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同命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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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烈日向三棵树走去,三棵有十四年树龄的水杉树,不说它高大参天,也至少有十公尺高,同行可能想把它做梁,或者故意留着它,以做上海朋友和他相片的纪念,算作不忘旧情。我在大树底下乘凉,和风吹拂,泛起脚边沟塘里的阵阵涟漪。睹物思情,致命我心潮起伏,驻足良久。我的内心仿佛受到了创作,好象又重新看到了那几个出自女性笔下的汉字——正视现实!又象吃到了一颗清甜爽口的橄榄,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和回味无穷的感受。
1978年春节刚过,我结束了在上海的“疗养”(那次倒霉的,几乎使我丧命的合肥告诉之行,一回到家就病倒了),回到了三队,卷起了铺盖,回到了林场。摇头书记要我先到县林业局开会(大面积推广水杉迁插现场交流会),学习一个星期后,立刻搞起了水杉树迁插育苗工作。因此项工作需精心细致且又复杂繁忙,陈书记给我一句助手,一个不善多言的上海女知青。她也是金山人,真名我不便告知了,我比较喜欢叫她晓辉。这是一位长着男性国字脸的女性,留着齐眉短发,傻乎乎的模样又不善言语,也算是个较有耐心地姑娘,与我同龄,要是没有一只浓眉大眼,无论怎么看,是个极为平常的女性。
关于水杉迁插育苗,我们林场以前搞过,成活率也挺高,只是负责这项工作的上海知青前不久招工走了,我的重返林场刚好填补了这项工作的人员缺陷。说到这项工作其细致和高要求的程度,简直可以和拆装一只手表相比(相对那里的人们对于水杉树苗的迁插还不那么有把握和熟悉的程度)。
首先得整地,泥土吃不开粉末状,平整的要求是不能积水;拣两年左右树龄的壮苗,身长十五到二十公分,剪刀要快且不能生锈;成捆扎好,放入水盆中,注入五公分左右的水,如有条件,加上一些适量的促生剂是最好不过,浸泡三到五小时后,将其一枝一枝的**苗床;剩下的工作便是喷水,其湿透度要保持中和,如果泥沙拿在手中用手指挤出水来,应立即停止喷水,以免烂根而死去,假如手中的泥沙已成粉末,就有可能会引起大面积的死亡,前功尽弃;在水杉苗吐出绿叶并长出豆芽似的根苗后,我们的工作便是一边适量的喷水,一边还得用手指拔去苗床中的嫩草,其小心地程度不亚于工兵起地雷,因为稍一碰动幼苗的根部,这棵正欲茁壮成长的树苗将会在“襁褓”中死去。所以我和晓辉像两名忠于职守的护士照看着一名垂危的病人,就差寸步不离了。
不知是“摇头”书记天良发现,还是他有意地成全我们,或是弥补他把小霞“撵走的空缺”,也许他在想:二十六岁的男女青年,该到万家立业的时候了,总之他把我们这两个苦瓜栓到了一起,给我们创造了一个良好的谈情说爱的天地。
她的确是只苦瓜,跟我一样苦的苦瓜——父亲是个资本家,因抓斗挂牌折断了腰,母亲本来就瞎了一只眼,由于是亲家的老婆,自然也是“黑五类”分子,时不时地被红卫兵小将们拉上街,一手拿着肉骨头,一手拿着破簸箕,喊着打倒自己的口号游行示众(来安徽颍上插队的男女知青共有四十六名我的同县人,最多三名是工人阶级出生的子女,其余的人都是见人矮三分的黑五类子女,所以我和他又是一对同命相怜的人)。
为了同一工作目的,我们相处在一起,平俗和坦诚且极其自然,彼此间形成的感情几乎可以和被我“无情抛弃”的小霞相等。当然她还远没有小霞漂亮,更没有小霞那么多情、爱慕。由于语言相同,再加上年龄的增长,谈话是无拘无束的,我所花费的唾沫大部是给她讲故事,反应最深的是电影《大浪淘沙》,当我说到杨如宽的独白“完了,一切都完了,剩下的只是凄凉和眼泪……我的满腔热血换来的只是一盆冰水的时候,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被故事情节深深地打动,被我的演讲所深深地感动。联想到她自己多年来默默无闻地拼搏何尝不是如此。我看得出,通过这个故事,她的心灵深处已深深地种下了爱我之心。她对我的报答是帮我洗衣裤,自然也包括了内裤,从不打回票。倒不是我有意识的大男子主义,而是我懒得洗衣,也害怕洗衣,仿佛手中搓洗的不是面料,而是死蛇、烂鱼。
