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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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玉香见状立即封住东方宛华四处**道,俯下身子,轻轻摩挲着东方宛华的发丝道:“你以为你的这点小聪明可以杀死我?摆脱仇恨,说得倒是轻松。对于一个从小衣食无忧,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少爷来说当然可以脱口而出,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个十几岁便家破人亡,为了生存尝遍人情冷暖的人来说有多么艰难。我就是让你活着,就是想让你痛苦地活着。”
花玉香大声对身旁的青衣女子喝道:“你负责看守他,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小心你颈上人头不保!”
东方宛华被带到了屋子里,屋子里的一切摆设再熟悉不过了,这些东西有着他从小到大的回忆,可此时入目,人事已非,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堪。
这方寸之间便是他今后不见天日的归宿。
东方宛华走后,花玉香的突然发怒,他将身旁桌子上的器皿全部打翻在地,银器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这愤怒从何而来。
他握住掉在地上的剑,剑韧将他的手心划破,鲜血一滴滴顺着剑流下来。
已经过去三天。
东方宛华被软禁的三天来颗米未进,滴水不沾。侍者端进去的饭菜又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这次侍者端着酒水刚要进门却被花玉香拦下,轻声说道:“让我来吧。”
推开房门,见东方宛华倚在床上心思重重,目光空洞。东方宛华抬头见道花玉香,眼神中恨意乍起。
花玉香一边将饭菜摆好,一边说道:“几天来都不吃东西,你是铁了心要绝食而死,是吗?”
他拿起碗筷,端到东方宛华面前说道:“你死了,我会很心疼的,我说过,不会让你死。”
东方宛华一语不发,将脸转过一边。
花玉香用汤匙盛了一口饭,说道:“张开嘴巴。”
东方宛华胳膊一甩,将碗打翻在地。
花玉香握起东方宛华的手柔声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了,你疼吗?”
东方宛华甩开花玉香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了。”
花玉香放下碗筷,端起酒杯道:“既然不想吃东西,那就喝点酒吧,你不是很喜欢喝酒吗。”
东方宛华夺过杯子,将酒倒在地上,将杯子甩在墙上,发出铿锵的声音。
“呵呵呵……”花玉香笑了起来道:“不要怪我,既然你自己不喝,我只能用这个方式让你喝。”
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只手抚着东方宛华的头,嘴巴迅速覆上东方宛华的唇。“呜……”东方宛华隐忍地发出叫声,他的手胡乱拍打着,将花玉香挣脱。
“咳咳,咳咳咳……”东方宛华一边抚着胸前,一边咳嗽。
东方宛华突然目光一转,跳下了床。他走到木桌面前,拿起酒壶道:“这么好的酒,怎么能浪费。”东方宛华缓缓倒了两杯酒,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桂花酿,你待我……还真是不薄。”东方宛华一边说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一包药粉。
他迅速转过身,笑脸相迎地说道:“过来陪我一起喝酒吧。”
东方宛华将椅子摆好,花玉香坐下。
花玉香拿起酒杯在鼻子前嗅了嗅,若有所思,然后缓缓举起酒杯,将酒吞下去。
东方宛华露出惊惶的神色,突然打掉了酒杯。
花玉香仰面大笑道:“呵呵呵……你始终是舍不得杀死我。其实你刚才……有机会杀死我的。若是你不阻止,我一定会喝下去,当着你的面喝下去。告诉我,我死之后,你要怎么做?将我斩首示众?或是……将我碎尸万段?”
东方宛华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我会喝下另一杯酒。”
花玉香微微震惊,道:“你觉得生活了无生趣了吗,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人让你留恋?杀死我就是你最后的希望?”
东方宛华突然打起了精神道:“我大哥,碧婷都是我留恋之人,我还希望看一看他们将来的孩子。你放了我,好不好?让我去见见他们?”
花玉香把玩着酒杯道:“一无所有,你要去哪里?你哥哥不会原谅你的,他看到你,说不定要杀了你。”
东方宛华道:“去哪里都一样,即使大哥不要我,我可以四海为家,正是我向往的日子。”
花玉香抬起东方宛华的下巴道:“傻瓜,你的小聪明只够对付你哥哥东方凌那样的笨蛋!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又怎么生存呢?”
东方宛华用力甩开恨恨地说道:“我的死活不关你的事!”
“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你不问过另一个人是不是同意你过这样的流浪生活?”
东方宛华面无表情:“自从我对你出剑那一刻起,你我再无瓜葛!”
