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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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凡!”采妮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响起,听得出她的心情极差,说话的
声音也比以前低了八度。
“怎么啦!谁欺负我们采妮大小姐了,是不是那个纨绔子弟?”我笑嘻嘻的
说。
“胡说!你就不能正经一点?”采妮似乎有些生气。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好,你说吧!”
“韩教授的妻子得了肺癌,今天上午过世了,我想你陪我去看看。”
她说得是她的导师遗传学教授韩德鑫。我在大学的时候韩教授曾经给我上过
课,不过只是一个学期,主要是我的专业是《心理学》对遗传方面本来要求就不
算高。
我和韩教授的联系主要还是开了这间「心理咨询」后,他帮过我几次,于情
于理我也该前去吊唁。我痛快的答应了,采妮和我约好晚上七点去韩教授家。
韩教授是学术界的名流,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我们好不容易才有和他单
独谈话的机会。
“谢谢你们能来!”他紧紧握着我的双手,我能感到他心灵的颤抖。
“韩教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我看着他变得花白的头发安慰说。
“你们放心,我早就想开了,人都会有这么一天。”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
轻人过来谢礼,他是韩教授的儿子韩自强,我们曾是高中的同学,也是极为要好
的朋友,现在他在美国读书,刚刚接到噩耗从那边赶来,我又安慰了他几句,才
和采妮离开。
以后一年多的日子我很少去遗传研究所,一来工作比较繁忙;二来采妮已经
结婚了,我怕别人说闲话,直到有一天……
“陆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前.我愣了愣,从他的声
音中我听出这位老人居然是韩教授。
我张大了嘴巴,短短的一年时间他怎么会苍老的这么厉害。我急忙开门将他
请了进去。
他颤颤巍巍地坐在沙发上,我给他冲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我等了你一个小时……”教授的神态显得十分疲惫。
“我去了一个客户家,哦!对了,您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可以去拜访您。”
我有些歉意的说。
韩教授本来就灰暗的眼神越发的黯淡,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痛苦。
我看出他这次来绝对不止是单纯的拜访,他一定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来找我。
“我想……我想让你帮我劝劝自强……”他艰难的说出了一句话。
“您是指哪方面?”我不太明白。
“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别的事还好说,可个人感情的事我实在不好干涉。
“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女人!”教授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的目光中
透露出极端的痛苦与内疚。
“对方爱不爱他?”我小心翼翼的问。
教授似乎被我击中了痛处,手中的咖啡杯不停晃动着。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
出一个字:“爱!”
我沉默了下去,现在看来自强和那位女士情投意合,我更加不好从中说些什
么。
韩教授忽然放下了杯子,紧紧握住了我的双手:“陆凡!你一定要帮我这个
忙,自强也是你的朋友,你也不希望看到他的毁灭……”
我不知道教授为什么会用上如此严重的词语,为了教授,为了自强,也为了
我一贯的好奇心,我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自强轻轻的放下啤酒杯。
他望了望一脸尴尬的我:“你是第八个说客……我父亲动用了他所能想到的
所有手段。”
我有些不喜欢他的态度,就算是韩教授对他的感情生活干涉的有些过分,他
也不应该用这种不屑的口气说话。
“那女孩是谁?”我咽了一大口啤酒。
“她叫如卿,是我父亲的秘书,我们在半年前认识的。”他一脸的兴福。
“我们十分相爱,陆凡!你不必劝我,你知道那是没用的,不如你去劝劝我
古板的老爸!”
我只好又去找采妮,自从她结婚后我还是第一次主动找她,她依旧性感迷人,
价值不菲的时装和快乐的神情充分说明她的婚后生活十分愉快。
“我现在才觉着,你离开我选择那个公子哥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不知为什
么我一见到她,就想哪我们的过去开涮。
她白了我一眼:“何止有道理,简直是英明无比。”她的目光落到我华伦天
奴的西装上。
“看来最近你混的不错?”
“勉强养家糊口!”我笑嘻嘻的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采妮的话让我一愣,我周围的人怎么都有了未
卜先知的能力?
“我见过韩自强了,他告诉我你找过他。”
我恍然大悟。
“其实关于自强的事情,老师有些过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采妮这么说她
的导师。
“如卿是个好女孩,外貌品行都十分出众,我就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反对她
和自强来往。”
“她的家庭怎样?”
“她是个孤儿,家中的亲人在一次大地震中全部丧生了。”
我点了点头:“她怎么会到你们研究中心工作?”
