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 一阵风灰飞烟灭 无为子鹤驾云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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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瑞这夺天地造化的神威,竟连身后边的项充见了也由衷佩服,暗暗喝彩,不得不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刮目相看。好一场大火,但见:
才始星星点点,霎时煜煜煌煌。星星点点,借得燧人钻底绒,煜煜煌煌,引来道祖炉中火。催动哪吒三昧火,招呼青帝五爻风。风乘火势,忽剌剌将动地惊天;火仗风威,焰腾腾正排空御气。金蛇乱窜,彤华宫三炁施威;火凤长鸣,新野县孔明布阵。虽非赤壁遇周郎,却似阿房逢项羽。硫磺木炭相逢,声威震耳;烈焰狂风巧合,气势惊人。直烧得贼人无处躲,玉石尽皆焚。
【注】青帝:东方之神,属春属木;五爻风:八卦中巽居东南位,排第五爻,属木属风。
下山虎眼见一阵风不听劝告,硬冲出门口,在破门洞口看到他,被火球追逐,只走了几个来回,跌跌撞撞直冲到天王殿下,最后还是逃不了被大火烧死的命运,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想起这些年两人甘苦共尝,进退同心,也私下为一阵风洒下一腔苦泪。
下山虎定一定神,跳下炕取来一把斧头,再跃炕上,双手持斧,用劲在后墙中间上半部位狠划了十几下,将糊面的泥浆划下来,他再反转斧背,对着砖头的缝隙狂敲几下,将砖头敲松。然后扔掉斧头,随手抓了把单刀,用棉被裹好身子,一跃上墙便同时转身,用**坐向危墙,哗啦啦一声,下山虎混着砖块泥尘跌出墙外。
他一跌出来,不忘四处张望,忽见有个逃出的贼人冲出火海,甩掉棉被,飞身跃上后墙,他正想叫句“不好”,但话到喉咙却马上用手掩住嘴巴。就在那贼人翻身到墙上的一刹那,只见寒光一闪,那贼人一翻出墙就再没有声音,他估计那将是凶多吉少的了。他看看周围的形势,后墙这一带原来的灌木,都被他们以遮挡障碍为由,一早就连根起走了。现在自己冲过去,多半也要和这个兄弟结伴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但要是不逃,这云房已烧到屋里,快要倒塌了;况且天将放亮,那时更无所遁形。但下山虎仍想不出安全的办法逃命。
就在此时,他身后跌下一段带着火苗的椽子,落地后断作两段,下山虎急中生智,用棉被包起半截椽子,冲向后墙,差几步就到时,他把那着火的棉被往左侧墙头抛送出手,棉被贴着墙头滚出去,他只听到“夺”的一声;此时下山虎已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咬咬牙一低头往右边墙上跃去,转身时仍不忘用板刀护背,只听得又是很响亮的“当”一声,下山虎只觉背部如被重锤敲击,几乎晕过去,他知道那“当”一声,一定已被对方知觉他逃脱了,那马上便会有人追过来,对方肯定不止一个人,但自己摆明则只有一个,武功肯定比不上别人。那放飞刀如果不是昨晚抓到的少年,别个哪来这天生神力?若是那少年的话,他又怎么逃脱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再说项充见观主云房中冲出一个人,依稀似是一阵风,不禁心头一热,双眼冒火。直到见他被樊瑞施法,将火球往他身上引,最后烧成火人,眼见不能活了。项充暗中祷告:佛祖保佑,师傅您的大仇已报了一半!祝毕,已是热泪盈眶。
忽听得云房那里传来“咚咚咚”几声闷响,樊瑞醒悟过来,急忙低声叫道:“兄弟留神,贼人凿后墙逃走呢!”
