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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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亦然刚从家里走出来就开始发呆了。
他发起呆来的时候,灵魂仿佛已经离体,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实大部分时候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逆着朝阳,凌乱的黑发到底还是没有长得可以达到遮光的效果,他那双本就睁得不大开的眼睛都快眯得闭了起来。
他的皮肤不怎么白皙,模样也确实算不上俊俏;一双眼睛懒洋洋的,就别谈什么剑眉星目了,眸子里别说精光闪闪,连普通的反光都快没有了;唇红齿白也只是符合齿白而已,他的嘴唇犹如贫血一般有些干涩苍白;一米七几的身材虽然匀称,但也不能牵强地把“出众”搬出来形容。
从头到尾,他好象也不过是个很中等很中等的高中生而已。
但他站在那里,漆黑得有些纯粹的眸子半闭着,嘴角微微内紧,全身上下无一不是最放松的姿态,那悠然出尘的气质和神韵,却自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夏亦然慢慢地走着,尽管离学校七点半的上课时间似乎也差不了几分钟了,老城区离圣雅高中也确实有七八公里那么远,但他还是不急,他从来都是不急的,这世界上能让他急的事情好象在几亿年前就已经全部发生完了。
一路上,不少老城区的居民跟他打招呼,他只是啊啊唔唔的应着,也不看都是些谁谁谁。
周围的人却是不在意,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可怜,从小孤儿院长大,九岁以后就一直是自己养活自己,人本就有些呆滞,看来智商也是不高地。但大家有困难时,他帮起忙来却是毫不含糊,也从不虚伪客套,真诚得就像没有想法一样,老城区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几年前好象认了个姐姐,那姐姐模样长得可谓貌若天仙,只是人一呆起来比夏亦然只强不弱,看来二人的血缘关系倒确实是真的。
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后,夏亦然终于走出了老城区,尽管老城和新城的界限并不那么明朗,他那身衣服一下就在对比中变得有些寒酸,天蓝色的体恤愣是被他洗成了白色;本是白色的牛仔裤反而不知道怎么染成上了几块淡蓝,裤腿上破的几个洞看上去倒也新潮,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并非出自本愿;一双NIKE的鞋子假得勾勾都勾错了方向,泥斑的覆盖下谁也不敢确定鞋的样式到底是不是本来就是灰色。
他若只是穿成这样那还罢了,毕竟新川市的穷人虽算不上多,一条街上总能见到那么五六个的。偏偏那那件掉色掉得比染色还纯粹的体恤外面,还套着一件质地相当不错的黑色连帽外套,而且在外套左胸的位置,偏偏又绣着一个白色的、造型抽象的图案,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号称新川市教育设施水平与入学门槛费用同为最高的贵族学校——圣雅高中的校徽。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少年,要么就是家财万贯、背景雄厚,要么就是天资聪颖、智慧绝伦。可看他这个样子,家财不说有没有十贯,倒欠万贯也有可能,智商就别提了,看那呆呆的样子,明显就在国民平均水平以下。
圣雅高中是个什么概念?太子公主们的聚集地,名牌大学的后备仓,只要能进去,出来以后不说前途无量,至少也是道路宽敞啊,这又穷又呆的小子……?
无论这件衣服在夏亦然身上穿着是多么合身,在周围的路人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怎么看怎么不是味儿,有些年轻人的目光更是绿幽幽的,像是恨不得喷出鬼火来把他直接烧**体艺术。
对于这类夹杂着轻蔑和嫉妒的目光,夏亦然与其说是习惯了,不如说他从来都没有注意到。
朝阳已被高楼挡住,他的眼睛却依旧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梦游般地走到了公车站,发现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时间段的校车竟然正好停在站上,如此的运气,连神游在外的夏亦然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哈!你这小子运气真好!一年只得一次的机会都给你遇到!”
司机老于对这个经常赶不上校车的小子倒也很熟悉,夏亦然在学校不怎么和同学交流,反而是碰到这些校工时常打招呼,虽然他的招呼最多也只是一声叔叔阿姨或点头而已,也让这些受惯少爷小姐冷眼的人倍感亲切。
“于叔早。”夏亦然微微点头,也不看他,上车后径直往车内走去。
车上的人竟也不少,其中多是学习出众的学生,看来倒不像全是因为迟到。

夏亦然自然是不管这些的,他只想找个位置坐下,奈何那些精英子弟们见到他如同见到牛排上的苍蝇一般,身旁有空位的都是迅速而整齐地将书包或脚放到上面。即便有个别个性稍好的人也是迫于众人压力不敢让座。
无论如何,有车已是不错,夏亦然叹了口气,他已准备站着。
“呆子!这边!”