采妮噘起性感的双唇:“说起来,她还是教授介绍进中心的,教授对她好像
特别的关心。”
我从她话语中捕捉到了「特别」这两个字。
“哪种关心?”我接着追问说。
采妮的脸有些发红,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犹豫了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
说:“总之不像是对普通同事……”
“你是说教授对她是像女儿般,还是教授对她产生了暧昧的想法?”我加重
了我的语气。
采妮皱起眉头:“按理说,教授不是那种人,不过有一件事情让我不得不怀
疑他。”
她喝了一口红茶:“两个月前,下班的路上我发现手机忘在中心,又开车回
去……我正想开门……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绝不可以和自强来往!”韩教授似乎很生气。
“教授请您尊重我的个人感情!”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情?”教授大声喊了起来。
“对不起!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如果您不能接受,我可以辞职……”
采妮缓缓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绝对不会相信教授是这种人。”
我没有说话,也许韩教授自从爱妻死后,感情上变得异常脆弱,刚刚从如卿
的身上找到感情的依托,没想到又被自强剥夺了。
“你能不能安排我见见如卿?”
采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如卿本人比采妮描述的更加漂亮,乌黑的长发丝绸般披散在肩头,她的皮肤
洁白而细腻,清澈的双眸荡漾着淡淡的忧郁。我终于明白自强为什么会这么爱她。
“你是自强的朋友?”如卿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惹人遐思。
“确切的说,我们是朋友加同学。”我的脸上带着笑意。
“我听他说过……”
“哦!他还对你说过我什么?”我饶有兴趣的问。
“陆凡,男,一九七五年生,毕业于国立医科大学,主修心理学专业,在校
期间曾经有一位海誓山盟的红颜知己……”
我红着脸连忙制止住她。
她望着我一脸狡黠的笑容:“怎么?不想听下去了?”
我心中暗骂自强混蛋,连我和采妮的这段过去他也一五一十的交待了。
“你很喜欢自强?”我急忙转移了话题。
如卿的回答居然出乎我的意料。
“喜欢,不过不是你指的那种!”
“难道说你不爱他?”我颇感惊奇。
如卿的面孔转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你并不爱他?”我忍不住再问。
她默然垂下头去,一滴晶莹的泪水落了下去。我递给她一方手帕。
“可不可以陪我喝酒?”她挤出一个笑容。
如卿绝对不是在喝酒,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拼命的麻醉自己。我用力的夺
下她手中的酒瓶。
“还给我?”她向我大喊。
周围的客人都望向这边。
我向大家歉然的笑了笑,低声对如卿说:“我也想喝酒,留给我一半好不好?”
离开酒吧的时候,如卿整个人瘫软在我的怀中,我比她也好不到哪里,走路
都歪歪斜斜,不在一条直线上。
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如卿「哇!」地吐了出来,几乎全都吐到我的身上,
我顾不上整理,将她扶到海滩上坐下。
我买来两瓶矿泉水递到她的手中。
如卿忽然捂住脸,大声的哭了起来。
夜晚的海滩人来人往,我不由得暗暗叫苦,要是让认识我的人看到还不知他

们会怎么想我。
“我生病了……”如卿终于止住了哭声,开始剧烈的咳嗽。
“那赶快到医院去看!”我建议说。
如卿摇了摇头:“我去过了,医生说也没有办法。”
“或者他的水平不够,不如我带你到别的医院看看?”我安慰她。
如卿忽然格格笑了,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我……我逗你玩的……你还真信……”
被人愚弄的感觉让我愤怒起来,我将矿泉水丢到她身边,转身离她而去,无
论她在身后怎么喊,我还是没有回头。
回家的路上,我始终忘不了她刚才的哭泣,她喝了这么多,假如万一遇到坏
人怎么办?
我急匆匆的又回到了海滩,天色已经很晚,出来散步的人们大都回去了,我
一眼就看到了她颀长的背影,她的头深埋在自己的双膝上,肩膀在微微的颤动。
我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下,她抬起头,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目光中充满了忧
伤与绝望。看到我她抽动了一下可爱的鼻翼:“对不起……”
我微微笑了笑。
“我送你回家……”她听话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市立医疗档案中心,通过我的同学王磊调出了关于如
卿所有的病历资料。
“黑子,怎么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只有她近三个月来的病历档案。”
我凑到电脑屏幕前。如卿没有说谎,她真的得了绝症,她已经是肺癌晚期,
而且她同时还有先天性的免疫缺陷。
“怎么她是你朋友?”黑子就是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
“改天请你吃饭!这件事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急忙
离开了。
我又找到了韩教授,看来他阻止自强和如卿在一起多少因为如卿不久于人世。
“您是不是因为如卿身体有病?”我试探着问。
“如卿她有什么病?”韩教授显得异常的慌张,他看来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
着我。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您老认识如卿很久了?”
“啊……大概……有几年了。”
“其实如卿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不……她绝对不可以和自强恋爱!”韩教授的情绪马上又激动起来。
我看了看教授,教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火,沉默下来。
“教授,现在这个时代,您真的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是没有近亲血缘,他们
就有恋爱的自由。”我多少对教授有些看法。
教授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抓住我的肩膀:“他们有血缘关系,如卿……
她……她是我的私生女儿……”我被他的话惊呆了,没想到一向以作风正派而著
称的韩教授也会有私生女。
“可是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自强?”
