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荥阳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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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位于大运河通济渠之南,沿运河西上,只经虎牢、偃师两城便可扺东都洛阳,不过数大水程,其地理位罝又佮好是黄河大运河和其它河流交汇处,是历代驿道必经之地,具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只要能控制荥阳地区,便可长期解决粮食供应的问题,进一步扩展势力,更直接威胁到东都洛阳,至乎影响到京师和洛阳与江都这三大军事重镇的联系。瓦岗军的李密正是看出了这点,故以雷霆万钧之势,率领瓦岗军后大败隋将张须陀,攻下荥阳,此战使李密名扬天下,声望更隐然凌驾于大龙头翟让之上。李密所图甚大,占领荥阳不久,又亲率自建的“蒲山公营”攻打兴洛仓。一时隋室为之震动。
兴洛仓乃隋室最大的粮仓,一旦被瓦岗军攻占,隋军粮草供应立时吃紧倒还在其次,关键在于瓦岗寨此后十年内再无军粮之忧,实力将更加膨胀至一发不可收拾,到时连东都洛阳都有极大的危险。故洛阳太守接到此惊人战报后火速自东平赶往洛口,与李密作正面交锋。王世充又派出虎贲郎将刘文恭卒步骑兵二万五千人,由东都洛阳东进,企图挽回颓势,并令葛乔自虎牢袭击瓦岗军侧翼,希望以这两支大军牵制李密,力保兴洛仓不失。
座落于荣阳城内城中心的大龙头府灯火通明,人头涌动,觥酬交错。翟让占领荥阳城后,将原来的荥阳太守府改成自己的大龙头府,并将本已宏伟的府第又加以扩建,更显气象万千。前日李密与刘文恭决战于洛口,斩首逾千,算是小胜一场,故瓦岗军大龙头翟让特于自己府邸中设宴,犒劳归来的蒲山公营众将。
大龙头府内,两排案几密密麻麻地满布大堂两侧,桌上摆满一坛坛浓烈的美酒与令人眼花缭乱的菜肴,瓦岗军众将分大龙头府与蒲山公营坐为两排,人人兴高采烈地相互劝酒,直喝得面红耳赤,热气四溢,气氛热烈至极点。数十根硕大的牛油巨烛黯然立于边角,燃尽自身最后的躯干,以昏红的灯火将厅内众人的面容照耀至如血色一般通红。
大堂主位则摆放着一张较殿下桌案更为巨大的黑色案几,瓦岗军的统帅大龙头翟让赫然坐于其上。
翟让这位瓦岗寨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身形高大瘦削,两鬓灰白,额上隐现横纹,像刻画出过往某段艰苦的岁月。他颔下蓄着美髯,高挺的鹰钩鼻使翟让的神情给人略显阴冷自私的印象,但这幅阴騺面容在其精芒电闪的双目点缀下更显得气度十足,一副枭雄之姿。
翟让席位右侧则是一名身形魁梧奇伟的中年男子,此人容颜古拙,长发披肩,目如寒电般清冷,显示出其宗师级别的深厚功力。他充满沧桑的嘴角略微勾起的笑意,给人于高射莫测的感觉,气势丝毫不逊于翟让。正是加入瓦岗军短但一年有余,便带领此支现今声势最为惊人的义军中屡战屡胜,建立起绝对的个人威信,更在翟让眼皮底下独立建起“蒲山公营”的瓦岗军二号人物李密。只看李密能于如此场合和翟让分左右坐于大殿正中,便可知他今日今时的地位,给翟让这个大龙头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李密下首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忽然大笑一声,引得瓦岗军众将的注意力。此人正是李密帐下首席谋士祖君彦。祖君彦见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自己身上,遂长身而起,朗声道:“我瓦岗军自占荥阳以来,一直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究其原因,皆因我等有密公此等人杰领导,方能屡败隋军。前阵密公更领我等大破刘文恭,兴洛仓亦眼看指日可下,今晚际此盛会,我等瓦岗军将士当敬密公一杯!”
堂内立时爆起一阵采声,举起酒杯高呼李密之名。李密微笑起身,举杯向众人微一致意后,柔声道:“李密何德何能当得如此赞誉?瓦岗军能有今日的威势,若非在座诸君奋不顾身,浴血奋战,李密便是再能干十倍,亦只有碌碌无为。此杯李密应尽我瓦岗寨上下热血儿郎才是!”言罢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李密此言一出,众将皆被其挥洒自如的豪情所染,露出感动之色。李密不愧为世家贵族出身,最懂抓住人心,简单一席话便赢得众将的好感。李密此番做派,蒲山公营帐下一干李密亲信固是配合自己的主子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而原本在翟让与李密的明争暗斗中保持中立的稳健派亦不由大声喝彩,便连大龙头府中的若干将领亦对李密生出敬服之意。由此可见李密的不凡。上座的翟让虽然脸色如常,但若细心观察,便可发现其眉脚细不可查的微微颤动。

祖君彦见酒席的气氛攀升至另一个巅峰,又高声道:“请大龙头回敬密公及瓦岗军出征沙场的弟兄们一杯如何?”