“放心,他跑不了的。”项充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捏住飞刀,凝视后墙一带。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响后,只见观主云房后一团尘土升起,项充更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敢放过任何消息。
片刻,项充见一团着了火的棉被飞上墙头,飞刀起处,只听到沉闷的“夺”一声,他们两人马上明白中了贼人调虎离山计。樊瑞暗叫一声“好狡猾的贼首”!项充早已飞刀又捏在手上了。
这时,又见一条人影正要飞上墙头,项充不慌不忙,用尽全身力气和着师门的仇恨将刀甩出去,又是白光一闪,只听得震耳的“当”一声响,那贼人却翻出墙外去了。
“一定是老奸巨猾的下山虎!”项充暗暗埋怨自己,一跺脚,便要追过去。
樊瑞道:“兄弟小心,这贼酋不好对付的呢。”
项充扔下一句“理会得”,抄起花缨枪,便如一溜烟般向后墙追去。
这次樊瑞布下的风火阵能成功烧死一众贼人,是有原因的。这是他自小在道观长大,从懂事时起,即每日耳濡目染地浸淫道家经典,早就长年累月受到熏陶,打下了良好的根基。但他对经典中的义理,基本只是知其言不知其所以言的。无尘子借给他的符录术法学习手记,使他走了一条捷径,虽然走这种捷径的人,也极易走火入魔。幸而樊瑞在这当口,便得到灵官庙藏书的印证参详,终于借无尘的心得体会明白了不少道家经典的义理所在,使他闯过学道的第一关。他侥幸不但没有走火入魔,反而修为前进了一大步,现在他连风、火都摆弄到得心应手了。通过自己艰苦不懈的修习,他才真正感受到道学的博大精深,而眼前的境界更开阔,不明白的东西又更多,但他已是毫无畏惧的了。
他见贼人已基本歼灭,便收了法,绕开滚烫的丹房残骸,在后面一排房子前快速逐间检视一遍,屋顶已全部倒塌,门窗的机关应该被烧毁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机关,也无心理会,不进去是怕地上埋有陷阱。
樊瑞巡过后绕到后墙,他拔出佩剑护住前方,轻跃上墙头。墙外静悄悄,一个人也不见,地上倒有五、六条尸体,背后的飞刀似已被项充收回。这墙后只有三条路,往东北经桧柏林,转右的尽头过升仙桥可以回到前面山门,这是一;往西南走尽转左也可回前面山门,这是二;第三条路是往北上山,但山的这一面很陡,不易攀爬,而且只有三十余丈的路,上到瀑布隐藏着的白云洞差十来丈不到的地方便险极而无路了。那他们俩一逃一追的都去了哪里呢?
樊瑞凝神静息,气沉丹田,使出无尘小册子里记载的吐纳搜寻功,捕捉活人的气息……
终于,他发现有人在山上!
来到山脚,他又发现地上有人滑倒过的痕迹,他记得昨晚来时是没有的。
樊瑞再一次探索,人的气息大概就在不到二十丈的上方,樊瑞知道上边无论是谁,他跟上去的话只有他会吃亏!
樊瑞想了想,向上喊道:“上面是项兄弟吗?”
他这一喊很高明,不但能确认对方身份,如果上面是项充,还可免致误伤。
果然上面传来项充的声音:“是的,我在上面。”
樊瑞喜道:“好,你先别动,注意警戒周围即可,我上来了。”
这时已是朝霞满天了。
樊瑞非常喜欢做事谋定而后动,他这里一边慢慢上,一边在想:项充站的位置大概是他昨晚躺卧的老松附近,再上也没多远的路好走了,不问可知,他还未发现下山虎,否则,他会告诉自己贼首经已伏诛之类消息的。那末,贼首下山虎到底去了哪里?项充肯定见了地上的滑痕追上来的,但上来亦只有二三十丈山路可行,两边的岩石大都不易攀援,附近大大小小长有几十株树木。说到树,那便是这山上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不错,如果下山虎逃上山的话,只可能藏在树上;如果万一被我们发现,他也可以从上跳下,取得先手和空中优势,这对我们很不利。那么,他会藏到哪一段位置的树上?但樊瑞认定下山虎肯定会在比较高的位置上,因为在逃亡路上,一般人都慌不择路,急急而行,不经不觉已走出过了许多路,只有一直走到对前路丧失信心的人才会再另寻路径的;又或者走了一段路后,心绪稳定下来观察环境后重新考虑去向。想到这里,樊瑞决心赌一下命,他收好剑,拿出弹弓,大大方方地快步来到项充身边,轻拍项充两下,稳定对方情绪,然后调匀气息,沉丹田、深吐纳,意识却在不停流动、四周搜索。