换下来的衣服堆了满满一纸箱,一个星期也洗不了一次。也不计嫌言,有了第一次后,便成了老规矩似地全包了,想来有这样一位女友和自己朝夕相处,我的内心是很知足的。常一块儿打水,一块儿浇园,一块儿整枝,一块儿锄草,形影不离,仿佛整个林场只有我俩存在似的。她告诉了我藏在她心中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把她的最好的女友给出卖了,这是个小霞为什么会被调走的秘密。也使我从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原来,和晓辉在一起插队的女知青芬儿来到林场后一见到我这个烧饭的伙夫便产生了对我的爱慕之情(我好似一块臭肉,走到哪便有苍蝇跟到哪)。但她很快便了解到早有小霞和我经常在一起的状况,爱情是自私的。小霞娇美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尤如刺人的芒刺和砂子。这位比我大三岁的姑娘决意要把小霞从她的眼眶中挤走。然而二十刚出头的我在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上还是个木瓜,哪会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在注视着我的一言一行。
她这样说道:“你记得吗?有一年麦收的时候,陈书记要你们做饭和喂牛,以及磨粉面下粉丝的全到大男里去帮忙抢收,芬儿和你开玩笑,支使我们去五六位姑娘把你按倒在地,撕烂了你的长裤,使你爬上拖拉机在哄笑声中狼狈逃跑的事吗?你可曾记得那次事件后没过几天,她带着工分簿跑到你的宿舍穿着短裤短衫躺在你的床上吗?困你借故挑水去了,她是恼羞成怒,借机挑唆可把我吓死了,又不敢开门,整整大半夜,所有的女人都在哭啊!后来,陈书记看不下去了,就把小霞给调走了,你去三队当队长,她也觉得再呆在林场没啥意思,就跟个爱他的男人到江苏一个什么地方生孩子去了。”
我承认确有其事。
“可是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理解女人的心思呢?为什么要到小霞的家里去呢?”
“她待我很好!她认我当哥哥,我本来就没有妹妹,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妹妹的话,你尽管喊我阿哥好哩!”
“看你一天到晚砸不出个闷屁的,心眼挺坏,我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说我不是东西,那好吧,你就别拿我当东西好哩!”由于彼此间很了解,一说起话来就很随便,并且时常抬扛,往往是面红耳赤收场。
晓辉继续说道:“当芬儿知道你到她家里去了以后,心里就烦乱极了。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她明明知道小霞此时正在你的宿舍里,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是滋味。嘴里不信地唠叨你和小霞在干什么,有些话我们做大姑娘地简直说不出口来,那晚小霞很晚才回来,等小霞一上床她就半阴不阳地挖苦数落起来,以至于造成了极为难堪地打架事件。开始我穿着短裤去拉架,因不小心挨了一下,便也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这场实在是不知所谓又很丢人的争斗中。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毫无意义。”
显然,晓辉的话此时在我听来倒也没什么幸灾乐祸地表示。在我恍然大悟的同时,我对这位忠诚的“告密者”产生了一种“我会待你好的”感恩。我至此便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有朝一日,我要娶这位“叛徒”为妻,因为她的遭遇和境况比我好不了多少,也算是一种门当户对之说。
“你很忠诚!”我坦诚地说道。
她的脸红了一下,腼腆地说道:“其实,小霞一走,你也不应该‘兔死狐悲’。”
“等等,你是说我有二心,或者是说我还有别的意中人吗?芬不是在我去三队后也走了吗?再说在此以前,我和你们也没什么交往啊?”
