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肉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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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院子里,听见大野所在的厢房里边杏子和桃子对大野媚笑的声音,不过这种媚笑显然不是那么的纯粹,我能隐隐听出其中隐藏着的哭腔。而此时大野显得比较开心,发出油腻的唏嘘声,听了叫人不但肉麻连魂都麻!
我没有心思再在这样一个地方待下去,我决定往家挪,我想不管挪的有多么的慢但毕竟是回家,就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了!
我开始挪——啊,很奇怪,我发现我似乎可以正常地走动了!我又试了试,果然可以了!我想这大概是朱先生已经到了那边并且首先解决了我的走路的问题。我太高兴了!但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能正常地行走,所以尽管可以走了但还是不算那么麻利——但是和以前相比是足够令人满意的,因为我现在的行走速度毕竟可以称得上“走”了——而不是那种叫人焦躁的“挪”。
我走到朱先生家的门口的时候,看见那两个哨兵还在。
我刚要下台阶的时候又听见了“嘀嘀”的汽车喇叭的声音,原来又来了一辆汽车。那辆汽车很快地停靠在大野的车边上。车里又下来三个人,这回是两个胖子一个瘦子,而从两个胖子粗鲁的举止来看,他们的地位明显比不上那个瘦子!
瘦子背着手站在台阶前,其中一个胖子去问哨兵:喂喂喂,里边还有闲着的吗?快给小野先生找一个!
哨兵说:大野先生自己就用了仨,不过应该还有几个闲着的!请小野先生进去自己去挑吧!
——看来这个小野比不上那个大野——人家大野来时找的是好的,小野要求不高,找个闲着的就行!
胖子问完话,就领小野进去了!小野在进院子之前看看门上那块写着“东夷之春”的匾额,用不很流利的中国话说:恩,慰安所能起出这么有诗意的名字,创意很是不错啊!
我抬头瞅瞅春天的太阳正照着那块匾额,心中有些疑惑:难道这里是这些日本鬼子的繁殖基地吗!大白天的都来这里发泄!唉!这帮牲口一样的家伙上天让他们繁殖那么多做什么啊!
这时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小野他们进去了。
我转过身来向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这速度比起前一段挪行的速度简直就像汽车的速度和牛车的速度的差距——我当然很快乐!我心里默念:啊!我久违的家啊,快点到吧!
但是毕竟我的腿僵硬了那么久,走的还不是太快,我路过西山树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而此时,我已经是个“准鬼”,所以毫无怕鬼的恐惧!
我站在山上往我家所在的屯子望去,似乎能看到我的破旧的家的灯光了。春天的风呼呼地吹过来,里边还夹杂着清香的味道,我想如果要是没有这些烂事情发生的话也许我正和小勤在自己的炕上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呢!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梦一样地只能是自己的想法而已!如果朱先生此次过阴不能找到我的**的下落的话,那我马上就会成为这阳间世界的局外人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这时我感觉身后似乎有许多人在跑动!
我回头看时不由的吓了一跳——我看到了几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我一眼认出他们正是冬天的时候我在西山坟地见到的魂魄。我想难道又是黄保长召集他们开会吗,我数了数他们一共是七个魂魄!
七个魂魄跑的是气喘吁吁,好像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他们当然看不到我。我想弄明白他们要干什么,所以跟着他们小跑了一程。
只听见跑在前头的那个魂魄说:大伙快跑啊,那边都快生了,咱们要是跑的慢了的话投胎就不赶躺了!后边的黄护法要是追上我们将来咱们都得投胎做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狂!
一个说:咱们可不能投胎去做杀人狂!
一个说:你们听——黄护法他们快追上咱们了!
一个说:妈的,黄护法简直太阴毒了,老子来世也饶不了他!
一个说:别说了,快跑吧,只要投上胎,黄护法就拿咱们没有办法啦!
说着七个魂魄风一样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这时,我听见后边又来了一伙。
带头的果然是黄保长,后边跟着那些脸色铁青的魂魄!黄保长和魂魄也都气喘吁吁。而那些魂魄的速度明显不及他们的主子黄护法。这时前边那七个魂魄已经向我们屯子跑去了,把黄保长他们落下很远。
突然,黄保长停了下来,把手一摆,然后对后边的魂魄说:不用追了!那七个混蛋跑到前边屯子里去了,我调查过,最近前边屯子里没有怀胎的,他们去了也找不到地方投胎!妈的,到那时他们还得乖乖地回来求我!咱们回去等就可以了!