花玉香沉声道:“我想有,便会有。”
说罢,他将手伸到东方宛华的衣襟前,东方宛华步步后退,制止被逼退到墙角。
东方宛华甩开花玉香的手,慌张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花玉香笑道:“你说呢,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正要行周公之礼吧。”
东方宛华狠狠地咬着牙,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片刻功夫,他的嘴角伸出一股浓厚的鲜血。
花玉香慌张地将手指伸进东方宛华的嘴里,大声道:“你疯了吗,小心咬断舌头!你要做什么?啊……”随即发出巨大喊声。
那是手指被咬破的疼痛的声音。
花玉香面不改色道:“我宁愿让你咬破我的手指,也不能咬破你的舌头。我的手指就放在这,我看你的力气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不久,东方宛华牙齿松动开了,他已经力气全无。看到花玉香被自己咬破的血流不止的手指,刷的一下,他的眼圈红了。
花玉香全然不顾及自己的伤势,轻抚着东方宛华的脑袋问道:“你真的那么恨我?你真的宁愿死也不肯面对我?”
东方宛华坚定道:“不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花玉香笑道:“若是我告诉你,你爹还没有死呢?”
东方宛华激动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说真的,你带我去见我爹好不好?我求你、求你带我求见我爹。”
“想去见他吗?哈,那要看我的心情怎么样了。”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花玉香低下头,冷笑着道:“我好久都没有碰过你了,这几日……我思念得紧呢。”
东方宛华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花玉香的意思,他缓缓地将披棉脱下。
花玉香迅速将他横抱起来,将他放到床上。他轻轻地压在他的身上,亲吻他的脸,亲吻他脸颊上的泪,他转过脸,眼角冰冷的眼泪滚滚地流下。
花玉香将他脸转过来与自己对视。“告诉我,和我在一起就这么不堪,这么委屈吗?你总是这样愁眉苦脸,我可是很不高兴哦。”
东方宛华立即擦去泪水,笑脸相迎道:“我没有委屈,我没有愁眉苦脸,我一直在笑……”
花玉香突然推开了东方宛华,冷冷地道:“强颜欢笑,比哭还难看!”
花玉香站起来转过身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得好,看见你很是破坏我的心情!”
东方宛华立即从花玉香的身后抱住他,一边抽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你不要不理我……我错了……我错了……”
花玉香微微闭上眼睛,眼中止不住流出一行清泪:东方宛华啊东方宛华,是不是我将你逼得太绝?原来那个心高气傲的宛华呢?原来那个明明知道做错却死不赖帐的宛华呢?原来那个大大咧咧天塌下来都可以置之一笑的宛华呢?原来那个想笑就笑笑哭就哭行事干脆来去如风的宛华呢?

花玉香沉声说道:“今天我已经没有兴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甩开长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玉香走后,东方宛华趴在被子上呜呜咽咽地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凄恻不可名状。
窗外的秋菊开了。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树叶微微泛黄,三三两两的落下来,窗外偶尔传来鸿雁低鸣的呜呜声,那声音如同孩童的哭泣一般。
自此之后,花玉香再也面有来见过东方宛华。而东方宛华就如同闺房中翘首盼望丈夫垂青的小妾一般,整日从窗口巴望着花玉香,希望他能到他这里来。他希望花玉香能再看他一次,只要再有一次机会见到他,他一定不会好好把握,他一定将他哄得高高兴兴,一定求他让他们父子见面。
只可惜东方宛华每次听到了都是花玉香与其他女子打骂嘻笑之声。花玉香偶然望向这边的闺房,瞥见东方宛华毫无怒色平静如水的脸,他不禁笑得更大声。
一晃两个月过去。
东方宛华这两个月里食不知味,仍然坚持将饭菜吞咽下去,因为他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机会看到他的父亲。
这天夜里,东方宛华正在房间内浅睡,听见花玉香大声喝道:“你们都下去。”随即一声开门的巨响,花玉香踢开了门。
东方宛华身着白色衣褂,惊慌失措地站坐起来。他见花玉香手里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向他走来,双眼微醉,散发着一身酒气,不由得厌恶起来。
原本瘦削的身子现在变得瘦骨嶙峋,他的眼睛深深陷了下去,颧骨突出很多。
他不忍心看下去,转过头,捂着嘴巴,眼泪就这么不经意间流出来。
他以为他是最苦的人。
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风流快活。
他以为无论他变得怎么样,他都不会心疼。
可是眼泪是最诚实的,谁也骗不了。
花玉香扑向他,眼神错乱,扑了个空,仰面倒在床上。
花玉香抓住东方宛华的胳膊,声音含糊地说道:“宛华,答应我……给我……把你交给我……”
东方宛华仰起头语气冰凉如铁:“不可能,你不要做梦了。”
花玉香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说道:“你知道吗,今天我去参加朋友的宴请,他的一双儿女已经一岁了,他们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的。我抱起他们,以为他们就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朋友都有孩子,只有我没有,难道我注定一辈子……孤苦无依。宛华,抱住我……让我这辈子不再孤单一人……”说罢,他手一松脱,酒壶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花玉香神志不清地醉语道:“酒来狂饮花间醉,酒醒且在花间睡。功名利禄又何苦,不若百年花间寐……”
东方宛华听后心下一动,吐了口气说道:“你真的想让我陪你?”