“那是和你开玩笑,其实芬儿这个人也不算是个坏女人,在你这头‘害群之马’去了三队后,她也不想呆在林场了。有一次她约我到你的住处去玩,虽说吃了顿饭,但她看出你对她并没什么反应,便决定到江苏去了。临走时她扔给我一句话,要我经常到三队去看看,可见她的心是很好的。”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可我一次也没见到你来啊?那时我的确很苦闷,工作之余常常一个人孤灯独影,你来了身边有个说话之人也可解脱我心灵的孤寂啊?”
“我不跟你说了,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她的脸又红了,她的纯朴的脸又一次绽放出玫瑰色的彩霞,又一次僵局。
如果说我和晓辉有着“青梅竹马”和“两小无猜”的感情,那么彼此间的年龄已不适合这两句爱情的专用词,可我们天天在一起的确像小孩一样,嘻笑打闹,手中的泥巴时不时地当作手榴弹向对方投掷。当对方被击中,泥巴在脸上沾得跟个花脸一般时,便捧腹大笑,需要对方拉一把才能从地上爬起来。林场的人们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就算顶头上司摇头书记来到也是一笑了之。
如果泥巴过大而砸狠了,嘴巴翘得高高,又是一场难堪地局面,直到对方道歉方止。
记得有一天早晨,我俩在田间除草,她突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小宋,我俩来打个赌好不好?”
“打赌?我生来就不好打赌,但不知你要跟我打什么赌呢?”
“不说话,我们在十天之内谁也不许说一句话,哪怕是半句或者是一个字,谁先说谁就输!”
“我的好阿姨,这个赌可是太难太难了!我俩天天在一起,而且只有我俩在一起,不说话岂不把人憋死?我不干!”
“不行!这个赌一定得打,你不打说明你怕了我,自然也算是输了。”
“强人所难嘛,岂有此理!好吧,你说吧,什么赌注?”
“两记巴掌!”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的脸皮嫩,不经打,我不干!再说我可实在不想做十天的哑巴。”
“我不跟你嘻皮笑脸,谁赖谁孬熊!”
我的天!二十六岁的青年男女居然要拿自己的脸作赌本,荒唐且让人笑掉大牙!哦,或许她还有另外所图?那就不妨试试看。
“好吧!答应你了,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字一出口,我想说“啊?”但马上醒悟,这是小学生的把戏,如果“啊”字一出口说明我立马输了。于是一场“保持沉默”的持久战立即开始了。
多事之秋的1978年,在我的头上所经历的事情也委实不少。按理说要一个人不说话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闭上嘴巴不就得了。其实不然,用我上面说过的那句说法叫做“实在太难太难了!”我等于上了她的一个大当!而她自己也为一时的高兴所提出的近乎蛮横的建议而后悔不已。属蛇的人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谁肯轻易认输?尽管谁也没有翻脸,但也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她的建议几乎使我们建立不久的感情与友谊埋没于深深的土壤之中。
既然拍板已定,打赌也当即开始。用不着她继续再以急不可待的心情催促我讲那些书本上和道听途说的故事了。因为此时,我的故事纯属多余,再也无须浪费唾沫的必要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上工、收工敲敲浇花桶,做做手势。尽管我是个关心多过思考的人,但近在咫尺居然敲不开她的嘴。一天熬过了,两天、三天下来了,奇迹般地僵持了一星期。第八天没见她下地,第九天也不例外,我这个堂堂男子汉总不可能跑到她的床边去叫她,我一开口就等于认输,虽说我是个穷光蛋,但我是汉子是男人,岂能低声下气?宛如一对小夫妻吵架,砸烂了锅台,摔了碗具,砸坏了大床,砸碎了水瓶,小伙子光火下地闷干活,小媳妇呕气回娘家。
第十天到来了。中午时分,晓辉的又一位女友玉儿在小池塘边找到了我:“小宋!快去看看吧,你的那位已经病了好几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的。”
“病了为啥不去看医生,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嗨!不要犟了,起先我见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还以为是女人老朋友来了所致,哪晓得一躺就是五天,可把我给急坏了。刚才她午饭还是没吃,摸摸体温又不见升高,看看痰盂也不见有什么龌龊的东西,一再催问才知道你们俩在打赌。可好得的是林黛玉的相思病,你这个‘贾宝玉’该去看她了,女生宿舍的大门里边也并不是你小宋的禁绝之地啊?”