翟让终于色变。
原本沸反盈天的大厅声浪忽然压抑下来,军中稍有头脑之人都已闭上嘴巴,屏气噤声看翟让此番如何应对,只有数百名不知其中厉害的低级军官仍在兴高采烈地欢声附和,随便酒到杯干。
翟让阵营中一位面容带着奇异的紫红色的灰衣中年大汉起身怒道:“祖君彦,你竟如此好胆,连大龙头亦敢折辱!大龙头是何等身份,岂可屈尊为李密敬酒?”
祖君彦愕然道:“屠总管怕是有些误会。君彦只是建议身为瓦岗军之主的大龙头慰劳一下连场血战后得以保命归来的将士罢了。君彦是何等低微身份,又怎敢辱及大龙头?”又阴恻恻笑道:“莫非屠总管以为弟兄们尚不配喝上大龙头所赐的美酒?”
屠总管为之语塞,狠瞪着必恭必敬的祖君彦,双目直欲喷出火来。翟让亦是眉头大皱,眼中厉芒连闪,一瞬不瞬地望向李密。李密则仍是一副悠然自若的样子,面带微笑举杯淡立,令人丝毫猜测不到他心中所想。
翟让冷哼一声,祖君彦此举显是得李密授意,欲在众将面前展示谁方是瓦岗军真正可说上话的领军人物。这酒并非只限于大龙头府和蒲山公营在酒席上区区异常斗气,而是牵涉到瓦岗军现今两大巨头在势力和人心上的争斗。李密领导瓦岗军杀张须驼,攻兴洛仓,据守荥阳直逼东都王世充,声望于最短时间能攀升至最高点,不但令天下群雄将其视为最棘手的一代雄主,更令他在瓦岗军中有取翟让而代之的势头。翟让大龙头的地位虽因李密的赫赫战功而有所不稳,但其毕竟仍是瓦岗军的领头人,义军内部仍有许多拥有实权的老将领在他同李密的暗地角力中倾向于翟让。祖君彦以“犒赏将士”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请翟让为李密敬酒,翟让若真不智到依言照办,那无若理由如何,在此等气氛下皆看可作翟让变相地向李密低头,将对大龙头府的威望确造成沉重的打击。连原本一些保持中立的将领亦会对翟让失望而转身投入李密的怀抱。故此酒便是杀了翟让亦不会去敬李密,但因祖君彦阴险的借口之故,翟让若不想出个稳妥的理由去拒绝,必令一众将士寒心,于李密今后斗争中,亦会被迫处于下风。
翟让正处于两难之间,忽见府外守卫的小卒入内禀告,有一人自称扬州云啸欲求见大龙头,此刻正于府外等候。
包括李密在内,瓦岗军众将无不齐齐动容。云啸名满天下,交游广阔,便算在座众将发迹前多为市井之徒,亦对云啸洛阳纸贵的诗词并不陌生。但够资格与云啸结交之人皆非凡夫俗子,不是位高权重之辈,便是文人骚客之流,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瓦岗军这支由落魄贵族、市井小民组成的义军同云啸自然素无交情,只有曾得袭“蒲山公”爵位的李密方有些资格。今趟究竟因何事令云啸于此瓦岗军同隋室激烈对峙的非常时期突然亲身来到荥阳这个是非之地?
翟让迅速反应过来,忙朗声道:“速速有请!”又对李密颔首微笑道:“据传云啸非但武功不俗,更以诗才享誉盛赞,在天下士子中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力。我翟让一介粗人,亦早闻云啸大名,今日既然到访,瓦岗寨须竭诚以待,不可轻慢了贵客。”轻轻将敬酒一事略过不提。
李密亦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城府甚深,脸色不变地坐回席位。蒲山公营一系人马无不大为惋惜,眼看已将翟让逼至进退两难的绝境,却因云啸生生搅乱,错失此大好良机。大龙头府的诸人见翟让终于过关,皆松一口气,更有些期待地看向府门,希望一睹这位江湖中最声名卓著的年青高手之风采。
云啸步入大龙头府广阔的大厅内,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才发觉自己似乎选了一个颇为敏感的时机前来拜访,厅堂之内无论认识他又或不认识的人,都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他。尤其是坐于大殿右侧的一干人等,射向他的视线中更隐隐带着些许敌意和不满,云啸猜测自己或许刚错过一场好戏。
此次荥阳之行,看来将会有趣之极。望着瓦岗军泾渭分明的两派人马,云啸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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