花玉香紧紧握住东方宛华的手欣喜若狂地道:“你肯答应我了,宛华?”
东方宛华试探着说道:“你要你带我去见我爹,我就答应你。”
花玉香立即站直了身子道:“宛华,你的这句话,我记下了。想见你爹,跟我过来。”
东方宛华跟在花玉香身后,来到兵器总府的禁地,来到一个石门前,石门两边有四名女子严阵把守。这个地方他和东方凌以前偷偷来过,只是被护卫喝退,后来被东方阙大骂一顿,以后便再也不敢过来。
花玉香左右转动石关,石门缓缓开启。
一进门,看见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只火盆,火光将石屋内映射得一片惨红。
东方宛华大喊一声:“爹……”石屋内响起空落落的回音。
“啊……宛华。”这时从里面的石洞内传来东方阙恻隐隐的叫声。
东方宛华闯进去看到东方阙四肢被钉子钉住,四肢筋脉处被钉住巨大的铁钉,武功尽废。
“爹,你瘦了很多,是宛华害你受苦了。”东方宛华一边说一边将在他身上的铁钉拔出来。
东方阙缓缓道:“没有……爹没有受苦。”说完便顺着石墙倒在了地上。
东方宛华看到他苍老的面庞,怒气骤然升腾起来。
他突然抽出旁边侍卫佩剑朝花玉香胸前刺去,花玉香一招不慎躲闪不及,正中其招,肩膀处瞬间殷红一片。惊慌失措间醉意全无。
周围四个侍卫拔剑向东方宛华围过来,花玉香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
“主人……”几个女侍卫不肯罢手。
花玉香怒喝道:“都给我下去,我说的话没有用是不是?如果我死在里面,你们不准伤害东方宛华,放他们走。然后……替我收尸。”
东方宛华听后脸色微微一变,心中不免有些感动。随即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爹,为什么!”他完全乱了章法,疯了一般在他身上乱打乱撞。
花玉香又露出一脸轻笑道:“我怎么样对待他了?我每天都派人喂他吃饭,帮他松松筋骨,不知道有多周到呢。”
东方宛华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废去他武功,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花玉香抓住东方宛华的胳膊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区别在于,你还可以看见他。可是我的父亲呢,我再也见不到了,二十年前就已经见不到了。”
东方宛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即使是天大的仇恨,现在兵器总府已经落入你的手中,其他三大世家的势力也会渐渐被你收纳,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继续折磨这个垂暮之人吗?”
花玉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不够,折磨得远远不够。”花玉香扶住桌子,稳住他微颤的身子,低下头沉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爹,二十年前西门家被抄家的那个晚上,那四个男人在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房间里呆了一夜,他们都做了什么?”
东方宛华听后,脑子嗡地一声,如炸裂一般,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东方阙,问道:“爹……是真的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东方阙没有回答,转过头沉重地叹息着。
东方宛华突然间明白了一切。他的泪水盈眶而出,模糊了眼前世界,泪水片刻打湿他的衣襟,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哭,是为了父亲,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花玉香的不胜屈辱。他哭得泣不成声,不能自已,肩膀不停地抽搐,想说点什么,喉咙处却像卡住了什么东西,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知道,花玉香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仇恨眼神是从何而来。
花玉香语气冰冷地说道:“二十年前,西门家家大业大,确有不可一世之威,我西门家奉命镇守江南兵器总府,也将其附属的江南丝绸制造局、庄义钱庄、龙云皇廷镖局打理得井井有条,甚是受到朝廷的赏识。我爹兢兢业业,耿直耿介,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但是木强则折,正因为我爹太正直,得罪了朝廷的某人小人,他们便联合萧太守打压我爹势力,借他之手诬蔑我爹勾结外戚叛变朝廷。诬陷忠良巧取豪夺的人是你们,东方阙!你们却说得冠冕堂皇,我西门家十八代忠良,世代英明就毁在你们手上!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大难来临那天晚上,我爹让我躲在床下,叫我无论如何不能出来。不久后我便听到院内嘈杂的呼喊声,还要兵器碰撞的声音。我耐不住好奇便从床下跑出来,我若是知道,等待我的是那样的灾难,我不会出来……
东方阙,为何你当时阻止他们杀死我,如果我死了,就不必这样苟且地活着,我恨你,至死方休!”
说到这里,花玉香满腔恨意又浮现在他寒冷的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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