我不想去,我真的怕难为情。尽管我知道“耳光”之约是早已取消。
“我说你算了吧,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放主动点,再也不要玩啥不说话的游戏了。再说现在还是救人要紧。走吧,我带你一起去!”
“你说得太玄乎了,我想她还不至于吧?”
“我看你的心是给狗吃了,走吧!”玉儿涨红了脸,从我的手中一下夺走了浇花桶,狠狠地扔在地上,桶里的水可怜地流了一地也溅湿了她自做的精巧的蓝底布鞋,这位只比我大几个月的瘦小姑娘发火了。
无奈之下只得以极不情愿地心情跟着这位姑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极少走进的女生宿舍,那模样象是被她刚抓到的俘虏兵。
一场虚惊,晓辉没什么多大的病,也许是气了,也许真的得了相思病。总之她的确是在床上躺了整整四天,四天不见,倒真的瘦了许多,也许是不见阳光,黑皮肤变白了,凹进的眼睑更使两只俊美的大眼凸出,由于多思的缘故,也放射不出美丽动人的光辉了。
应该承认,她比以前漂亮了许多,由于缺少活动,那无神的大眼被褪了颜色的有点苍白的脸部衬托着,显出女性母性般的温柔。当然我可不希望她天天如此,整天躺在床上岂不等于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我两手插在裤袋里,在房间的中央站定。由于是被从田间喊来的,我穿着长统胶鞋,又已估计到自己将被在场的姑娘们奚落,所以只好显出一副等待被批判的(弯腰弓背)模样,活像被这些巾帼英雄们从战场上抓回来的日本俘虏兵。
哪想到我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引得这些看热闹的姑娘捧腹且哄堂地大笑。笑声居然将我的男子汉的尊严驱赶得一干二净,生平从未有过的如此当众出丑,挥剑我的整个身体像着了火似的燃烧起来,似绽开的桃花,似血红的晚霞从脸部一直烧到耳根,无所适从。此时如果地上有洞,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那无地自容的窘态与小霞家中喝酒的模样又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众多女人的笑声听起来有点肉麻,但笑声也居然把床上的晓辉“扶”了起来。
我看见她无神的眼眶中挤出了泪水,我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红晕。破涕为笑的泪水宣告了这次“哑巴”比赛地结束——平局。
大概是玉儿对我们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赛如此收场觉得太简单了,为了显示她第一次当说客就使我们和好如初的成功感到余兴未尽,她与我们开了一个似乎有点耐人寻味的玩笑“按照当地人的风俗习惯——小夫妻吵架须得杀只大公鸡冲喜,也算是长个替死鬼。其实她是有意要惩罚我们,也不枉她唾沫一场。谁知晓辉竟然爽快地答应操办了。于是,我们宰了一只五斤重的大公鸡,双买了几瓶酒,在当天晚上举行了一次不同寻常的宴会。
不用说我自然又成了她们笑料的把柄,开胃的精神食粮。人们说“属蛇的人其幽默感是很强的“六位属蛇的男女知青在一起,静坐是绝不可能的事了。至此,我们几乎成了一对公开的但没登记成婚的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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