黄保长后边的魂魄一听他们的护法叫他们回去了,转头就往回跑,这时我看到黄保长的速度明显不及那些魂魄。
我猜想这些死鬼一定是起了内讧,我想黄保长前边的七个一定是黄保长的反对派!而从追赶的速度来看,黄保长后边的一群也不见得是它的拥护者。我看着黄保长跟着那群魂魄也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决定不再去想他们内讧的事情,因为他们之间谁生谁死,谁投胎谁下地狱关我屁事!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赶快到家!我的脚步终于快了起来……
……我的心**了一下,因为我太激动了——我终于站在了我家的院子里。
我看见屋子里昏暗的煤油灯已经点燃,灯下我看到了我爹和我娘的身影,他们看样子正在面对着面抽旱烟呢,徐徐升腾的烟雾叫我感到他们正是处在一片忧伤之中!
我迫不及待地冲到屋子里,我扑到炕前跪了下来,喊:爹啊——娘啊——
可是我爹和我娘对我的叫喊显得无动于衷,还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我才想起来,我只不过是一个魂魄而已,爹娘是听不到我的声音的,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下来。我坐在炕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爹娘,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我娘看样子已经能够说话了,而我爹看样子还是不能够用嘴表达。所以我娘自问自答地说话。
我娘说:唉,老头子啊,咱家元宝“没”半年了吧?
我娘自己回答:恩,差不多正好半年!
我娘说:唉,元宝和镇上的朱先生一起没得啊!一定是叫黄保长他们给弄死了!
我娘自己回答:恩,一定是的!
然后我娘用袖子捂住眼睛“呜呜”地哭:败家的黄保长啊,你还我的儿子元宝啊!还啊!!!我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没生育啊,很大年龄才有元宝这个宝贝疙瘩,你个败类的黄保长啊,还我的元宝啊,我的宝儿啊——
我看见我娘哭的很伤心,我试图劝劝我娘,我说:娘啊,元宝就在你身边啊,我暂时还没死呢!
可是我娘她听不见我的话,依然在哭!
我爹虽然不做声,可是我看见他一边抽烟一边流眼泪,泪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七扭八歪地淌下来……
我昂起头,无奈地看了看暗乎乎的纸糊的天棚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我听见灶间有谁在唱二人转唱词:
八月呀秋风啊冷飕飕哇
王二姐坐北楼哇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一去六年没回头
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饭
两天喝不下一碗粥
半碗饭一碗粥
瘦得二姐皮包骨头
这胳膊上的镯子都戴不了
满把戒指打出溜哇
头不梳脸不洗呦
小脖颈不洗好象大车的轴哇哎哎咳呀
王二姐在北楼哇眼泪汪汪啊
叫一声二哥哥呀咋还不还乡啊哎哎咳呀
想二哥我一天在墙上划一道
两天道儿就成双
我听出来那是大状的声音。我站起来,向灶间走去。果然是大状在那里蹲着,她一边往灶坑里填着秸秆一边唱那些词。
锅里的水已经发出“吱吱”的响声,白色的水汽罩住了整个灶间。我以为庄小姐也应该站在灶间和大状一起烧水呢,可是我走了一圈,并没有庄小姐的身影。我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我贴近大状的耳朵喊:大状——庄小姐呢!
可是大状也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蹲下来抱着头大喊:朱先生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我的**啊!快点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我家猪的叫声,更准确地说是猪呻吟的声音。
大状可能是听到了猪的声音忽地站了起来,拿着煤油灯向屋外走去。我跟大状一起向外边走去。
大状拿着煤油灯来到了猪圈旁边。
大状说:哎呀,俺家的猪下崽子了!
我瞪大了眼睛一看,果然是我家的母猪下崽子了!我不知为什么要去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下了七个猪崽子——我的头发“簌”的一下竖起来——我想到了刚才赶着投胎的那七个魂魄!——难道真的是他们来了?
大状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急忙跑到屋里把这几年来我家唯一的一件喜事告诉我娘。
大状说:大妈啊,咱家猪下了七个崽子呢!要是庄小姐不叫日本兵抓走她也一定会高兴的!
我听了大状的话脑袋一沉——我想起了在“东夷之春”大野粗鲁的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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