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内忧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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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市的食街不过是在旁边一侧,我们坐上马车,很快就到了一间高雅洁净的茶馆楼下。
这是一间两层高名为陆羽的茶楼小馆,没有太过华丽的装修,却显得很优雅淡薄,亦是诸多文人学子的集中地。他们是中上阶层的知识份子,能够识字读书的,家里肯定是有几分薄产,而且无需为生计奔波劳碌,这才会常常聚集在茶馆酒楼之地讨论国家大事、倾谈社会时局之类。
我想来这里,自然是亲耳听取一下民间的情况。
这也算是微服出访之际,几乎必然要去的选择。
虽则来自各方的奏折和报告定期都会送到我的面前,但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官员,向来都有报喜不喜忧的惯性,所以还是需要自己亲自了解一下。
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极多,也有很多来自远方各地的旅客,所以专设宽阔的大路给马车商队行走,稍微有点规模的茶楼酒馆就有停泊马车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小侍者看见我们的马车停下,就飞快的跑出来迎接。
他一见到我和希平的衣着,就知道是富贵的主儿,又是哈腰又是奉迎的,立刻便说带我进去楼上的雅座。我觉得这里也不错,便让一行人都跟了上去,只留下一个侍卫照顾马车。
走进了茶馆一楼的大厅,这里主要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茶客,人多也比较嘈杂,还有一个中年说书先生在拍板说书,显得热热闹闹的。而楼上则清幽典雅得多,加上可见的景色及远,更是风景宜人。
这雅座的人客并没有楼下那样多,想来价钱也比较贵,只有寮寮几桌坐了人,而且他们的衣衫都甚为华贵,一点也不会显得寒酸。不远处就有几个书生在一边品茗,一边高谈阔论国家大事,这可正是我所需要的。
当我和希平才刚刚坐好,侍者已经把桌子抹得一尘不染。
见到侍卫们还是分站在我的背後,小绿也是站在希平身旁侍候,我便道:「怎麽了?你们也找个张桌子坐下吧。」
「是。」侍卫们只是应了一声,却仍是木口木脸,完全动也没动。
笑了一笑,我亦没再说话。
一旦皇帝微服出宫,侍卫们定当极度紧张,而且说不定莫隆正守在暗处,他们就更是不敢放肆了。
我随便叫了一壶碧螺春,也点了几盘茶点,像是梅花糕、海棠糕什麽的。
可能这段时间客人不多的关系,点的东西很快就送上来。在侍者要替我斟茶的时候,身旁的赵成勇飞快地抢过了茶壶,手法迅速似电,吓得年轻的侍者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说不出话来。
「本店的茶食绝对乾净,绝对乾净!」一旁的茶博士见状急急说道,赵成勇却不理他,自顾自的从中倒出茶水,还嗅了两嗅。
张楚雄则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一套精美华贵的茶具,两人合作无间,先是使用银针试过茶水,又把送上来的茶点都亲尝过一口,这才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端到我的面前。
我知道御前侍卫都受过试毒的训练,这毕竟是职责所在,也不好阻止他们,只是留意四周客人的反应。
这就连茶博士也呆了,他那见过这样严格的喝茶方式,就是皇亲国戚亦不外如此。
「下去吧!」张楚雄寒着脸,一挥手,两个茶馆的员工才弯着腰,逃也似的离开。
四周的环境却静了下来,几桌的客人都眼见我这派头,自是不敢再高声说话。
大概是也留意到我们这边的怪异情况,那几个原在高声讨论的书生话声都轻了起来。
希平这妮子总是坐不定的,那里望望、这里看看,喝茶之余还左顾右盼。
我喝了一口茶,一股淡淡的清香滑入咽喉。眼前是清翠茂绿的松树,正随着春风轻轻飘荡,竟增添了几分舒情写意。
