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世功名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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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皇上,以为爹爹会教训我几句,但他只过来把把脉,并没说什么。直到临出门前,问我卜术练到哪一级?我低声说“当阳”,爹爹吃了一惊,随后叹口气,一脸感慨地带上门去了。我一时也摸不清爹爹心思。
此时巴智宜、李俭已经侯在门外,我差他们去找张公公来。
不一会,张喜禄张公公来了,进门面带喜色,悄悄问我皇上可否来探视。我心里感动他对我的暗中扶持,但嘴上还是要怪他:“张公公不该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皇恩对我来说是负累。”张公公忙说“奴才多嘴”,但那脸上分明是得了开心,更是忍不住对一旁的御前侍卫絮叨:
“皇上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早知道夏卜官是何等品格,一番感慨,还和我说起先帝炼丹一事。”
“炼丹?”
“是啊,夏卜官有所不知,世宗宪皇帝(雍正)为求长生不老术,登基前就与道士交往甚密,后来更在宫里蓄养了一批炼丹道士,宪皇帝深信药石,还经常服用‘既济丹’,是以为滋补元气,延年益寿,但皇上认定炼丹道士为先帝配制的丹药不但无功反而有毒,所以先帝驾崩后,皇上立即把炼丹道士张太虚、王定乾等驱逐出宫了。说他们‘不安本分,狂妄乖张,惑世欺民,有干法纪’,想起这事儿,皇上称赞夏卜官做事勤勉,不可多得。还说,将来也为夏卜官在宫中专设一司,掌管宫中卜事就更便捷了。”
张公公正口若悬河地说着,突然发现我脸色下沉,忙收了话锋,小心地立在一边等侯吩咐。我不是责怪张公公,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进宫,可是巴智宜、李俭似乎很受鼓舞,两人的豹子眼闪闪发亮。也难怪,他们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忽地被分配到一个比他们还年轻的女官手下,多少有点犯嘀咕吧。他们还不知道我是一个总想逃离权贵的“官”。
瞻前顾后没有意义,我理理思绪,安排张公公和巴智宜、李俭一起,一步步操办小树林里众太监的“高升”一事,购回“命根”所需银两从皇上赏赐我的用度里支取;开棺重葬选择黄道吉日、日上三升之时;为以防万一,我做了几张血字黄符,可帮他们护身定魂;另外让他们带上足够的纸钱纸马、胭脂腮红,一并烧了,算是给那些可怜的宫女一点慰籍。最后还想起一件事,就是莲生与刁易的墓,不必动了。但请他们记得帮我培点新土。
送三人离去,我深施一礼:“一切事宜,拜托三位了!”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昨日的雪已经化了,空气是这般寒冷,但身后穿梭忙碌的家仆却**些热闹,提醒我大年将近。今晚又要还魂现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到这个离奇的前世,那时我真的要陪皇上去云南吗?真的就这么走马上任了吗?我会被皇上招进皇宫吗?爹爹能原谅我逃婚吗?师兄能理解我对他的拒绝吗?还有元宸,无论哪一世,好象他都离我越来越远,似乎只剩下了记忆,不知不觉就撤出了我的视线……这些问题缠绕在心里,就象府院里一丛丛枯枝般杂乱无章,惹人焦虑。
在回廊里看见表妹阿恬独自在玩“雪铃铛”,那叮咚作响的小雪球在她粉嫩的手掌里转来转去,阿恬美丽的脸因兴奋越发红润,腰肢轻盈扭动,即便是我,也看得呆了,那皇上一定也是惊艳过的。我悄悄绕开没有唤她,这少女独自一人也能玩的如此快活,将来进了宫,必定不会象弥妃那般多愁善感吧。但我还是在阿恬的柳叶眉梢上,看到了不祥之气,我深深地为她担忧。
又绕到父亲的书房前,从窗户里看到父亲正捧着《夏氏卜经》,一手捻着那美髯须,神情泰然,我定定地看了一会,没有去打扰他。当他知道我已经学会了“当阳术”,心里是喜是忧呢?这时穿一身牡丹绣花常服的母亲来了,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惊扰了父亲,跟着的丫鬟端着一盅燕窝粥。羡慕父亲和母亲的恩爱默契,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着元宸、卢小焕几个人,恍恍惚惚地又来到师兄门前。
师兄不在,丫鬟衣儿正呆呆地立在屋里。
“衣儿?”我轻轻叫她。
衣儿一惊,突然回身,手上一件东西“哐啷”掉在地上,原来是师兄的佩剑,更令我惊奇的是,衣儿脸上竟然有泪痕。
“大小姐,我,我打扫这里……好乱,林公子……他,他出去了……”衣儿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着。
慌忙地退出来,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我们追求的,往往是本不属于我们、本得不到的东西。这到底是哪一世修来的缘分呢。
