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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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星跟踪受了重创的恶鬼一路追出很远,眨眼间他们已经远离了繁华的市区,来到了郊外一处废弃的建筑里。那只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如一道流矢般穿墙而入,立刻就失去了踪影。
看样子,这里就是殷风澈暂时的巢**了吧?
他谨慎观察之后,抬手做法便将此地划入结界范围,然后以符咒镇住四角。这一回就不用担心会伤及旁人了,自己务必要将所有鬼怪一网打尽,免得它们继续作恶。
一起布置妥当,他直视前方,却没有走进去的必要了。因为察觉到熟悉气息的殷风澈已经站在了大门口,在其身旁,那只鬼正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他。
看对方的样子,显然伤势已经复原。
“主人,就是这个人打伤我?”
鬼魂的声音很低沉,其中包含着说不出的愤怒,无端端被人坏事兼重创,他恨不得想要撕了对方,哪知道这小子竟还胆大包天地跟踪自己到这里来。
殷风澈并不回答,随后命令道:“这个人交给我,你先回去。”
“是。”
一道白光倏然飞入掌中,消失不见。
他这才转回目光,投向对面的连夜星。对方毒伤初愈,面色仍稍显苍白。望着四周已布下的严密结界,让他不由得勾起唇,眸中却毫无笑意。似乎对方对自己的执念当真如此深重,就算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也还是不肯暂且放过他。
“你身体不适,何必勉强。多管闲事又大老远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一个人不觉得太危险?”
“拜你所赐。”
连夜星冷冷地顶回去,多少年来自己被这只鬼所累,对方几时有过半点良心。况且前几日又刚刚遭到暗算,此时对方居然轻描淡写地语出“善意”,那神情跟口气却实在如同讥讽一般,听在耳中很不舒服。
两人似乎每次见面都是针锋相对,就连稍有的一点同门之谊也在这种气氛下被打消得一干二净,殷风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话语随后变得冷冽。既然掌门人不领情,他何必多此一举、枉做善人。
“你我穿梭时空多年,虽是对手,但也总算是彼此在异乡之中的唯一旧识,我实在很不想杀你。”
“所以你今日最好不要自寻死路,否则别怪我无情。”
“在你殷风澈心里,除了对燕南漓念念不忘之外,还有其他感情吗?”
真是可笑,师父的性命、师门的声誉以及自己的清白,哪一样不是毁在这只恶鬼手里?!
直接而不客气的指责无疑戳到了殷风澈痛处,令他愣了下,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的确,回想一生,这都是他最后悔的事,也是自认唯一在连夜星面前无法否认及反驳的真正恶行。可是,他绝非有意。
误杀师兄,是因为不知对方已然受伤。以师兄那么高深的法力,怎么会有人伤得了他?殷风澈自犯下错失便一直自责,他与风继海虽是同辈名分、多年来却实则情如父子,在对方受伤之后自己竟一无所知,不但不曾守在身边好好照料,反而亲手害其丧命,实在罪孽深重。
而夺走采莲、解开女妖封印并身死之后,他更是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天地间再无容身之处。试问此时就算再有心辅助师门、后辈再宽宏人量,他又岂有面目回去、将更大的灾祸带给一夜之间惨遭巨变、正面临严重生存压力的后辈们?
