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穿越心中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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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以为我是被饿死的,却不知我是痛死的。皇儿早我先去了,他已经成形,有一对健壮的小腿,踢我的时候力气蛮大,可是他死了,见不到人世的光了。我对不起皇儿,因为我是他唯一的指靠,可是我救不了他……
你该知道,没有落地的胎儿是无法轮回再生的,他化做那雨、云,花草,树木,他化做这皇宫里东游西荡的清风。你说,我怎么能独自去投胎呢。我是他娘亲,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女鬼说完,仰脸看着我,流露出义无返顾的决心。冬日的寒风吹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刀割一样的疼。疼痛让我柔软的心突然清醒了,我明白我可以为她哭,但不能忘记她已是鬼邪,而我是卜者。
“张裕妃,想必你对所养的‘贪吃虫’也怀了这样的母性吧。”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姑娘洞悉我内心甚深。”
“所以当后来又生出‘贪吃虫’,你即便知道九腿蜘蛛可解,却依然将那些毒虫养在腹中,不忍杀之,对不对?”
“也不全是”她有些无奈:“饿鬼贪食人间烟火,‘贪吃虫’是无法禁绝的,况且那九腿蜘蛛并不好找,所以何必周折,小小活物也是一个陪伴。”
“可是,那‘贪吃虫’与你相依为命,同时也成了你的守护你的暗器。纵使你没有害人之心,但你总要偷夺食物,难保不与人争执。你若不小心又放了那虫子出来,承乾宫能有多少九腿蜘蛛可吃呢?”
女鬼不做声了,低头沉思。
转头看看身边一脸懵懂的金导演,他半张着嘴,似乎有一肚子疑问悬在嘴边。他身后那些剧组人员听我独自“鬼话连篇”,更是瞠目结舌。
“张裕妃,先受我一禁吧。”
我拿出一道黄符,念了一个“禁”字诀,看它燃了。然后不由分说打过去。女鬼一惊,却也没有躲闪,身子猛地一震,已经受了。
“这道符是禁你施法的。你的奇招异法太多,这个剧组驻扎在故宫拍戏,不能再出意外了。我叫他们每日多准备一些食物给你。你切莫再出来吓人。还有——不妨告诉你,到春暖桃花开,禁字符便会破解。但是我会在那之前回来找你,我想,那时我会有更好的办法帮你。”
其实我心里一片迷茫。我不知道我能否在保护同类的同时,又使这个可怜的女鬼不受伤害。我怕的是,无法同时保全。我不知道我的前人在面对这种抉择时,是否想过人有人道,鬼亦有鬼路,我们评判是非曲直的立场是否公正?是否有权利替他们决定来去?作为一个卜师,降妖除魔斗的是法术,还是良心?那把“正义之剑”到底在哪里?
我不着边际地想着,女鬼已经深施一礼,谢我体恤。她用那对大而哀怨的眼睛看了看我,无尽凄凉,随即悄悄隐去。我眼前只剩下瘦削而落寞的黛玉像,一切平静得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没有向金导演和卢小焕过多地解释什么,除了告诉他们,那女鬼不会现身了。女一号菲菲终于换上一幅谦逊的表情,好奇地问我:是不是那鬼会隐身出现?她是不是爱吃肯德基?“清兵乙”则希望我替他和女鬼道个歉,说打她是一时情急,请她千万不要记恨他。金导演在一边后悔,说忘了把刚才的场面拍下来,最好我能把女鬼说的话复述出来,这活生生就是一部好戏,他已经决定亲自编写剧本……
卢小焕用身体挡开追问的人,压着火问金导演:“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金导演看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的我,无奈,只好挥挥手让我们走。没走几步又追上来索要电话:“小巫女,咱们要经常保持联系,万一又闹鬼……”
我一边叮嘱他不要对外宣称此事,一边也暗暗发愁,故宫里怨鬼甚多,很难预料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把卢小焕的那半块血帕留下给他。昔日的皇上笑逐颜开,竟然朝我鞠了一大躬:“小巫女真是善解人意!”
离开长春宫,我与卢小焕走在雾气浓浓的寒夜里,天狼星看不见了,我茫然地走着,身体无比疲惫:“小焕,我们去哪?”
