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十岁时，由于一场意外的事故，我成了孤儿。
奶奶一时难以从丧子之痛解脱出来，每天精神恍惚，一看到我就紧紧地搂住我，口里直呼父亲的小名。居委会大妈把我带到了叔叔家，叔叔与婶婶都在工厂上班，堂妹英子上小学一年级，一个本就贫困的家庭因我的到来变得更加贫困。
英子少年不知愁滋味，有好东西都要与我分享，虽然我每次都黑着脸不理她，心里却是感激她的，想着如果我长大发迹了，一定会好好报答她。叔叔的脸上总是阴郁的，婶婶的唠叨声从来就没间断过，我真的不想待在这个家里，我思念着爸爸爽朗的笑声与妈妈灿烂的笑脸。
一个周末放学路上，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说：“想不想自由与衣食无忧？”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男人简短地说了三个字：“跟我来。”然后转身就走。我迟疑了十秒钟，最后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男人交给我一大把锁，说：“锁同人一样，每把锁都有自己的脾气与性格，只要好好研究摸透它，就能打开它的心门。”
我用稚嫩的小手抚摸着它们，果然，每把锁的性格都不同，有的顽固有的娇气，我只要借助于一根纤细的铜丝线，它们就对我惟命是从了。
男人没有对我说慌，我过上了自由及衣食无忧的生活，每天早晨我都要随男人一起去跑步，飞跑是我与生俱来的特长，尤其是障碍跑，现在我常常奥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要求男人送我到体校去，说不定现在戴着世界跨栏桂冠的是我而不姓刘的那小子。
十五岁时，男人指着一家人的锁，问我可不可以使他顺从，我一眼就瞧出这是一种普通的球形防盗锁，笑了笑，掏出随身带了五年的细铜丝与锁玩起了游戏，十秒钟，锁输了，同意我进入。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的名牌运动鞋，李宁、耐克、阿迪达斯，我把运动鞋摆成一长排，每只都套一下，男人说，喜欢你就拿走，全是你的。
我只要了一双，李宁的，我急着要试一下鞋的性能，撒开腿就跑，从大街拐进一条条小巷，小巷四通八达犹如迷宫，我兴奋地飞奔，以最快的速度在迷宫里冲撞，一扇扇明亮的窗户被我甩在身后，这时如果天上的飞鸟低下头，就会发现一匹疯狂的野马在城市的阡陌里弹珠般四处冲撞，我跑过人群，跑过街市，跑过一片僻静，一直飞奔到四野无人。以后男人便常带我去做这种游戏，每一次都是我胜锁输，而每一次，我都只留下一个纪念品。
五年之后，我的手开始不顺，有的锁脾气相当急燥，无论我怎么哄骗都无法使它驯服，我气得对它拳打脚跳，都不管用，随着次数的增加，我失望地发现越来越多的新锁种开始出现，有指纹锁、密码锁、声纹锁，这些都是高科技的，我不懂，有人说可以上网去学，可我认不了几个字，不会上网。
我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一个身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少女进入我的视野，她纤细的腰肢上挂着一只漂亮的小金锁，出于对锁的敏感，我多看了一眼，这只锁小巧玲珑，随着她走路的节奏一摇一摆，她神气地面孔使我想起了英子，英子如果戴上这锁也一定这么漂亮这么神气，我微笑着迎向少女与她擦肩而过，这次我没用铜丝，我用夹在指缝里的刀片轻轻一蹭，顺手一捞，这把小金锁就落入掌心，我强抑制心中喜悦，飞快地跑开了。
我把锁放在贴身的口袋，没人的时候我就掏出来把玩，金锁躺在我的手心里，弯弯的锁梁象极了英子的笑脸，我用铜丝轻轻逗弄着它，然后偷偷地笑。
男人好久没让我玩开锁游戏了，这天他神情严肃地对我说，过几天会有一场画展，那儿有一种锁比较适合你摆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玩这种游戏，以后你就走吧，回到你叔叔家去。这么说我可以见到英子了？我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金锁。
画展上人很多，大部分是学生，我与男人驻足在一幅骏马图前学着别人的样子一边欣赏一边啧啧称赞，所不同的是，别人在赞画画得好，我却在暗赞那橱窗做得漂亮，锁也精巧。画展结束的时候，人潮涌动着朝外走，男人朝我使了个眼神，我抚摸着那锁，果然如男人所料，锁很好摆弄，我的惯用时间是十秒钟，但是橱门打开后，却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我被这声音吓坏了，男人先自转过身跑了，我还没来得及迈开腿，身体已被人按在地上，我象猫一样弓着身体，一手紧紧地抓着口袋里的小金锁，一手捂着脸，从指缝里，我忽然看到了英子惊诧与鄙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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