尤其他们的掌门,竟会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由于风继海做事一向自有主张、极有分寸,因此殷风澈对对方临终前的安排也毫无质疑。可是出于愧疚与关怀,他仍然每隔一段时间就远远观望,看着这个孩子一天天成长,直到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你就是殷风澈?迟早有一天,我必会为师父讨还公道。”
两人的初见与如今大不相同。碧水湖畔,少年身披白衣,不卑不亢地面对他抛下宣告,年纪虽小,气度却卓然出众。他们之间本来似乎己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在连夜星未有能力对抗他、或是有意敌对之前,两人每一次见了面都是那么平静、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情形出现,曾一度令各方想要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
但这种难得的恬静日子,也在其接任掌门那天因意外而宣告终结。
虽然连夜星十三岁就修成了灵光印,但由于他阅历尚浅,因此便四处游历、推迟了三年才正式接任。正如同他先前对纪萱提起的,当时不少门派出于对风继海及“天师门”的种种嫉恨,更加不服这位年轻掌门小小年纪便有此地位,因而有意找茬闹事的着实不少。殷风澈当时得到消息,也因担心而特意赶了回来,却在暗处看到对方几乎以一人之力压制众人,终于拼着受伤一招险胜,能力、应变与气度均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认可,“天师门”的声威这才幸而保全。

正是那一幕给了殷风澈很强的震撼,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这万人之中临危不惧的镇静与聪敏,和当日南漓遭张仲父子率人包围府宅、意图不轨却最终退却强敌的那一刻何其相似。他这才恍然发觉,当少年愈渐长大,身姿气质、言行举止却越来越带有南漓的影子,以至于有时候面对对方,记忆之中的某些影像总会不自禁地重叠,因强烈的思念竟完全忘记了眼前面对的是另外一个人。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天师门”的弟子上下狂欢、口口声声一醉方休而将他们的掌门灌醉后,望着那个单薄的身子卧在廊下、吹着冷风,原本只是一番好意将对方抱进房去休息,却在听到那副悦耳声线低沉无力地唤出他的名字时,全部的理智倏然溃散。
如同鬼使神差一般,眼中看到的竟然是南漓安静地缩在他怀里,昔日的温柔缱绻顿时涌上心头。像往常一样,他小心地将对方放在了床上,缓缓抚着那张清逸脸庞,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然后低下头将唇瓣紧紧贴上了对方的。
那时的殷风澈当真以为皇天不负苦心人,苦寻多时,南漓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从此再不分开。久别重逢的渴盼早已迷住了他的心智,便如同**、与心上人抵死缠绵,道不尽有多温柔跟满足。哪知云收雨散、清醒过来时却看清了怀中的人,内心的喜悦与热情就顿时被刺骨的寒意完全浇醒。
与自己共赴巫山的人居然会是连夜星?!他竟然……一时情迷而强要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望着那狼籍不堪的欢爱痕迹与对方昏厥之中仍然显露的痛苦神色,他便意识到又闯了大祸。先不说连夜星本就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且好歹又是一派掌门,单就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他这么做岂非也是禽兽不如?!
一时心惶意乱之下,不觉又失手将一旁桌上的时光镜打翻在地。这面宝镜当日由风继海传给了连夜星,每隔十年便自行恢复一次。响声引来了不远处早已酒力退去的众多弟子,纷纷涌进卧房,却在看到屋里的情景时,一个个惊愕之余,脸上也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愤怒与鄙夷。
殷风澈闭了下眼,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后辈们一定对他这个师叔彻底失望了,他永远也忘不了当自己随即掠夺半面时光镜瞬移离开时,他们扑向床边担忧的嘶声喊叫,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个孩子,一眼看去却生死未卜,一定担惊受怕到了极点。
所以他自知理亏,从此穿梭时空再不见他们,却没想到连夜星竟然凭借自己那时落下的魑珠不多久便追了来。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仇恨深到再也解不开,而对方也仿佛变了个人,手执天界至宝不仅法力略胜自己一筹,且誓要将他这个恶事做尽的无耻之徒置诸死地。
但无论连夜星如何相逼、一再坏自己的事,殷风澈都并不气恼,也不想当真杀了对方。说到底,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亏欠,还是由于连夜星过于神似南漓、以致自己爱屋及乌才处处忍让。因此尽管耍弄心机、面上阴险狠毒,可当对方硬是不怕死,到头来他也只能无可奈何。
只是这个秘密,在对方眼里一向阴诡的他是绝对不会也不能承认的。
“你要收我,我自然奉陪到底。可是我饶你一命,不是叫你来送死的。”
他将四周尽收眼底,缓缓开口对连夜星说道。这布防与结界虽严密,其效果却因术者的能力而不同。对方既然拿出这一招自然有几分自信,只是性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双方铁定要拼尽全力,万一一招失手,法术反噬的力量也绝对是致命的。
伤虽愈、毒虽解,灵气却并未完全复原,以连夜星此时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大动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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