“我……我怕他看不起我……”教授深深的垂下头去,的确自己心目中一向
完美的父亲竟然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而且还有一个女儿,这是谁也接受不了的
事实。
“教授,我想最好还是您把这一切告诉自强……”
韩教授想了好久,终于点了点头。
可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样顺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电话那端传来韩教授慌张的声音:“陆凡,你见到自强了吗?”
“没有……”我还未从困意中清醒过来。
“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冲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我真怕他想不开……”
我立刻清醒过来,安慰他说:“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他……”挂好电话我立
刻冲出门去,开车直奔如卿的寓所。
手机刚刚打开,一条短信息传了过来。「陆凡……如果说这个时候我还能想
起谁,那么这个人就是你,谢谢你陪我喝酒,听我谈心,我终于明白世上最珍贵
的感情是什么?替我对自强说声抱歉,他真的很好,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把他
当成弟弟,现在我才明白……“
我的一颗心变得冰凉,不断的增加着速度。
房门紧紧关闭着,我顾不上许多,用力撞开了房门。
如卿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背对我静静坐在客厅的中间。她的面前是一幅大
大的壁画,画面上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我高悬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身躯软软的向我怀
中倒来。
“如卿!”我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她的双腕上割出深深的血口,刺眼的殷
红依然在汩汩的流出,胸前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透。
我抱起她有些冰凉的身躯发疯的向医院奔去。
“陆凡……我……好累……我好累。”
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机响了是韩教授打来的。
“你马上到仁爱医院!”我的声音接近怒吼。
“什么事?”“到了你就会知道!”我重重的挂上电话。
如卿刚刚推入抢救室,韩教授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
“她怎么啦?”从他焦急的神态看得出他依旧关心自己的这个女儿。
“你们谁是她的家属?”护士走到身边。
“我是!”教授忙不迭的说。
“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血库的存血不够!”
教授的面孔忽然变得苍白,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恐惧。
“她是B型血,你跟我来?”
我留意到教授的嘴唇微微的抽搐着。我忽然意识到他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
“我是B型血!”我卷起衣袖。
教授投过感激的一眼。
鲜血从我的身体缓缓流到采血瓶中,又静静地流入如卿虚弱的体内。
她的面孔像白纸一般苍白,乌黑的长发也失去了原来应有的光泽。
我祈祷上天,但愿我的血液可以唤回如卿美丽而脆弱的生命。
如卿终于睁开了双目,她看着身边的我泪水无声的流下。
“陆凡……你……是个好人……”她虚弱到了极点。
我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又昏迷了过去。
门外忽然传来教授声嘶力竭的哭声,周围的护士医生来回穿梭变得更加忙碌。
“发生什么事情?”我问身边的护士。
“那个老人真可怜,女儿自杀,儿子又出了车祸,听说心脏都破裂了。”
我无力的走到教授身边,他的泪水已经流干,目光空洞而呆滞,仿佛一具行
尸。
“自强怎么样?”我的同情心压倒了对他的厌恶。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他似乎听不到我的问话。
“病人找你!”护士来到我的身边。
如卿的眼睛仿佛有了生命的神采,我来到床前握住她伸向我的小手。
“我想……单独和他……”
护士知趣的走开了。
“我恨他……”
“你是说……教授……你的……”
“他不是……我的……父亲”激动的情绪让如卿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轻轻的摩挲她的小手,尽量让她镇静下来。
“他创造……了我……他同时……也毁灭了我……”如卿的眼神悲痛而绝望。
我有些不明白。
如卿低声说:“我……只是个……克隆人……他利用……他妻子的基因……
创造了我”
我的四肢变得冰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教授拼命的阻拦如卿和自强在一起,
可是既然如卿早就知道自己的来历,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我……希望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要他……感受到……无法承受的痛
苦……”
如卿紧紧握住我的双手,仿佛想抓住自己不幸的命运。
如卿在午夜十分死去,她临死前的愿望是将自己的心脏捐给自强。我想这多
少是血缘的关系在起作用。
自强重新回到了美国继续他未完的学业,他只知道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给予
了自己第二次生命,永远也不会知道胸中跳动的是母亲的心脏。
我默默的站在如卿的墓前,轻轻拭去她照片上的浮灰。她的笑容依旧那样美
丽,仿佛就在我的身边。我回忆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时光,一直呆到黄昏。如
果血液是生命的一部分,那么我的一部分生命也陪着她长眠到了地下。
不远处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我立刻认出他是教授。他比两个
月前更加苍老了,他的手中拿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在妻子的坟前低声的哽咽着。
我没有惊动他,从另一条小路悄悄离开。
半年后教授去了美国,我想他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我刚刚起笔的一个短篇系列,不足之处在所难免,这次之所以选择心理学这
个领域,和我本身的工作多少有关,希望各位文友不吝赐教。敬请关注下一篇《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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