忽然,樊瑞走前几步,对着一棵阔叶杂树上一处较浓密的枝丫,拉满弹弓尽力一射。“啪”的一声,树上毫无动静,樊瑞再拉弓,只听“当”的一声响,樊瑞马上叫了声“小心”,同时一手收弹弓、一手拔剑。一道白光向二人急促飞来,一枪一剑同时使出那招“丹凤朝阳”,还是项充熟练且有天生神力,枪起处,稍快一步将来物震飞,那原来是柄单刀。就在单刀飞向二人的同时,树上跌落一团物事,樊瑞定眼一看,是个约五十岁的人,身材矮壮,面相平庸,但目露凶光。从左耳缺了这点看,不问可知这个就是下山虎。下山虎一下地面,迅即抱膝成团,头一缩,骨碌碌便滚了下二十多丈的陡坡。
樊瑞和项充二人万万想不到这贼人还有这一手,楞一楞即回过神来,先后觅路追下山去。
樊瑞因为对这里熟悉,所以走得快,下山时他边走还边留意下山虎的走向,见他爬起身是转左沿后墙绕去升仙桥,没有进桧柏林,便对后面跟下来的项充叫道:“项兄弟,我们分头追,你沿左边围墙追他,追近便用飞刀招呼他,我翻墙抄直路,看看能不能在山门截住他。”
项充应道:“理会得。”
甫一下山,两人分道扬镳,各自追赶贼魁不舍。
此处单说樊瑞越墙进观,见后排云房余火未熄,焦臭难闻;幸而天王殿等所有主殿堂均无恙,总算跟养育他**的白云观没开太大的玩笑。
樊瑞进观后即飞跑越过各殿堂,来到真武殿前往门外一看,只见下山虎正跌跌撞撞冲出山门,望山前大道死命的逃。樊瑞马上跑来山门,见项充正从升仙桥那边追过来,樊瑞指着下山虎逃去的方向说:“那贼人刚逃出去了,我们追!”但当他们出了山门,转出山前大道口一看,登时停下脚步。只见有三、五十个村民和兵丁提着挠杆、挽着水桶、拿着梯子、抬着水龙等灭火器材往白云观赶来救火,而那下山虎却跪在路中央,指着白云观这边,对村民大声号哭狂呼:“各位乡亲父老呀,我是昨晚路过投宿白云观的客人;我从今早凌晨一直看到现在,亲眼所见,纵火烧毁白云观,杀死全观道士的凶手,就在那——”
樊瑞一见,便明白此着被下山虎占了先手,但此境此地极是尴尬:不错,法善那一帮人实在都是假道士,甚至有的人连经都不一定会念,但现在却全都死无对证了。而杀死他们的,就是自己放的火、和项充发的飞刀,恰好这些却是极易证明的。
樊瑞一跺脚,只得拉住项充往回跑,项充十分不舍,总想着能否向乡民解释、又或者先喂了下山虎飞刀再走;但也隐约觉得,不逃走的话,被村民们捉住,那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唯有极不甘心地被樊瑞拉着跑回白云观里。
因为拉着一头小牛似的项充跑,所以樊瑞跑得慢,只好进了真武殿,穿过大殿后从暗门转出,再进后面的殿,和乡民玩起捉迷藏来不提。
这边先说下山虎带着几十个来救火的人,追着樊瑞他们进了白云观,转了一圈也没有见一个人影。来到火灾现场,见触火范围虽然不大,但后一排云房连厨房等,均已烧光,只见焦土颓垣,搜寻出尸体共计二十八具:天王殿后墙根一具,已烧焦及萎缩,不可辨认,此即贼魁一阵风改名的法善。天王殿后至后排房屋之间地上八具,全部男子,俱已烧焦,无法辨认本来面目。房间内烧死四具,略可辨认原来面目;被烟熏死七具,其中三具女尸,俱可辨认。后墙外墙根处被杀八具,全部是被利刀剑刺背心相近位置而死,凶手似是同一人所为。
里正已带地方的人前来查勘,乡民们在分工帮忙清理现场,下山虎已经被人扶到真武大殿休息,因为过会儿县太爷来了,还得找他问话呢,这里的知情人,只剩下他一个活口了。