一个男声适时地响起,懒洋洋的声音听上去比催眠曲还催眠。
夏亦然循声望过去,只看了人头之上一支正在向他招动的手,以及一双平放在最后排座位上的脚,这人竟是躺着占用了整整一排的空间。
夏亦然左右看了看,既然不是孙悟空在叫猪八戒的话,那应该就是雷同在叫他了。
“是不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会碰到我?”
看到夏亦然走了过来,雷同翻身坐起,让出了位置。
和夏亦然相比,雷同明显更适合“帅哥”这个称谓。他的面容真的可以用刀削来形容,希腊雕塑般的俊美中透出一股男子汉独有的刚毅;两眼虽也和夏亦然一般半开半阖,但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呆滞,而是不羁;嘴角总是保持着好看的弧线,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头发更是又染又烫,张扬得直逼超级赛亚人。
虽然学校里的人几乎都不清楚雷同的家世背景,但看他一身出名到连夏亦然都有所耳闻的名牌,家底怎么也不会薄到哪里去。
“确实巧。”夏亦然嘴角不扬,眼里却已有了一丝笑意,都碰到“雷同”了,那当然自然是“纯属巧合”了。
雷同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喂喂,你该不会又在心中侮辱我的名字吧?”
夏亦然老实点头:“恩。”
雷同对自己这个发音很酷,意思却很俗的名字也是无奈,有几次为了改名甚至差点冲动得要跟家里的老头子干架。
夏亦然没意识到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坦然坐下,双眼一闭,一副谈话止于打招呼的样子。
雷同一阵无语,知道这位仁兄是属纸螃蟹的,不点不动,你不主动挑起话题,要等他自己张嘴,除非是打哈欠或喷嚏。
“知道你这迟到王子为什么有机会坐上校车么?”
夏亦然依然很老实:“不知道。”
“车上的人都是昨天到省里参加绘画比赛的,直到今天早上才由校车接回来。”
夏亦然听得倒是认真:“哦。”
雷同有种在对着马桶自言自语的感觉,忍不住又道:“估计还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
夏亦然适当地表示了疑惑:“哦?”
雷同得意一笑:“昨天我托国画社的会长将你送给我的那副墨竹也拿去参赛了。”
夏亦然眼皮微跳,嘴上依然是:“哦。”
雷同只觉自己快要发疯,不满道:“喂!你的画诶?是我抢的那副诶?拿去参赛了诶?没经过你同意的诶?”他倒是一副深怕夏亦然不生气的样子。
夏亦然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点,很诚恳地看着他,道:“送给你的,烧了,也无所谓。”
这算是他今天为止说得最长的一个句子,那语气的苍白程度比之新闻里面的旁白也是不遑多让的。
雷同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呆子的脑袋不晓得是构造特殊还是根本就没有构造,一时间自诩舌粲如花的雷同学也只有无语。
才一分钟不到,雷同又耐不住了,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知不知道最近城里闹得很凶的少女失踪事件?”
夏亦然摇头:“不知道。”只有这三个字,他是从来不吝啬的。
雷同双眼一瞪,恨恨道:“你到底有什么是知道的!?”
夏亦然默然半晌,道:“只有一件。”
雷同来了兴趣,追问道:“哦?是什么是什么?”
“拉链开了。”
“什么?什么拉链?”
“裤子的。”
“裤子?谁的裤子?”
“你的。”
“我的……我靠!”
他刚才在后排躺着可说是耍了半天酷,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裤子耍了他。饶是他脸皮比中英两个版本的《厚黑学》叠起来还厚,还是禁不住大感尴尬。
忙不失迭的将拉链拉上,车上却突然一阵喧哗,雷同又是一阵脸热,以为大家都在笑他,抬头一看才知道自己实在太过自作多情,因为此时大家所关注的景象所拥有的吸引力是即便他把内裤脱了再穿在牛仔裤外面也比不了的。
一名少女盈盈走上了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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