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云州纪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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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沉微微点头,开门见山道:“要知道谁是凶手,就要知道将茶罐放入陈彪房中的人到底是谁?”
他缓缓转过眼,看向帐房先生何风,“何先生将茶罐放入。”
何风出乎意料的平静,清秀儒雅的脸上甚至有着微微的笑意。我难过的闭上眼,转过头不想再看他。
钱老板忍不住大叫:“胡说八道!怎么说来说去都是我店里的人!为什么?动机呢?难道是为了劫财?何先生一向知书达礼,为人谦和!视金钱如粪土!”
楚沉淡淡一笑:“陈彪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潜入云州,并且入住天字丙号房,在路上风热侵体,导致喉咙肿痛。诸位,换成你们,这时候会干什么?”
“找郎中瞧病啊!”小山率先说道。
楚沉点头:“不错。不过陈彪此行秘密,又曾在云州带过,害怕被人认出。所以他并没有找郎中瞧病。我问过店小二,陈彪自住进客栈,一直没有出门。也没有请过郎中。那到底是谁让他喝金银花茶?那日钱老板带着何先生来看小……云笛,我才知道,松风居其实有半个郎中,虽然医术不怎么样,可对付一些小毛病还是挺管用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何风。他依旧平静,脸上挂着一缕淡淡的笑意。楚沉接着道:“小山也证实,何先生曾经对陈彪说过,他是外感风热。何先生此时,便乘机向他建议可以喝些金银花茶,清热解毒,并给他送了一罐干金银花。”
“动机呢?何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做?”钱老板显然护着他忠心耿耿的手下。
楚沉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接着道:“且说陈彪那天晚上因为喉咙肿痛厉害,喝了很多的钩吻花茶,但是因为钩吻花毒性较叶子小,毒发时间较晚。这时候,他房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到底是谁?”小山因为听过那人说话,显得尤其的好奇些。
楚沉的嘴角微微上勾,牵出一个讥讽的冷淡的表情:“姑且不说此人是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破窗而入,也不是什么地道货色。此人跟陈彪也没有相谈甚欢,而是,正如小山所听见的,两人终于撕破脸皮,不欢而散。陈彪甚至威胁此人,要禀告他的主人,置那人于死地。于是那人因此生了杀心。”
“楚公子,你到底说什么?一会说何先生是凶手,一会儿又说是个什么破窗而入的人生了杀心,你的头脑是不是……”钱老板明显的不耐被薛大捕头厉声打断:“闭嘴!你怎么对楚公子如此不敬!”
钱老板耸了一下肩膀,虽然依言闭嘴,依旧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人忌惮陈彪的武功,害怕凭借实力自己还不能百分百杀了他,于是,找了个借口点上宁神香,乘机换成江湖上常见的迷香。”
“那人离去后,陈彪逐渐毒发,原本会因为痛苦闹出很大的动静,但是因为吸入了迷香陷入昏睡,所以那夜没人听见异常的响动。因为毒发,而那人离开时开着的窗户,陈彪也来不及关上。那人估摸着陈彪已经吸了迷香睡着,便重新又跳进来,刺了他一刀。虽然,此时,陈彪已经中了钩吻之毒身亡,那一刀完全是画蛇添足了!”楚沉说完,忽然沉默不语,脸上是一贯的冷淡。
钱老板忽然挥舞双手激动的比划着什么,可惜谁也看不懂他比划的什么意思,一众人等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薛大捕头终于忍不住瞪他一眼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钱老板唠叨了一句:“刚才也是你叫我闭嘴的……”
薛大捕头顿时气咻咻的瞪他,钱老板对他杀人一样的目光熟视无睹:“楚公子确实聪明过人,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动机呢?”
楚沉垂下双目:“他们以前有隙。那日陈彪前来住店,被何风认出,何先生便想着要报以前的仇。”
何风忽然淡淡一笑道:“确实是我将茶罐放入陈彪房中。那是个人人得以诛之的恶人……”
他承认了!我转过头,懊丧万分。钱老板劈头打断他的话道:“老何你个傻瓜!他们并没有一丝证据……”
楚沉接口道:“我只是说何先生将茶罐放入陈彪房中,并不能因此断定何先生是凶手。”
嗯?峰回路转?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楚沉。何风似乎也惊讶万分,微微张了张嘴巴。
“有两种可能。其一,凶手是何先生,因为他与陈彪曾有旧仇,所以借机将装有钩吻花的茶罐送给陈彪,令他中毒身亡。其二,何先生虽然与陈彪旧有嫌隙,但他并没有借机报复。因为,他毕竟是一个熟读孔孟之书的读书人……”
何风闻言忽然面红过耳,几次欲言又止。
楚沉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只是旁若无人的继续说下去:“……茶罐里装得就是金银花,只是那个半夜来访的客人,不仅换掉宁神香,还换掉了茶罐里的金银花,使得陈彪最终中毒身亡,并为了确保陈彪死透,还回来补了他一刀。诸位觉得这两种可能性,到底是哪种?”