那几个书生跟我和希平隔了三张桌子,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低声之下更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麽。
不过当我功聚双耳,却也能把他们刻意压下的说话听得七七八八。
「……子明兄看这年轻公子是何来历?」
「小弟亦不甚清楚,此人长相虽然普通,没有多少贵气之处。然而观那少女天香国色,其几个随从威势吓人,想必是城中的皇亲国族……」
长相普通,没有贵气?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等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免得招惹麻烦。」
「哎,别谈他们了。人家势大又如我等布衣何干?」
「那是,那是,还是说回刚才的事……诸藩情况怎样?」
「听说这段日子非常安定,八大节度使这几个月都是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任何的动静。」
书生们所说的就是藩镇了。
帝国现时有八个主要军事重镇,包括平卢、范阳、晋阳、朔方、河西、陇右、剑南、岭南。各地均设有节度使一职,掌管当地的军政要事,他们坐拥五至十万兵力,可谓地方的土皇帝。
这些藩镇有一部份是当年劝降的割据势力後代,有些则是老头子亲封的功臣宿将,原意是让他们经营军事要塞,用以巩固兵防和护卫中央的京畿重地。这二十年来的效果甚好,却没想到为我带来意外的麻烦。
其实随着这两年的病情恶化,老头子开始逐渐管不住一众节度使,藩镇的气焰也变得日益嚣张,所以才不断在地方加插兵力,作为与藩镇与藩镇之间的平衡。
「那是当然的,新君即位,这些藩主肯定要再三观望了。」
「就算不说诸藩,现时四周诸国却全部皆有不稳之象……」
「听说西南边的吐蕃又有不臣之心,还频频练兵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新皇登基,威信未立……」
「说起来,吐蕃本是被二王爷大军压迫之下才不得不请降,现时二王爷被幽禁在京,自然会产生其他心思。」
听过他们这番讨论,我则陷入一时的沉思之中,就连希平在一旁不住地叫唤,亦是充耳不闻。
华夏帝国位於东方大陆的中央位置,四周都被各大小国家包围:北面是势力庞大的东突厥;西北则有分裂出来的西突厥和西域三十六国,比较强盛的有楼兰、高昌、龟兹等;西南则是回纥和吐蕃:南边有南诏、大理;而东北主要势力为契丹族、女真族、渤海国;再到朝鲜半岛,则依次是新罗、高句丽、百济三国鼎立;渡过东海,极东一面则还有神秘岛国大和扶桑。
这些国家的人口颇有参差,最多的据说是东瀛,在这小小的岛国里住了数百万人口,其余如匈奴、东西突厥等强大胡族都有过百万,那些人口少的国家,比如西域诸国,低至数万人口,只据首都一城的小城邦亦有。
而华夏帝国坐拥人口三千万,几乎是四周诸国的总和,加上经济和文化水准亦高於其他国家,一直处於文明输出国的地位,故此向来都是东方大陆诸国的焦点所在。
老头子在位时四出征讨,威名更是远播整片东大陆,除开战事年年的东西突厥和吐蕃,以及太过遥远的东瀛之外,大部份的周边国家都纷纷表示臣服――至少都在名义上如此,每年亦会派遣使节来京进贡。
只是今年老头子去世,从我登基即位开始,诸多臣属国都隐隐有不稳的现象,尤其是前两年才勉强臣从的吐蕃,这个月又有发兵拉练的报告,现在则连民间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很明显,诸国仍在观望即位了两个多月的新任皇帝──也就是我的对外政策。
他们都在等待,看我究竟是用以前先帝那套的强硬攻伐,还是回归爷爷太祖皇帝的以和为贵。
老头子那一套并不是不好,他在位的二十几年间压得四周邻国都喘不过气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灭国之祸,然而代价就是消耗两任皇帝总共一个甲子近六十年的国库储蓄。
这个代价,真的不可谓不大呀。
现时就算是我有心,恐怕亦无力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战争。一旦我在外交上态度变得软弱,四边诸国那被压止了二十年的野心恐怕就立即暴露出来。
吐蕃是第一个,接住下来肯定会更多,更何况北面一直与我敌对的东西突厥呢?