到了巳时一刻左右,只听得殿门外锣响三声之后,一抬四人青呢轿子停在真武大殿门前,一个中等身材,挂着三缕长须,面目慈和的官员走下轿来。他引领从人大步走上殿堂,一进殿,便见大堂上刀头带着几个士兵守着下山虎和几个村民,他逐个看了这几个人一遍后点了点头,走到真武大帝像前,焚起一炷香,默默祝祷,鞠了三鞠躬,把香插香炉里。
此时,手下的人在后面已经把椅案等摆好,肃静回避牌子一立,大殿立刻变作临时公堂。大老爷把惊堂木一拍,清一下嗓子叫了句“升堂”,吆喝声已是整齐地响成一遍。县太爷简单听了地保里正讲述事情经过后,便叫传证人上来。
下山虎被士兵推搡出来跪在地上,只听得县太爷问道:“堂下跪的是何人,姓什名谁,何处人士,到此何干,如何眼见有人在此杀人放火的,不得隐瞒,一一从实道来。”
下山虎一脸晦气,双目无光呆滞,低头不语,他不敢回答县太爷的问话。他自出娘胎以来,从未见过官,也恨极官府的人。他本来就是个盗魁,如果实报姓名籍贯等,那是大辟甚至凌迟的死罪,但不实报,一下子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惊堂木一拍,县主重复问了一次,下山虎还是没答。
县太爷奇怪了,怎么手下的人这么办事不力的?找了个聋子还是哑巴来做证人?这个人少了个耳朵的?莫不是个聋子吧?他提高嗓门,威严地喝了声:“抬起头来!本县问你,火是谁放的?讲。”
两旁一众衙役大声和道:“讲!”
下山虎被震得抬起了头来,乍又见县太爷身后的真武大帝法像,只见北帝爷正幻变作樊瑞那披发仗剑,招风播火的情景,只见一阵风和他们的喽罗一个个披着棉被逃出云房,又被大火烧成焦炭的模样,尸身正滋滋地冒着烟,他只觉得一阵晕眩便天旋地转,他抬手指着真武,颤颤抖抖地说道:“火、火是他、他放的,”一口浓痰梗在喉咙里,气一窒便昏厥过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才把他救醒来,他忽然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跳起身哈哈一笑,指着真武说:“烧吧,烧吧,你就烧吧,把风招来,好!大风来了,呼——呼——把火催起来,火球追来了,不好,刀飞来了,又是要命的刀!弟兄们风紧,扯呼——”说着,跌跌撞撞地冲出山门,往外面官道上跑去。

下山虎疯了。
一堂上的人都面面相觑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也没人去拦住下山虎。还是押司先打破僵局,他对县太爷说道:“老爷,是否叫两个公人跟着他点?”
“唔,没错。”县太爷看了堂下诸人一眼,一个刀头醒目地对身边两个公差扬了下下巴,两个捕快马上向刀头略一抱拳即追了出去。
这边,县太爷和押司在缺证人的情况下,先将现场记录下来,至于下午,还得等道政司的官员前来会审呢。
而那边,在白云洞里,樊瑞正和项充两人呼呼大睡。
下山虎自小生在秦岭山区里,父亲是个庄户。庄主刘太公年近四十才得一子,小名叫大官,自是溺爱放纵非常,年纪比下山虎父亲小不到两岁。
就在大官十八岁那年,晋陕天灾,关西饥民遍野。刘太公有一趟去长安,经熟人介绍,见价钱很划算,便买了两个奴婢回来。这天晚饭高兴得一直说赚了,太婆吃了闷醋心里老不高兴,胡乱扒了几口饭,一搁筷子,招呼也不打便扶着丫鬟自顾自回房休息去了。大官心里怀疑,老爹买了什么宝贝丫头?已经是天灾了,又多了两个吃饭的人还值得这么开心的?好!就灌醉老爹,去看看是什么值钱宝贝才好。坏主意打定,大官便左一杯右一杯地以祝贺为名灌酒给刘太公,父子俩都各十几杯酒下肚,刘太公年纪稍大,没奈何挺不住先醉倒了。大官叫人扶刘太公入房休息,自己即去那新买来的两个丫鬟住的房子,想看看老爹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是怎样的。
丫环房内乌灯黑火,两人应已睡下,大官扒门,但扒不开,而里面的人却已被惊醒了,只听得有人问道:“是谁?”
