终记得，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那个大姐姐衣锦还乡，全村放鞭炮时的景象。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每个细节都那么考究，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跟她们这些总是在田里跑来跑去，弄得一身泥的乡下野丫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大姐姐带了很多钱和稀奇东西回来，送给当年对自己有帮助的村人。
“老徐家的女娃娃有出息啊！”那个大姐姐改变了村子里重男轻女的老想法，至少，有几户人家打消了让自己家女儿停止读书的打算。
柯传尔就是其中之一。她家没有男孩子，上上下下五个人，都是姐妹。她的母亲40多岁了，还是生不出儿子，基本已经绝望了。
柯传尔暗暗下定决心，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让妈妈骄傲的女儿，证明不是只有儿子才是有用的。
只有读书，才是离开这个穷山沟的唯一办法。
所以她努力她用功。最后，柯传尔成了金灿灿艺术学院少数的全额奖学金特招学生之一。
她走的那天，村子里户户都放了鞭炮，全村老老少少都到村口来送她。
她的怀里，塞着一包钱。
那是她娘杀了家里的老母猪，卖给供销社换的钱。
“闺女，虽然你说上学不要钱，可是到了城里，吃的用的，哪样不花钱？家里穷，可也不能让你到城里给人看笑话啊！这笔钱你就收着，到了城里，看需要什么，该买的就买吧！”娘把钱用布一层一层小心包后，最后小心翼翼地藏到她裤子里内口袋里。
“那家里……”
“家里你就别担心了。好好读书，一定要争气啊！”
六百元钱。几乎是她们家大半年的开销，家里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在娘的手背上。
粗糙的，黑黑的手。
有一天，她一定要让她的娘变得像那个大学生姐姐一样，有双光滑白皙的手。
后来，她到了城里才知道，在裤子内缝缝口袋是老掉牙的作法，只有少数老人才穿这样的衣服出来。城里的女孩子背着各式各样的花背包，城里的女孩子都有一双光滑干净的手。尤其是她们宿舍的那两个。
第一次见到小A小B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见识多少。以前，她一直以为大学生姐姐已经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人了，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人。
她是羡慕的，甚至想要亲近那样漂亮的人。
“你是哪里来的土人啊！”第一天，全宿舍的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从裤子内口袋里掏钱时，小A与小B毫不留情地大笑。食堂里有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扫向这边，不少人都在低头暗笑，柯传尔窘迫着，不安着，脸红红地，眼泪都要掉下。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是有界线的。比如，像她这样又穷又土的人，是没有资格接近像小A小B那样又漂亮又有品位家境良好的人的。很快，学校里产生了一个又一个小圈子，类似的人相处在一起，即使不见得相互欣赏，但至少相似，一起玩也不会掉价。偶尔与另一个圈子的人有交际，也不过是为了形象上的施舍。
于是，她发奋学习。用优秀的成绩伪装出一个高傲的表象，她暂时不可以成为漂亮的那一群人之一，至少可以成为有内涵的人吧！等她工作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她想怎么打扮就可以怎么打扮。
可是，她也是自卑的。
有时候，所谓的“坚强”那层壳不过是为了保护更加脆弱的内在。
慢慢地，羡慕演变成了妒忌。
她妒忌小A与小B。那两个人，什么都有，却不珍惜。还花时间在那些无聊的斗争上，比来比去，她们知道她们浪费的那些钱可以做多少事吗？
唯一相同的是，她们两人看向柯传尔的眼神里，都有浓浓的轻视。
她是背负着全村的希望出来读书的，随着到城里的日子一天一天增加，慢慢地，她知道要在这里找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多么不容易。所以，她要提早打算，要勤工俭学，找一份兼职工作养活自己，也为以后谋份好职业。
直到出来找工作以后，她才深深地明白，这年头，没关系没相貌，一个土土的农村女孩要在城市里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是多么困难的事。那些薪水待遇不错的职位，总是落在其他那些有关系能力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别人叫她身段放低点，先就职后择业，再说只是兼职，不要想太多了。
可是她的野心呢？她背负着全村人的希望，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家教这种没有前途的工作上？再说城里的孩子个个气焰嚣张，她实在无法忍受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嘲笑轻视的感觉。
她土，她不会打扮，她来自农村，她穷，她不漂亮，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尊，可以任人嘲笑轻视。