一片死寂的沉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钱老板,他忽然松了口气:“自然是第二种。”
小山有些迷茫,想了一会也恍然道:“第二种。何先生一直对我母子关照有加,怎会是凶手?”
薛大捕头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楚沉的脸色,犹豫着吞吞吐吐道:“……第二种?楚公子?”
楚沉似乎有些累了,慢慢的站起身,眯起了漂亮的眼睛:“那不就结案了?”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幅画道:“薛大捕头,我画了凶手一幅画像,你让人发下海捕文书,通缉此人罢。”我斜眼看去,画上一人,四十余岁,白面微须,不是那以前的啸义庄主朱虎呈又是谁?
薛大捕头诺诺而区。尘埃落定。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我瞧着楚沉整理包裹,忍不住腻过去:“我们真的要走了?”
他头也不抬:“喜欢松风居?你要是真喜欢这里的菜肴,我出重金将那厨子买下,日日做菜给你吃如何?”
我摇了摇头,只是道:“事情真的结束了?我只是不清楚一件事。”
他伸手拢了一下我的乱发:“又出什么幺蛾子?你不是前几日猜到了真相,难过的饭都吃不下?我还以为这样做是为你排忧解难。这种结局不好?”
我连忙谄媚的点头,嘻嘻笑着看他:“如此结局甚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陈彪与何风有旧仇,何风认出陈彪,陈彪为何没认出何风?”
楚沉收拾包裹的手微微一停,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道:“因为,陈彪的确没有见过何风!而何风,却一直对他怀有刻骨的仇恨。”
我呆了又呆。那是什么仇恨?“那是为什么?”
楚沉未答。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何风。他正了一下衣冠,对着我们恭敬一揖道:“何某多谢楚公子网开一面。楚公子真是绝顶聪明,陈彪确实没有见过我。或者即便是见过,也早就忘记我是谁。而对于我,他的脸,即便烧成灰我也认识!”
我茫然的看了看何风。听得楚沉叹气:“这件事与何先生已故的夫人有关。怕累及何夫人的清誉,我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
“原来楚公子早已经知道……确实与我那苦命的娘子有关。”何风长叹一声,泪水慢慢流下他的面颊,“我娘子从小定亲给我,后来我家道中落,她也不嫌我贫穷,执意的嫁过来……都说贫贱夫妇百事哀,可我们一直非常恩爱。家里穷,几乎一直都是饱一顿,饥一顿,我那时也是混蛋,只顾着自己求取功名,没有想过要挣钱养家……娘子她从不抱怨,一心一意的支持我,跟着我吃糠咽菜,吃了一辈子的苦。不知道是不是我何风没福气拥有这样好的娘子,那年我娘子上街买菜,不幸被陈彪那个恶棍看中,那恶棍竟然趁着我不在家,将我娘子奸污,可怜我那貌美如花的娘子,将贞操瞧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一气之下,竟然悬梁自尽……”
说到此处,何风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跟楚沉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过了一会,何风道:“……可怜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知道自己的仇人,却没有本事替娘子报仇。不久后,陈彪就离开了云州,这血海深仇,我一度以为没法报了!可是我一直不死心,钱老板倚重我的才干,聘我做了帐房,就这样我委身松风居,不时的打探陈彪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娘子死了整整十年,老天竟然让我真的再次遇见他,而且还给了我足够的机会和借口,可以杀了他!定是我的娘子在天有灵,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心愿,保佑我,让我真的杀了他!”
何风的眼里忽然露出幽幽青光,刺刺的都是刻骨的仇恨,与他一贯的温和大相径庭:“其实,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完全是报仇雪恨的念头支撑着,现在已经得偿夙愿,也是死而无憾!”
砰的一声,他忽然直直跪下,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沉磕了三个头:“何某多谢楚公子成全娘子的清誉,也多谢楚公子成全在下的清誉。”说毕起身,慢慢往外走去。
楚沉叫住他:“先生意欲何往?”
何风脚下不停:“我大仇得报,也该去陪我娘子了,她在泉下也一定寂寞的很,她生前是个怕孤单的人,死了也一定是个怕孤单的鬼……这么多年我撇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一定也是有些怨了。”
楚沉转头看我,眼神变得幽深,声音忽然悠远:“……先生此举,辜负云姑娘的一片苦心了。她早就猜出凶手是你,一直对着我旁敲侧击,她是想要我帮你……我好不容易想到这一招,衙门的人也已经摆平,你现在这样,她不知要多难过?我跟你,并无交情,我只想,让她开心。”
何风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瞧向我,眼里露出矛盾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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