大官回答道:“是我,大官。”
里面问道:“谁是大官?不认识,嘻嘻。”
大官有点不耐烦地嚷道:“你们还开不开呀,信不信我发起劲来,赶明儿把你们卖给辽狗!”
里面有点沉不住了,颤声道:“你叫老爷来,我们开。”
大官一跺脚喝道:“大胆,居然命令我?我说三,你们不开的话,我就先把你们的衣服都扒光,绑在庄口示众。一!”
“二”字还没出口,只听里面的人哭着说道:“来了,点了灯马上开。”
大官恨恨地说道:“还点什么灯,快滚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货。”
“咿呀”的一声,门才开了一条缝,大官一脚便将门踢开,门大力撞向开门丫鬟的额头,撞得她两眼金星直冒。
大官进门后四处打量一下,这里原是他奶母住的小房子,奶母走后便用来放杂物,这天刘太公回来后草草收拾一下,多放置了一张木床,便暂时安置了两人。
这一个被门撞得七晕八素的,那一个却早已吓呆了。大官一把扯过开门的丫鬟前来,左看右看,这个约摸十四五岁,一团稚气的,觉得还不怎么样,一推向床,“登登登”,丫鬟天旋地转地跌坐床上,不知所措。大官不理会她,“哼”了一声,紧紧盯着早已被吓呆的另一个丫鬟,一步步走过去,那丫鬟年龄更小了点,看样子仅十三四岁,已是吓得瑟缩一团,只是把头垂在胸膛前。大官一手抓住丫鬟的发髻,丫鬟呜呜地哭,不会说话,大官心头一热,另一只手扯住丫鬟的腰带一拉,把衣襟拉开,露出里面的小肚兜,丫鬟还想大声喊,大官已整个人和身扑了上去。
第二天早上巳时许,大官还在这个房间里,抱着一个丫鬟沉睡未醒,昨晚的两个丫鬟都被他蹂躏个遍,此时都腮边挂泪,呆眼向天。
家人早起找大官,四处找不着,报给刘太公和太婆知晓,说大官一夜无归。两老都慌了神,捣腾着四处地找他,却见在原来他奶母住的小房子里,他正抱着刘太公昨天新买的丫鬟呼呼大睡。刘太公一见儿子这样,只气得连连跺脚。
太婆一审,原来已是父子聚麀了。她一力要把两个丫鬟卖得远远的,刘太公不忍,说好说歹,将两个丫鬟胡乱配了给两个家生的佃农庄户,下山虎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约八个月后,下山虎出生了,但他娘却因产后风离开了这个世界,把刚出生的他留给了名义上的爹。
下山虎自小也得不到父爱的,渐渐长大,他的相貌、身材跟刘太公、大官或名义上的父亲都不似,至于他那死去十多年的娘,谁也再记不起是啥模样的了。
下山虎早年时便以凶狠好斗在当地出了名,打起架来从不知退缩,他虽然生得身材较矮,但却骨子扎实,打架时忍耐力强、动作灵活,每次与人斗殴,发狠时他的印堂总是发青,目露凶光似饿狼见血。所以,虽然从未学过武功,但打起架时,就是学过功夫的人,三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平时多与村里村外闲汉无赖交往,偶然也做些不尴不尬的短命买卖。因此,一发不讨人喜欢的了。
到了下山虎懂事以后,便听到人们议论他的来历,就是他真正的父亲是谁?这在任何年代也会是个逗人发闲噱的话题。下山虎开始不以为意,后来见多了人们那异样的不怀好意的有带有蔑视的目光,心里就很不是味,但又总是宣泄不得,常常积压着,后来一个多嘴的婆子有天把他娘亲那短暂的痛苦经历告诉了下山虎,他才明白自己上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在他二十二、三岁那年,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回家,父亲数落了他几句,言语不合俩人吵了起来,父亲骂了他一句“狗杂种”,他便凶性大发,用砍柴刀将父亲劈翻在地。这一劈也劈醒了下山虎自己,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潜进刘太公家,将里面连大官、太婆(此时刘太公已死)等一十三口人尽数杀死,并放下一把火。