天色已晚,我该回宫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惦念这一场大雪后、“弥妃”和她院子里那些槐树。索性绕道去了一趟延禧宫。

刚到院门口,就有熟悉的宫女招呼:“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弥主子这么招人惦记,弟弟刚来,又有妹妹来,夏姑娘稍等,待奴才禀报弥主子一声。”
待那宫女欢欢喜喜地去了,我寻思,没听说弥妃有一个弟弟啊,再看那院落里的槐树,阴气很大,居然将院子整个压住了,一定是辛亥鬼日冲上来的鬼气。这样的地方住久了,必然会体虚多病。正想作法冲冲邪,弥妃一阵风般地飘了过来。
“荧儿鬼丫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尽管还是那么清瘦,但弥妃的精神显然比我想象中好,不过眼睑青黑,说明体内阴邪沉积已久。
天气寒冷,弥妃薄薄的白纱裙外裹了件拖地的大红锦缎棉袍,还是被冷风吹得呲牙咧嘴。她伸出一只瘦弱的胳膊拉我:“来,进屋看看谁在这里。”
屋里是另一番天地——炭盆里的火苗窜的老高,木炭不时地劈啪迸裂,铜鹤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奇香,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火光的阴影里。
“师兄?!”我惊呆了。
弥妃脱掉大红棉袍,只穿着一件紧贴着身体的白纱薄裙,把她的曲线勾勒得凹凸分明。我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尽管刚见时师兄有点尴尬,但很快又镇定自若,脸上渐渐生出些城府。
“你看焕弟,儿时就是个泥猴儿,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出息,真是玉树临风。”弥妃的眼睛在师兄身上扫来扫去,掩饰不住地喜爱。师兄脸红了一下,但他把羞涩很快地遮掩过去了。
“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几个玩‘过家家’的游戏,我和阿恬都争着做他的新娘,而他每次都只选你一个,死心眼。”弥妃眼含情,语含笑,似乎沉醉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突然外面人声嘈杂,弥妃触电般地跳了起来,慌忙地叫人拿熏貂缀朱纬的吉服,等手忙脚乱地穿上了,外面又安静了。弥妃树着耳朵听了听,确定那只是路过的轿辇,失望便慢慢爬满她的脸。她把吉服胡乱脱下,让人拿下去,然后颓然坐在榻上,先前的精神劲,象退潮一般地退掉了。
“是皇上要来吗?”师兄只看这一番忙乎,还不明就里。
弥妃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个笑:“皇上,我许久都没见到了。”
师兄一脸愕然,欲言又止。
弥妃回过神,也许觉得言语不当,忙又说:“焕弟放心,你的事情我一定帮你。不管怎么说,我这延禧宫曾是皇上最爱来的,我这个贵妃也不是随便封的。”
师兄点点头,拱手致谢。他找弥妃求什么事呢?我拿眼睛询问他,而他对我有所躲闪。
“弥姐姐,兴许皇上是因为失了爱子,心绪不佳。”我理解弥妃失宠的滋味,想办法安慰她。
“才不是!听说内务府忙着为皇上选秀,宫里马上又来一批新宠!”旁边的宫女忿忿不平地说。
“奴才,要你多嘴!”弥妃呵斥那个宫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于是话题一转,说到我的事情上:
“还是荧儿有志气,年纪轻轻,就官至四品。要不焕弟坐不住呢,也要跟着皇上建功立业。等他将来做了护国大将军,好配得上娶你这夏卜官啊。”弥妃转头对身边的宫女们调笑说:“以后你等都得叫她‘夏大人’,夏姑娘现在是朝廷命官了!”
“做这个官是万般无奈,别人不知道,姐姐也来取笑!”这话也是说给师兄听的,没想到他竟然来求官做,还托的是皇贵妃的关系,这必定是他一时血性,也必然背着爹爹。将来还不知会多伤他老人家的心。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
“妹妹不要自谦了,来宫里做女官好过做皇妃多少倍,辛苦终有结果,还有自己的日子过……”弥妃说着神情又黯淡下来,懒懒地伸了一个腰,打了个呵欠。
天色已晚,告别前,我留给弥妃一张黄符,嘱咐她随身携带,可驱避阴邪二气。弥妃谢了我,却似乎并不上心,笑着说有些鬼邪来倒好,这延禧宫还热闹些,一句话道出她心里的寂寞。
出得门来,与师兄一路无话。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竟把我们隔得那么远,再也没有从前的两小无猜,最难过的是发现:彼此想要的,是自己给不了的东西。
“今夜师妹又不回府了吧?”在乾清门岔路口,师兄冷冷地问。
无从解释,我只好点了点头。
师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寒得彻骨,也痛得揪心,他蚕眉紧锁,两腮青筋显露,那张俊美的脸变得狰狞恐怖。
“我一定会带着战功回来见你!你一定要等我!”不等我说什么,他已大步流星地朝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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