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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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陆顺是筋疲力尽,却又只想知道小标的情况,杨小标也不叫其他弟兄,就是三人一桌子说话,小标说:“爹、侯叔,中午饭时间也差不多了,把我干妈也叫来吃饭吧?”侯勇连忙点头说:“是啊,把沙沙也叫来吧。”杨陆顺摇着头说:“算了,我这副模样,她见了还不大惊小怪地呀,懒得听她说闲话。”小标看到六子身上粘了血迹的衣服,就暗骂自己疏忽,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下,请杨陆顺换上说:“爹,现在这样子确实让干妈看着难受。要不我们先吃饭,等吃完了饭再去见我干妈。”
三人吃喝着,侯勇问:“小标,你复员后怎么干什么呀?”杨陆顺也很好奇,杨小标很随意地说:“做什么都好,总不能再回乡里种田吧?说实在的,在部队几年,好的没怎么学,倒把艰苦朴素忘记了。”侯勇打量着小标说:“嗯,看得出来,你身上的行头比你干爹的值钱多了,呵呵。我看还得先解决户口,我们再办法给你招个工上班。不做农民就上班,呵呵。”杨小标本要说点什么,可见杨陆顺眼里满是疑惑,就隐忍了下来,有些东西还得私下跟干爹说才行。便不断向侯勇敬酒,虽然他辈分矮,可说话老练曲意奉承,时间不长就与侯勇拉近了关系,似乎还越说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杨陆顺因为受了窝囊气加之对小标的疑心,就很少说话,而且也插不进去,闷闷地吃了点饭菜,冷眼旁观着小标。
上次是旺旺满月时见着小标的,一晃又是两年多了,算算年龄小标也是二十出头快满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留着时新的甩甩头,穿着高档的黑高领羊毛衫,似乎脖子上还带着金链子,成熟是脸上带着点流里流气的神奇,说话粗声大气不时还蹦出点新鲜词语,跟原来朴实的小标截然不同了,到底是不是退伍也没见他在信里说起,什么时候回的南平也无从知晓,可见他有这么多混混弟兄,显然回南平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就不回家看看呢?回想有次沙沙说好象在见过小标,看来也不是空来风,他究竟又已什么为生呢?这些问题旋绕在杨陆顺脑子里,却始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好不容易等他们吃完了,侯勇似乎还有要紧事,拿着小标临时买来的两条红塔山匆匆离去。杨陆顺说:“小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们呢?”
这一问小标有点尴尬,他那群小弟兄也吃饱喝足了很不安静,肆无忌惮地嬉笑打闹,杨小标皱了着眉毛喝道:“吃完就散了,吵个什么鬼?铁子,你要盯紧点。猛子、大伟,你们今天跟我。”得了他的号令,十几个人马上就散了去,只留下猛子大伟坐在旁边。杨小标说:“爹,这里人多不好说话,要不到我那里去坐坐?”
杨陆顺正想看看他的生活环境,就点头答应了,四人就来到汽车站对面的信风旅社,原来小标长期在南平就是住的旅社,里面收拾得倒挺干净,看得出墙角的大衣柜不是旅社的物件,显然是小标临时添置的。
说起杨小标,其实三年服役期满就退伍了,并没有象他信中说的那样部队留他超期服役,他也根本不想考军校提干,部队里干部的待遇不算好,至少不是象他或杨陆顺想象中的那么好。童年少年时期家庭的困窘使他不甘心过清贫的生活,在部队加油站时就利用部队管理上的疏漏,把军用汽油偷贩给地方上的汽车运输队,获取了不少非法钱财,又看准了沿海开放城市走私香烟的容易,和几个战友合伙与当地的走私集团勾结起来,专心干起了走私外烟的买卖。而且他与几个南平的战友一起开发了南平等周边三个县的销售市场,倒也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不到两年时间就聚敛了三十几万元的财富,还养着一班混混小流氓用来稳固南平的黑市烟草市场。眼见得顺风顺水,他们就越发胆子大了起来,嫌化整为零的手法赚钱慢,居然伪造军用车牌购买了价值一百万之巨的外烟,想发大财,可惜运气不好,在出广东省的关卡时被拦截,一车外烟全被没收,落了个血本无归。几个战友也为此分道扬镳,好在杨小标稳稳占据了南平的烟草黑市,痛定思痛,又回到了从前蚂蚁搬家的老局面。他不是不记得杨陆顺的恩德,其实他就是太在乎干爹对他寄予的期望而不敢露面,杨陆顺是希望他考军校提干走一条有出息的路,可他实在拒绝不了金钱的诱惑,可以说是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加上他长期奔波往返于广东春江两地,也只想赚足了钱后再重新做人,在南平开拓市场的两年里,他也曾偷偷到爷爷坟上扫墓祭奠拜,也偷偷打听过杨陆顺一家的情况,毕竟干爹夫妇都是有工作单位的,所以他也就没急于见面,而是专注做烟生意,更不清楚杨陆顺现在已经是内忧外困。