“不管去哪,我只想带你离开这里。”他紧锁眉头。
“小焕,你为什么一句都不问我?”雾越来越大,似乎只能看见彼此。我们的手自然地拉在了一起。
“你看上去十分虚弱。夏夏。”他答非所问,轻轻地扶住了我的肩膀。
我感到他的手传来一阵阵温暖,似乎是这寒夜里我唯一的指靠,眼泪竟然慢慢浮上来。我们相依为命地走着,这华丽而威严的皇宫,暗藏玄机、处处艰险,就象我们难以预料的人生,但它在迷雾中就象一个童话的城堡,没有方向也没有出口,在一瞬间我真希望永远这么走下去,没有负累,没有结果地走下去。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累呢?

“夏夏,别睡,我带你回家。”
卢小焕抱紧了我,我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学校马上放寒假,功课也紧张起来。奶奶来了封信,除了报平安,再就是鼓励我多修习卜术,还提到,如果有要好的朋友,可以带回家一起过年。我心里疑惑,奶奶指的是谁呢?
这期间,我又见过元宸一次。剧组摄影师的症状令医生束手无策,后来被送到北京最好的医院,那有一个疑难病专家组,都是从市内各大医院抽调的精英,元宸也是医疗小组成员之一,而且是最年轻的成员——这和他曾经治愈过卢小焕的尸毒不无关系。
见到我来,他掩饰不住的惊喜:“一看到这个病例,我就联想到了你,看来我的直觉不错。”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直觉?”话一出口,脸就红了,生怕他误会。
元宸迟疑了一下,手摸了摸下巴:“我猜,你还带来了治他的‘解药’对不对?”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但是“九腿蜘蛛”一说却在专家组里炸开了锅。
“我们是科学工作者,怎么能搞巫术迷信呢?”
“中医中有些药引确实比较怪异,但医学研究,那不过是一种心理疗法,并不对症。”
“元大夫,你也相信这些歪门邪道?”
……
元宸并没有急着反驳,他一边用眼神安慰身边局促不安的我,一边微笑着对那些专家说:
“我想这‘九腿蜘蛛’的方子,正应了中医里‘以毒攻毒’的理论,现在我们对病人无计可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她的法子。”
“没有药理分析,也没有临床数据,就凭这小姑娘一句话,病情加重怎么办?毒性发作造成后遗症怎么办?”
在这么多医学界专家面前,元宸犹豫着,他不能再象上次那样拍胸脯说“我负责”了,那只能让人感到是因年少轻狂而对权威的蔑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位瘦高年长的专家发话了,他推推滑下鼻梁的眼镜,翁声翁气地说:
“文革时候,我被下放到贵州苗乡,那里自古蛊术盛行。尽管文化大革命大力破除封建迷信,但几千年延续下来的‘蛊’在苗人心里是根深蒂固。加上云贵地处偏远,医疗水平落后,所以当地人养蛊放蛊,也就相应地有不少治蛊的名堂。
回城后,我也就‘蛊’的问题请教过不少专家学者,‘病毒说’居多,但也莫衷一是,我也亲自带学生回去考察过,但苗人大多讳莫忌深,即使能深入了解,很多奇怪的现象连医学也无法解释。治蛊的药方更是五花八门,什么古镜、井灰、初生的桃子,含有很多唯心成分,却往往药到病除。就象这次收诊的这个病人,他的症状很明显,但存在诸多疑点,无法以唯物的医学理论来分析治疗,竟然与‘中蛊’十分相似,我们也许可以试试那些‘奇门异法’,说不定真的有效。”
元宸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他感激地望着那位专家,并且试图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梁教授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个风险性还是有的。”有人迟疑。
老专家笑了,掳掳脑袋上稀少的头发:“说句不好听的,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这些所谓的专家,谁没失过手呢?但是不能因为怕错,就不上手术台了不是?”
离开医院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老专家的话,每个人心里都是怕错的吧,但是重要的是,要有能够面对的勇气。至于我自己,看着元宸星光般明亮的眼睛,我的内心却越来越退缩。甚至当他说到,改天和女友一起去学校看望我和卢小焕的时候,我竟然以复习考试太忙一口回绝了。是我不愿意见他么?不是。以为他离我远了,可是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来苏水的味道,看着他拿着病历的修长干净的手指,甚至他走路时白大褂带起的微风,都让我心动。这就是我一直惦念的元宸,无论他是医生还是喇嘛,只要他看我一眼,所有的爱意便重新充满心间,所有的迟疑都退而其后。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意无意地,逃避着他。命运给我们造成的距离,让我渐渐丧失了面对的勇气,我害怕心被刺痛,害怕咫尺天涯的无奈。也许我只能象十年前一样,依然把他深深地埋在心底,将这份爱,变成我一个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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