在一次次碰壁后，她的脾气越变越奇怪，甚至开始抱怨这个社会的不公。后来，她不得不暂时委屈自己，先在一家夜总会做了清洁工。
因为，只有这里的薪水和时间符合自己的要求。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自己不能永远做清洁工，她要有一份让全村人骄傲的职业和收入。现在，只是因为自己需要钱，才委身于此的。
夜总会名声不好，但自己只是个服务生，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柯传尔这么自怜着，觉得自己气节清高。
在那里上班的第三天，她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人。
她们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那个姐姐！
据说，她在外企里位居要职，很受器重，薪水丰厚。
但是，柯传尔却看到她在这声名狼籍的夜总会里陪着一个肚子大得像怀孕五个月的中年男人喝酒调笑，任那个男人把手伸到自己的衣服里也不在乎。
她已经不像以前刚刚来城里时那么傻，知道那个姐姐这样的行为只有一个身份符合，那就是传说中的“坐台小姐”。
那天晚上，她看着当年的姐姐坐上男人豪华的大轿车离去。
第二天，上班前，她在化妆间拦住了姐姐，把她拉到消防梯旁，单独谈话。
“是，我是在做‘小姐’，而且是可以出台的那种。那又如何？”当年印象中高贵的姐姐吐了口烟圈，淡淡地说，似乎觉得柯传尔的问题很可笑。
“那是……不道德的……不符合社会规则的……村里的人知道肯定会很失望的。”
“只要我衣着光鲜的回去，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他们只要看见我拿回大笔的钱，其他的又关心什么？我说钱怎么来的，他们自然就信了。”
“可是……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
“处女膜花个几百块钱就可以修好了，凭什么男人就可以找小姐，女人就要变三贞九烈？我用我的身体换钱，也是我本事。”
“可是……可是……你完全可以找份正当的工作，也可以有很多钱的。”
“傻丫头，你还看不清吗？这社会，女人要爬上去，哪那么简单？当年我也认真这么想过的，可是我的第一个老板为了一个陪他上床的花瓶把我踢掉，第二个老板表面对我很好，却在某次出差时在我的酒里下了东西，强上了我……在那之后，我就醒了。这世界上多的是为了工作为了业绩为了往上爬肯陪那些有钱人上床的女人，比起那些明明是婊子还要在人前装烈女的人，我活得干脆多了。一样是为钱卖自己的身体，卖给老板，他给你钱还觉得你得了好处，对你要求多多，再多给些他觉得不值。在欢场，只要客户高兴，就给你很多钱，钱货两清，什么纠扯都没有，大家你情我愿谁也不欠谁。等我赚够了钱想结婚时，换座城市，做个手术，看到落红，男人依然会以为我是纯洁的女孩，呵护我。人就是这么虚伪，做好表面功夫，谁在乎底下的真实是什么？”
柯传尔觉得很奇怪，眼前的女人与自己当年的记忆相去太远。
“看在是一个村子的份上，我才帮你的。其实你底子不差，早点出来多赚点钱也不见得是坏事，不要像我在翻滚那么多年后才明白这道理。钱这东西比什么都可靠，只要你有了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你可以考虑看看，村子里的人也会对你另眼相看！”最后一句话，是附在柯传尔耳边说的。
她动摇了。
瞬间。
那一周，她跟在那个姐姐身边，看着巨额钞票塞入那个姐姐的口袋。那是很多人工作几个月都赚不到的数字。
那是柯传尔从来没见过的“巨款”。
这世上，没几个人可以抗拒得了摆在眼前的物质诱惑。
是的！这个秘密只要自己不说，没人知道的！
贞洁这东西算什么？就像大姐姐说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守着这个观念的人，真是傻瓜！有了钱，要什么没有？
她的第一次换来了一笔巨款。
以兼职受赏识的名义把钱给家里汇过去时，电话那头的母亲高兴得哭了。
是的！自己有了钱，就可以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爹娘再也不用大清早下田，顶着烈日作农活。
只要有钱，什么都会有的！
卖劳动力卖书卖衣服，卖什么都是卖，都是为了钱，为什么她不能卖身体呢？
有了钱，柯传尔开始学会打扮，渐渐地，周围轻视的目光少了。
那时候，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突然的反常，小A已经开始怀疑。
小A也特别有办法，当她在工作时间出现在满脸浓妆的柯传尔前时，手上拿着不少偷拍的照片，那都是柯传尔陪着不少男人离开夜总会或是到宾馆门口的画面。当然，还有刚刚用手机拍的，自己被某个中年男人上下其手的视频。
照片不多，就五张。
视频很短，就15秒不到。
可是，这些足以判她死刑。
“哎，你说我把这些寄到你村子里，淳朴的乡下人看到会怎么样呢？还有啊，学校如果知道你在做这种兼职的话，一定会取消你的奖学金，甚至开除你呢！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个秘密啊……我要不要帮你守住呢？”柯传尔始终记得，在化妆间里，小A脸上那抹知道别人秘密的快感和残忍的笑。
如果……被乡下的母亲知道……她一定会被人嘲笑，甚至羞愧得自杀的！
不！不能！
自己不能被开除！
不！不能！
她不能再被人轻视嘲笑！
不！不能！
她不能再回到那种没有钱的日子！她穷怕了！
不！不能！
这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我该怎么办啊！”小A直勾勾地看着柯传尔。
“……不……别告诉……任何人……”
“什么？我听不清！”