这些西北游牧民族已是一个困扰历代帝皇达千年之久的难题。
他们的铁骑机动力极强,而且精通骑射,一对一的战力远超过华夏士兵,向来都是中土的心腹大患。
原因是胡人长期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民族传统比起以农为本的华夏人更是祟尚武力,身体素质自少就缎练得强横之极,摔跤、搏击等外家功夫极是发达,在胡族中拥有勇士称号的战将,来到华夏武林中恐怕也是达到顶级的外家高手。

华夏传统的战争均以步兵为主,野战中对上胡人铁骑,几乎可以说是每战必败。就算是骑兵对骑兵,也需要两倍以上的数量才能勉强战个平手……胡人又是天生的射手,大弓箭距力达两百步,亦远比华夏弓兵平均的百步为远,这就变成远攻近战皆不利。就是武勇如老头子,也不敢轻言说正面取胜,他当年大破胡族联军三十万,靠的是连施诡计,而并非单纯的武力。
所以我才希望能引入新式装备,如果拥有了杀伤力大的远程武器,那说不定能够扭转不利的局面。可惜依照李乐水的说法,那烟火箭炮没有三、五年的时间,都很难研究出成果来。
在即位登基之後,我这才发现,华夏帝国实在太了,大得难以保全,像是一倾即倒的大厦一般。
说实话,现时的华夏帝国不可谓不强,至少外表上很强大,一众朝臣军民都以自家国境辽阔、军队强大的祖国自豪。
但他们全都忽略了一件事,一百年前的境内人口可是高达五千万!
华夏一地,百年来经过连绵不绝的战乱,先是隋文帝发动的统一战争,然後就是隋炀未世的诸侯混战,再来就是整个国家的改朝换代──华夏与另外两个势力东齐和南楚裂土而治,形成了三国鼎立之局,这个局面直到我太祖爷爷驾崩仍未结束。
再後来就是老头子的登位,同时开展连串的大一统战事,到了大约十年之前,华夏才完全攻占其余两国,总算是结束了连绵百年的内战,结果现在的人口只余下百年前的一半多一点。
虽然说是结束是战乱,但这三千万人口的土地上却养着达到四百万的军队,军民比例甚至达到一比八,那是何等惊人的数字!我知道民间已经对军队数量过盛不少怨言,这才决定删减四份之一,而然就算减到三百万,却仍是一比十的特高比例。
不过朝臣都知道国内的人口其实没有三千万这样少,因为这已经是五年前的数字,而且当时调查时刚结束战乱不久,有很多老百姓仍躲在山林之中避祸。若是经过仔细的人口普查,官方数据应该会再增多两百至五百万。
但即使如此,就算人口有三千五百万之数,以现时的生产力仍是大吃不消,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诸国的攻侵,自己本国只怕也支持不了几多年。
老头子的二十七年赫赫名声、辉煌战果,都是用爷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储蓄来换取。而与此同时,四周诸国则忍耐了数十年的野心,也积聚了数十年的实力,此消彼长之下……我又从那里再找三十年的国库税收来维持现有这庞大的国家?如何去抵抗人家几十年的野心呢?
大臣们之所以这样乐观,不过是被老头子一统天下、力压外族的光环掩蔽了眼睛。
无论是在朝在野,只要是有见识的人,大概也能看出现在帝国隐含的危机。
古人说:创业难,守业更难……盛不欺我也。
我一直立志成为一个清闲消遥的昏君,却同时又不愿成为亡国之奴,被迫守住这庞大的基业,想来还真是一点也不容易。
当登上皇帝宝座,在我身处其位才觉得,老头子实在不应该不顾一切的扩张,也实在是扩张得太快太急了。假如好好再休养生息三十年,只需积累了足够的国力财富,到我这一代就算横扫整片东土大陆也不是难事啊。
不过接着我又为无谓的意淫大是摇头,先不说老头子以攻代守的军略方针代价是否过大,如果他仍然继续走爷爷那套沉默是金,稳守不干预的政策,说不定反而被其余两国分食而亡。
而且假如真的让我拥有此等国力,以我的个性肯定宁愿躲在老婆妃子的粉腿阵式之中,也不愿像老头子那样的东征西讨吧……
在我登基之後的这两个月,虽说是成功稳住了朝中大臣,也得到怡宁的帮助而使政务日益畅顺,然而四周诸国的问题终究会到来,就算我这几段日子刻意地不去想它,没想到还是从宫外听到了。
我这样一番思考,便决定要让郭冲加快裁军的进度,虽然可能带来一定的风险──毕竟东边和南面很多地区都是刚征服没几年,民心一直未顺,同时也可能令四周诸国更见胆大;但是这裁下来的士兵立即转投从事生产,却是可以帮助越来越紧绷的财政问题。
