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骤雨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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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电划开了乌黑的天幕,伴着轰隆隆的雷声,雨线顷刻间就贯穿了天地。雨珠顺着宫室屋檐下的斗拱,簌簌的滑落,不偏不倚的落入站立在殿门外的一个门侍的中衣后领口,这个门侍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宫室外是暴雨肆虐,而昭阳殿内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丝竹乐飘,美酒熏人。
丹墀下的舞池里,一群群衣着华丽的歌姬舞者,正舒展着长袖,翩翩起舞。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身姿曼妙的舞者们仰颈时,喉间都有着凸起物,前胸都平坦如地。但这些,都无损于他们眉眼间的媚态横生,反倒是别具一番风情。
而站在舞池东侧阁台上的一个头戴小皮冠、身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神情专注的执笔挥毫于画架的白色缣帛之上。缣帛上的寥寥数笔,差不多已经勾勒出了大体轮廓。放下手中的筋笔,男子又从侍女手中的托盘中拿起大楷笔,视线在舞池中停了片刻,才继续笔尖在缣帛上的游走。不一会,群舞图便已跃然帛上。只是,黑白两色显得单薄了点。男子又放下手中的大楷笔,拿起白云笔,开始润色。笔端润色的间隙,男子眼角的余光,不时地扫向御座的方向。
矫揉造作的舞者,别有居心的画师,索然无趣的宴席,真是倒足了人的胃口。该演的戏也演完了,好想回到自己的寝宫,泡个热水澡,再痛快的睡上一觉,让惊险刺激的一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画师的画还未作完,在丹墀上面御座中的刘欣,困意袭来,开始有点不耐烦。
她舔了舔嘴唇,挪了挪半卧着的身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斜睥着眼,道:“皇后,朕有点困了。”
温柔甜美的声音从身着皂色宫装的傅皇后嘴中吐出,“陛下,王画师的群芳袖舞图仅差数笔了。您困了就请进内殿歇息,臣妾先去伺候您就寝,再来看王画师作画。”
这最后一句“再来看王画师作画”,无疑是在表明她留宿皇帝并非求得宠幸,而是单纯的想让皇帝休息。一个皇后,皇帝的正妻,如此委曲求全、小心翼翼,让刘欣莞尔,也越来越明白傅太后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几个侄女中选中这个侄女做自己孙子的皇后。
不争宠,不善嫉,不怨愤,脸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温吞浅笑,连说话的语气都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澜,气质修养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到了现代也是标准的淑女风范。懂得如何拿捏分寸,明白如何适时进退,聪慧隐忍的脾性,让她戴上了华美的后冠,使她成为傅家继傅太后之后又一位至尊至贵的女人。可她,远没有傅太后幸运,能拥有皇帝的宠爱。
新婚之夜,刘欣以一句“皇后,朕喜欢的是男人,对女人没兴趣”拒绝与之圆房,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陛下,臣妾知道了。身为妻子,一切听从夫君。”当时,刘欣就在想,要是自己是个真男人,面对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贤妻,即使无爱,也不会排斥的吧。只可惜,自己也是个女的,除了给她妻子的名分之外,什么都给不了她。不仅给不了,还注定要伤她。
身在帝王家,太多事是无法选择的,只能接受。而接受的态度,却是可以选择的。

傅皇后的态度,凭心而论,让刘欣敬佩。经过两年来的接触,刘欣发现,她不是故作姿态的豁达,她是真的云淡风轻,守着属于她的本分,在波浪涛汹涌的未央宫里过着她的平静日子。
除了每周为刘欣安排一次歌舞晚宴外,几乎都不出现在刘欣的视线里,仿佛她的存在薄如空气。
傅太后显然也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并不在意,两人的关系也不亲密,除了每日例行的请安和节庆大典外,很少再有交集。
在刘欣的母后丁太后没有过世时,她们俩倒是常在一起下棋。刘欣在去给自己的母后请安时,就多次见到她们婆媳二人对面而坐悠然落子的恬淡画面,很优雅,很和谐。
都说棋友,是交心之人,身为皇后,不去与骨肉血缘的傅太后交心,不去与手握重权的王太后交心,偏偏要来与一个与世无争的丁太后交心,这是不是她唯一的任性呢?
如果说,在这个大汉朝有哪个女子让刘欣想要结成手帕交的话,那这人非傅皇后莫属。
唉,只可惜现在她们之间的关系尴尬了点,每亲近一步都像在走危险的悬空钢丝。
留宿傅皇后的寝宫,这个举动必然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除了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外,刘欣还不愿意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博得的“只爱美男,不爱红颜”的名声。夫妻间的举案齐眉,恩爱缠绵,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于是,她故意长叹了一口气,“皇后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你知道朕历来认床,这换了别处,只怕难以入眠。朕还是回麒麟殿吧。”
见刘欣去意坚决,慌乱之色在傅皇后的脸上一闪而过,她连忙起身,走到刘欣的面前,双膝及地,跪在了御座下,道:“陛下,适才听宫人们禀报,来了骤雨。臣妾怕在这返回麒麟殿的途中,雨水溅湿了您的龙袍,无端的招来晦气。请您先移驾内殿稍待小憩片刻,等雨下的小一点或者停了再回。”
面对傅皇后一再的挽留,刘欣甚感诧异,这太不同寻常了。傅皇后何曾有过如此强势的态度让她留宿?
正当刘欣大惑不解时,低着头的傅皇后,用细弱蚊蝇的小声低语道:“陛下,臣妾有要事禀奏。此处说话不便,请随臣妾入内殿。”
刘欣心头一惊,以傅皇后的性子,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不会说出这样话,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一股无形的威压,渗透了她的心脉,使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无暇多想,她只盼,进了内殿后傅皇后千万别说出什么超过她心脏负荷的话才好。
扶起了傅皇后,刘欣开口道:“皇后如此体恤朕,朕深受感动。那好吧,朕就先去里面躺一下。若是睡不着,等雨停了再回麒麟殿。莲香,你去大殿的门口守着,帮朕看着雨势。若是停了,就进来禀报一声。”说完,对着莲香使了个眼色。
莲香轻轻地咬了一咬下嘴唇,称喏后,退到了门口。
这“咬下嘴唇”的暗语,刘欣再清楚不过。
有了莲香把门,大殿内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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