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空定忽然动了。
他站起身来，却仍是一句话不说，慢慢的踩着楼梯，回楼上客房去了。
柳飞花和小乐对望了一眼，看来他们的激将法并没有起到作用，这样的话他都能忍，那个空定的定力还真是不错。
用过早饭，两人回到了客房休息，让人意外的是，空定居然没有在夜里敲木鱼。直到第二天早上，依旧相安无事。
柳飞花和小乐索性不去留意空定，继续赶路，希望可以甩掉他。不过在以后的几天里，他们却发现了一个问题：空定总是若即若离，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每次都是露一下面，一闪而过，仿佛是偶然遇见，却又让你找不到充足的理由。
比如两人骑马赶路的时候，忽然发现空定就在前面；等超过去以后，却在镇上看到他正在一户人家门口化缘。
或者是经过一个镇外卖茶水的草庐，空定也会出现在那里，正悠闲的喝茶。
还有就是吃饭的时候，这个和尚也会“无意间”从远处走过，却仿佛根本不认识你一般，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小乐心里算了算，走了五天路，居然就看见了他六回。
“这是干什么嘛！”小乐都有点受不了了。刚跨进观音镇，她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生气的说道。
柳飞花也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感觉就像刚咬开一个苹果，就发现一个虫子蛀的洞——也许里边有只虫子，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还有更倒霉的：虫子只剩一半，而另一半已经在你嘴里。
面对这个苹果，你会心里发毛，会隐隐约约的犯怵、犯嘀咕、犯恶心。会妄自惊扰、草木皆兵。那种感觉，简直比吃下一只苍蝇还要难受——其实吃下一只苍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吃了之后，别人才悄悄告诉你。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柳飞花说道。
“你明白什么了？”小乐急忙问道。
柳飞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小乐：“你知不知道‘杯弓蛇影’是什么意思？”
“知道。就是一个人见杯中弓影，以为是蛇在酒中，勉强喝下，随后疑虑而生病。”小乐回答道。
“那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们离开襄阳后，就没有人找我们的麻烦？”柳飞花又问道。
“对呀！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几天我们路上倒是挺顺利，你在襄阳城赶走的那两人也没有追过来。”小乐说道。
“也许他们并不是没有追来，而是被更厉害的人赶走了。”柳飞花道。
“什么意思？”小乐一脸迷茫。
柳飞花理了理眉毛：“当猫捉到老鼠后，总不会立刻吃掉，而是是要把老鼠玩到筋疲力尽为止，这个常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我明白了，难道空定是猫，而我们是老鼠？”小乐问道。
柳飞花叹了一口气：“不错。空定绰号‘铁面神僧’，做事六亲不认，凡是他盯上的人，追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劫。而他对付人的方法也非常极端，不是简简单单的追杀，而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的贴住你、粘着你，就算撕下来，也要先掉一层皮。等到把你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再带走你的性命。”
小乐听得一身冷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歹毒可怕之人，亏他还以惩奸除恶的侠客自居，所做之事，却是如此残忍暴虐。”
柳飞花笑了笑：“大凡出家的方外之人，总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太一样，若是他们所崇尚的佛法和现实格格不入，就难免产生心魔。就拿空定来说，舍不得放下屠刀，却又想立地成佛，也许他心里承受的折磨，比别人要多得多。而作弄、摧残别人，把挖掘他人人性中的缺点和弱点当作乐趣，也许就是他唯一的嗜好了。”
小乐默不做声。
柳飞花顿了顿，继续道：
“既然他现在盯上了我，那么当然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我。不过在我看来，他倒并不是为了那十万两银子，而是想正大光明的会会我柳飞花。在他这个猎人眼中，越狡猾，越聪明的狐狸，越是具有挑战性。也许从心理上和身体上彻底击垮我，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和好奇心。”
“他就这么有把握？”小乐说道。
“有没有把握，那是他的事。也许在他看来，我只不过是那个会翻筋斗的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出他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来找我麻烦的人不管是谁，或者撵走，或者杀掉，都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了。”
“太可怕了。”小乐说道，“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居然不择手段。”
“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让别人在他的游戏里插上一脚。如果我被他弄得风声鹤唳、疑神疑鬼，犹如惊弓之鸟，那么他的胜算就很大了。”柳飞花道。
小乐恍然大悟：“在他看来，你已经是他十拿九稳的猎物，他当然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了。”
柳飞花笑道：“一只猫眼看就要捉到老鼠，还会让别的猫也来分一杯羹吗？”
小乐叹了口气：“我也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柳飞花道。
“你们男人真的跟猫一模一样。”小乐说道。
“哪里一样了？”柳飞花奇道。
“第一，是猫都爱吃腥，是男人就爱多情。”小乐说道。
“那么第二呢？”柳飞花笑着说道。
“第二嘛，”小乐笑了笑，“猫可以没有头发，但绝不可以没有胡子。因为不长头发没关系，若是没有胡子，只怕一辈子也抓不到老鼠。”
柳飞花笑了：“我倒希望这种不长头发的猫，越少越好。”
——*——*——
空定刚到观音镇，就和华山派的十来个人大打了一场。
他做事全凭心情，心情好的时候，他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无论那个要求是否合理，他都会答应下来——在襄阳城的天然居，他竟然真的跟着掌柜到了厨房，然后就地取材，亲手烧了十来个好菜，每一道菜都让客人赞不绝口，惊为天人。
不过正当掌柜如获至宝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和尚已经飘然离去。因为空定觉得，天天在厨房砍瓜切菜，面对一群满身油腻的下手和一堆叮叮当当的瓶罐，实在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所以当他做完最后一道“沔阳三蒸”之后，就再也受不了了，当着几个手下的面，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这个没有任何征兆的举动，把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以至于一个正在切猪蹄的人，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
当然，空定也并没有白忙活，他临走时还揣了一只烤的正好的烧鸡。他揣着那只鸡，走着走着就笑了起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坐到地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做了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啊！这是一件他连想都想不到的的事，可他居然真的去做了。
——因为他高兴。
——如果他不高兴呢？
孙志铭躺在地上，身上至少断了四根骨头——这并不要紧。问题是，他至今没弄明白，邻桌的那个和尚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们大打出手。
他们都是华山派弟子，奉师父之命追查柳飞花的下落。没想到刚到观音镇，饭还没有吃上一口，就先吃了一顿别人的拳脚。
孙志铭虽然在华山派不算什么上层人物，但其师傅好歹也是“华山十三剑”中排名第八，成名多年的“一剑翩然”聂百川，自己的剑法虽不能说登峰造极，至少也是尽得真传。没想到被人突然袭击，居然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被那个和尚“一拳翩然”，打得跌落尘埃。更惨的是，和自己一起的十来个师兄弟，此刻也都没有一个能站着说话的。
“你们给我记住——”那个看起来凶狠无比的和尚说话了，“在我面前，不要提柳飞花的名字，更不要去打他的主意，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孙志铭忍着疼痛，和其他人搀扶着离开了。“我一定要报仇！”他在心里狠狠的说道。
当然，如果他知道对方是空定，那么他一定会十分庆幸，自己居然捡了一条命。
“路遇空定，退避一程。”这是赵志铭下山之前，聂百川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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