看来明天朝会一定要跟郭冲提及这一点……
「喂,哥──!我在叫你呀~哥哥!」
希平在我耳边大吵大嚷,才让我从思索中回到现实。
原先坐在旁边议论政事的那几个人均已离去,我倒一直没留意到。
「啊……什麽事?」
小堂妹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偏侧起乌溜溜的脑袋,鼓着圆圆的脸颊,竟跟我赌起气来。
我的心情也不怎样好,又不想去哄这小魔女,便拿起一块梅花糕吃起上来。
「这位兄台请了。」左边传来一把年轻的男子声音。
我转头一望,只见是一个锦衣胖子。
此人正走上前来,竟向我打着招呼。
这个笑容可掬的胖子年纪很轻,想来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身材却肥得像颗圆球,一张胖脸上几乎找不到下巴,就是身上所穿那件异常宽大的华服锦衣,都似是快要给他撑破一样。
胖子身後还跟着两个健壮的大汉随从,可能是主人自己很胖的关系,这两个护卫也是胖呼呼的,几乎满身都是横肉,只是和那主人还有一大段距离就是。
他满脸推笑的走过来,身上的胖肉一颤一颤的,直看得希平皱起秀眉,就差把呕心两字都写在俏脸上,而我身後的赵成勇和张楚雄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拦住此人。
见到两人上前,胖子身边的两个护卫也同时出来阻挡,随时便会发生冲突。
「你们都退下!」胖子向两个护卫低斥道,却是脸色不变。
「无妨。」我暗赞他倒是处变不惊,似是常见大场面,也有意结交,便向着两个带刀侍卫点点头,要他们後退,让这个胖子过来。
「这位兄台,有缘相见,不如同桌吧?」
见这胖得出油的家伙笑起来实在有趣,两只眼睛都几乎挤成一条直线,我亦忍着笑说:「也是,就请兄台随便吧。」
「呵呵,先行谢过了。」胖子大刺刺的走到我对面坐下,两个护卫亦跟到他的身後站定。
「哥哥,干吗让这肥猪坐在这里呀!」希平却是大为不满,叫嚷出声。
胖子的脸色没有变,仍是乐呵呵的,彷佛没有听到希平的话。只是那双短短的眼眉跳了一跳,可见他其实仍很在意,但其城府却是极深,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非常抱歉,舍妹的个性是比较野蛮。」
「喂,我那里野蛮了!人家就是说事实嘛!」
可希平这笨蛋就是如此口不择言,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小妮子才撅起嘴巴不再说话。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胖子又再堆起笑容。
「小弟乃薛金元,从扬州来京城行商买货。请问兄台如何称呼?是长安人吗?」
「在下姓王,荆州人士。只是来长安游历旅行罢了。」我淡淡的道。
薛金元见我不提自己的名字,也不在意:「呵呵呵,王兄好。相请不如偶遇,便以茶代酒,小弟在此先敬一杯。」
我不好意思拒绝,也饮了一杯。
只是见他的态度如此殷勤,我倒是怀疑起他的用心来,难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对,我的穿着只是一袭书生常见的青衫,虽是来自江南宝悦坊最好的质料,却也没有什麽注目的地方,家里有点银两的都能够穿。赵成勇他们的表现是很容易令人产生误会,但当今豪强大族多数如此,若是认识多了世家子弟,反而没什麽值得奇怪的。
心底虽有怀疑,我却是不太在意,跟这薛金元聊天打屁起来。
我俩就这样的谈天说地,说得甚是投缘。
只是我没想到这胖子肚里的墨水竟着实不少,能够风花说月之余,亦是博闻强记之人。加上他经常四处行商,见闻自是比起只曾看过书本游记的我强上很多。单凭着一张嘴巴,却把各地的风土人情说得生动无比,连在一旁生着闷气的希平也感兴趣来,还不时加入插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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