案发后拉了几个人进了秦岭,日后便拦路翦径、打家劫舍,当上强人,公然对抗官军的剿捕。开始时只有十来人,也没有固定巢**,每当官军追来便连夜逃亡。下山虎逃窜很有办法,如在白云观后山滚下来那种,也是他最拿手的救命绝招。就这样熬过十来年,被他混出了“下山虎”这个名堂来。有次他路过卧虎山,被当地的强人拦住,他叫板对方说,赢了他手中的单刀,自当奉纹银廿两作买路钱,于是二人狠斗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二人惺惺相惜,一通匪号,原来那人叫一阵风,带着几十个喽罗在此占山为王。两人结为兄弟,下山虎年长当了大哥,一阵风为弟,自此以后,两人遂以卧虎山为巢**,狼狈为奸,骚扰四乡,**虏掠,作恶多端,手下喽罗的人数最多时几近三百人。因前几年有一次被当地乡勇引领官军围剿,大量歼灭山贼,连山寨也被焚毁,单单逃脱了下山虎等二十来人,顺便在乡下抓捕了一些通匪的乡民,以堵塞他们的耳目。下山虎与一阵风计议良久,觉得四处逃窜躲避官军剿捕,不如花重金买来度牒出家,找一处寺庙观宇作安身之所更妥当。一同逃出来的强盗中有一小头目是濮州人,打听到白云观主持刚羽化,朝廷仍未任命新的主持,下山虎他们遂用五百两蒜头金的重金买通濮州道政司的官员,先为一阵风买来度牒,起名法善,安插进去当主持,然后众强人再陆续买度牒来搭挂,一年多时间,便将原有道人悉数排挤迫走,直至都换成他那一帮强人。下山虎早年己被破了相,不好出头露面,因而只能躲在白云观里作幕后操持了。而白云观知客唱道情词儿,则是他们一伙商定的暗号。昨日项充在山门外窥视,已被知客瞧见,遂用道情通知众匪,马上,在外人不经意之间,白云观便变得外松内紧的了,所以,当时就是有十个项充,也要被一一捉拿的。幸而在这当儿,这下山虎一伙的天生克星、催命判官樊瑞正好在白云观并插手此事,大展神威施法术兴风播火,将他们一把火烧掉,独剩下一个贼魁下山虎虽未烧死,但也变得疯疯癫癫,废人一个。
至于那几个女人,原本是良家妇女,当年被下山虎一伙强抢上山寨,初时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但经不起下山虎他们一伙的威吓利诱:一怕强人们去洗村,连累父母兄弟,二来在强盗窝里不愁吃喝穿戴,几年下来,早已死了廉耻之心,只好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得过且过罢,从卧虎山跟着这帮强人来到白云观。只可怜这一回却与众强人一起,同遭回禄的毒手,令枉死城里多了几只糊涂鬼是了。
插进这一大段文字交代了下山虎的来历后,书归正传,又要接回前文了。
当日知县审理白云观一案,因唯一证人在庭审时因惊恐失心疯而无法作证,而其余材料亦支离破碎,疑窦颇多,不足以具结。但濮州道正司却要求下面县里快快具结了案,县里据实条陈,不予理会,府尹调来档案复检,仍难定夺。不久,吏部公函到,新县令克日到任,原县令调太原县。新县令到任仅月余,此案便从简具结了不提。
这日,道录院左道录徐知常早朝后得徽宗皇帝召见,谈及上天垂象预示、将于入秋后册封真人先生一事,并询各地道政情况,在场的官员只有皇上的姐夫王晋卿作陪。
徽宗道:“徐爱卿,寡人所虑并非空**来风,道士在京城飞扬拔扈,已令百姓侧目,官绅微词了。”
徐知常道:“圣上,怕是有人谗言陷害吧?”
徽宗微笑道:“哦?你可知寡人消息何来?”