所以当杨陆顺问及他的情况,不得不撒谎道:“爹,我因为考不起军校,又没得提干的机会,更不愿意回来麻烦你和爷爷奶奶,所以不得不谎称要在部队超期服役。其实这两年来我一直往返南平海南做点小生意,虽然没发财,可也勉强维持得住(这倒没说假话,损失了一车烟后,基本也没了什么钱了,何况还要养那么多弟兄。)就益发没脸见您和爷爷奶奶了。我知道您一定会为我的事操心,这、这正是我不愿意的,我需要独立。”
杨陆顺叹息道:“小标,虽然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到多少,我也答应你爷爷照顾你的。我并不是硬要你做到什么标准才满意,至少、至少你不能在社会上乱来吧?你今天召集那么多小流氓混混打人,你知道我心里好急好担心不?万一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对得住你爷爷的重托哟。”
杨小标却不很服气:“爹,你说的道理我都清楚,我也知道与那些小流氓为伍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可今天你遇到的麻烦,不用比他们更卑鄙恶劣的手段,怎么制服得了他们?爹,你心寒不心寒,你发善心救了他们的老母亲,可他们为了弥补自家的损失甚至还希望籍此捞一笔,不惜对您又打又骂,这种恩将仇报猪狗不如是东西,跟他们讲道理有用吗?不好好用拳头教训他们,迟早还要害其他好人的!爹,做了好事并需要回报,象原来您无私救济我一样,可、可总不能做了好事还要挨打挨骂甚至花钱免灾吧?爹,现在的社会不象以前那么单纯那么可爱了。”
杨陆顺又何尝不心灰意冷,今天要不是偶尔遇到小标,要不是小标喊来一帮人以恶治恶,说不定自己挨打受骂背黑锅四处借债凑齐三千元才得脱得了干系,不禁黯然神伤,嗫嚅着说:“小标,这、这世上好人还是多的,连我都不做好人了,你还会愿意叫我干爹?”
杨小标知道他的话伤了干爹的心,可仍旧说:“我怎么不想这世界上好人多呢?要是没有遇到干爹您这样的好人,说不定我爷爷死了都没人理!对好人,我比好人还好,可对坏人,我一贯就比坏人还要坏上好几倍!”
杨陆顺更无话辩驳,只好默然。杨小标笑了笑说:“爹,我今天死揍了那三个家伙一顿,我还想了个高招。”见杨陆顺并不感兴趣,只好自顾地说:“隔几天等那老人家恢复点后,我叫那三个家伙抬着老人去镇政府给你送感谢信放鞭炮!原来说做了好事不留名,如今就要大张旗鼓地做宣传!报纸上常这么搞呢。”
杨陆顺慌忙摇手说:“算了算了,没必要搞形式,我当初只是想到你爷爷奶奶也有那么大年纪,才送老人去医院的。”
杨小标劝了一会依旧没得到同意,也就不再坚持,还有件事就更不敢透露,那就是趁杨陆顺去派出所,他威胁伍家哥仨写了张两千元的欠条,不敲那几个王八蛋一笔钱给干爹当精神补偿,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便转了话题说:“爹,晚上我上家里看干妈和旺旺,不知道小旺旺长的好不?”
杨陆顺说:“旺旺没在南平,在乡下他四姑妈家带着的。我和你干妈调到县里没分到房子,暂时住在我岳父家的。还好,镇里答应过段时间就分套房子给我,到时候你干脆也搬我那里住好了,住旅社还是划不来的,外面的饭菜也没家里的养人。”
杨小标就猛地开始自责起来,当初那么有钱就怎么不知道在县里起栋房子呢?要有了房子,干爹也不会委屈地寄居在岳父家里忍受着与旺旺离别的痛苦,而干爹却无时不刻地替我作想,生怕我吃不好住不好,可、可我鼻子酸酸地说:“爹,还是你对我最好。”
杨陆顺笑了笑说:“小标,我们就别说这些客气话了,晚上回家吃饭,叫你干妈做好吃的。”杨小标点点头,却说:“还是晚上我请你和干妈全家吃饭吧,别拒绝我,晚辈接长辈吃饭是应该的。再说,我早应该请你们吃饭了。不是我心里会很不安的。”
杨陆顺就不再坚持,不禁坐在小标身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心情平静得就象抱着旺旺在河边散步,而小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成串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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