“不……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是在命令我还是请求我呢？”
“求……”
“求人有这态度的吗？”
“求……求求你了！”柯传尔跪下，眼泪流出。
“这么说，为了保守秘密，我要求什么你都会答应吗？”小A眼神晶亮。
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屈辱。
那之后，她成了小A的仆人。
她眼睛里的轻视比以前更多，她嘲笑的言语直刺柯传尔的内心。
慢慢地，妒忌成了恨。
她深深地恨着小A和小B。
像她们这样有钱有闲到可以发生那些无聊争斗的人，又怎么会理解自己这样背负着一家人生计和未来的人的艰辛？
她们怎么能够理解自己对钱的渴望？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肆意践踏自己的自尊？
就因为她们出身富裕？
谁不希望生在富裕人家，谁不希望生来就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可是现实是那么残酷，她家里还有几个姐姐妹妹等着钱，父母如果生病，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的瓦解。田里如果收成不好，他们一家人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像小A小B这样从来没吃过苦的人，怎会理解那种连1元钱公车都要计较半天，最后还是舍不得，走了2个小时路回去的贫穷日子？
谁愿意天天为了省几毛菜钱烦恼？谁愿意过着连饮料都舍不得买的生活？谁愿意明明在最青春的时候，却不能拥有一件漂亮衣服？
她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谁愿意生来贫穷？
她有什么错！
很多人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杀人放火，她不过是出卖自己的身体赚钱，伤害到什么人了吗？
如果不是那么贫穷，有谁愿意去做“小姐”？
谁愿意啊！
凭什么！小A和小B可以这样伤害自己！她们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逼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怎么可以给她们！
“她们要付出代价！”柯传尔笑着说，“把耳朵割下来，她们就再也不敢偷听我的秘密了。本来还想挖出她们的眼珠的……可是时间来不及……我怕有人……”
“可是她们已经死了，把自己困在这样一个透不过气的笼子里的你不是更痛苦吗？”
其实所谓的敌人并不见得存在，真正的敌人，就在你的心里。你的怨你的恨，恐怕不只是针对她们吧！你恨这样无力的自己，你恨为了钱屈服的自己……
如果真的认为自己没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癫狂地大笑
柯传尔，你的内心，其实格外自卑……
这世界上所有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分得清？
太复杂。
“让她们走，也是解放你自己！别再责备自己了……你真的没有错……”我踌躇着，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叹口气，从黑同学手中拿过装着小A小B耳朵的塑料袋丢进湖中。
塑料袋很快地沉入湖底，小A小B的身影渐渐变淡消失。
“不……”柯传尔喃喃道，“那我之前做的算什么……”
“好好活下去，不管经历过什么，不管多么屈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握住柯传尔冰凉的手道。
她低垂下头。
我看着她站起来，转身面对我，以为她要爬进栏杆，所以我松开手。
她冲着我笑了笑，在我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向后一倒，掉入湖中。
“扑通——”一声。
很轻很轻。
我直直瞪着湖面，感觉全身冰凉。
直到湖面的涟漪又归为平静，柯传尔还是没有浮上来。
“她不会再上来的了……她是早就有死意了……”黑七七叹了口气，从身后环住我。
紧紧的。
“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不了的。其实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他的手盖上我的眼睛。
“别看了，想哭就哭吧……哭完我们就回去吧！”
“我没有哭，只是不明白，有很多人明明活着却一直想死，有很多人想活却活不下去。为什么不能珍惜生命……”我没有推开黑七七同学的手，闭上眼，轻轻靠在他怀中。
许久。
我们都不说话。
月光穿过树影，忽明忽暗地洒在地上。
“我只是有点累。”终究，我还是推开了黑同学。
转身，对他笑了笑：“即使很累很累了，还是要活着！我啊，下定决心一定要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好啦！我们都不适合这样的文艺腔，肉麻死了，回去睡觉！”
“没胆量……我……”
“什么？”
“没有。”
“耍我啊！”我转身向着宿舍方向昂首挺胸大步前进。
“没胆量！”
“嗯？”
“像你这样的笨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黑七七同学在我身后大声喊着。
吓了八跳：不可告人的秘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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