徐知常道:“微臣不知。”
徽宗冷笑道:“王爱卿,当时你也在场听到的,还是由你告诉他吧。”
王诜道:“是,皇上。徐先生,昨晚我等在樊楼吃酒,听得人讲,上月樊楼共发生较大的吃客之间争执共八起,全部与京城各观宇道士有关。至于其他酒楼,最近屡有类似情况。”
徐知常道:“哦?偶然的吧?不过,回去我将严加查处的。”
王诜笑道:“徐大人,一个月偶发八起相似事件?你说秋闱时把这拿去童子科作题目是否更有趣些呢?”
徽宗听了,正喝的一口茶全喷到地毯上,他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摇了摇头。
徐知常自知说错话,尴尬万分,只好敷衍道:“王驸马说笑了,卑职是有失察之罪,容徐某回去,召京城各宫观主持到神霄宫商议,约束道众。”
王诜道:“唔,这么说还差不多。”
徽宗又道:“徐爱卿,各地道政司可有什么新奏报?”
徐知常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似未有所闻也。”
王诜笑着说道:“我却略有所闻。”
徐知常奇道:“驸马听到了什么?”
王诜道:“我从吏部得到消息,前两年,濮州白云观的观主紫微和洞微先生先后羽化,去年初濮州道政司举荐一个叫法善的道人去做主持,一年许时间,便将全观原有道士迫走,换上新的道士。但就在上月,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将丹房及后排房舍全部烧毁,共计二十八人罹难,其中三名妇女。地方县令因案情疑窦颇多而不肯具结,却被濮州道政司频频施压,最后串同吏部某些官员,调走这个县令,方得以草草结案。”
徐知常道:“呀?竟有这等事?”
王诜道:“这可是我的一个子侄当作趣闻告诉我的,他供职吏部,他已经详细阅读过此案的全部卷宗了。”
徐知常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沁道:“小人、小臣实在不知有这等事。”
王诜看了一眼徽宗,说道:“此等小事,我想亦非事事都要徐大人躬亲的,不过,濮州白云观曾是真人驻鹤之地,怎容歹人藏污纳垢?如何会有三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被熏死云房之中的?徐大人有否必要对濮州道政司的官员重新审核?”
徐知常道:“是、是、是,驸马教训得是。”
徽宗道:“有几个女子死在云房?”
“是的,皇上。”王诜接着又说道:“濮州离东京仅一百多里地,亦可谓在天子眼皮底下,竟有这么荒谬的事发生。而且,那不愿具结的官员,据说已调任太原去当知县,这是否有报复的意味?否则的话,为何不迁任江南富庶之乡?”
徐知常道:“哦?”
王诜笑道:“不错,凡此种种,俱吏部所为,与道录院无关,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御史搜寻证据后,也有可能参谁一本的。”
徐知常道:“王大人,白云观一案有这许多内情,下官的确毫不知道,待下官回去立即派员到濮州查勘,揭出真相以报皇上。”
徽宗道:“徐爱卿、白云观新主持的审核任命暂缓几天,慎勿草率擅定。”
徐知常道:“谨遵圣上旨意。”
王诜道:“我只是写得两笔,平时只会说说大话、画画小画,还请徐大人您别介怀才好。”
徐知常心道:“驸马你这几笔可会要了人命呢!”
旬日后,诏书颁下,同意道录院的提议:濮州道政司的道官被重新委任,白云观的新主持亦同时任命。新任住持道号无为子,是华盖一门弟子,现任崂山玄清宫主持云霄道长的高足,丹鼎、医道闻名遐迩……
白云洞是个隐秘的山洞,不但藏在瀑布的后面,而且没路到达洞口。只有樊瑞这等顽童,才会树上过树的攀援到洞口进去的。
项充不明白,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俗人不似俗人、道士不似道士的樊瑞,真有本事躲在白云洞里三、四天也没事一样。白天睡大觉没人干扰,连吃的也是他弄回来的,项充不由得不服了他。
躲到第五天,樊瑞对项充说:“兄弟,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走。”
项充奇道:“我们明天要去哪?”
“你不是想见你师伯吗?我带你去,”樊瑞微笑着说道:“而且,我也很挂念老爹他和小李衮呢。”
这正是:壮士一行唯重义,英雄无奈是多情。是了,到底项充听了樊瑞的话他怎么说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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