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祖国的花朵
我在寂寞之崖忘情狂舞，凌乱舞步掩饰不了我的孤独——花朵日记
俺叫花朵，来自鲁西的一个淳朴自然的小村庄：萧城。不要怀疑，俺的名字虽然怪怪的，但俺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其实俺对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很满意，不对，是极度不满意，但是名字是俺大大（两个“大”在山东某地方言中就是指父亲，一个“大”是指伯父。）起的，这辈子是甭想改了。
自从俺爷爷那一代算起，俺家都是一脉单传，而农村的习俗都是重男轻女，所以俺刚一下生，奶奶就抱着俺兴奋地拽着俺的小**对爷爷说，是孙子啊孙子啊，这下可算放心啦。她的嗓门很大，声音几乎传遍了整条街。接下来就是取名字了。当时俺大大正在村里做代课老师。其实他的文化水平也有限的很，只上过一年半初中就肄业搞串联去了，但这在我们村里也算文化人了。所以奶奶就郑重其事的命令俺大大给俺起个好名字，说好名字可以让人兴旺一辈子。俺大大搜肠刮肚地琢磨半天，最后决定用掷铜板的方法给俺起名字。正面的话就叫俺花骨朵，反面就叫花园，不反不正俺就叫花朵。呜呼，俺大大闭上眼睛用力把铜板扔上房梁，铜板落下来正好砸在俺的大腿上，俺顿时呜呜大哭，两个小腿儿拼命的蹭蹬，结果把铜板夹在了俺的小**根儿上，奶奶高兴的说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要不铜板怎么真的会不反不正呢？还说这正跟俺大大的名字相辅相成——俺大大叫花园丁。当然，这都是俺娘告诉俺的。后来我问大大为什么给我起这么暧昧的名字，大大说，这名字多好啊，你想，你是祖国的花朵诶。我脑子直，当时就说，那我岂不是要被祖国包养一辈子了？
而正是因为当初奶奶用的力气太大，俺的小**受了严重内伤，后来这个内伤开始转移，直接导致俺的大脑发育不良，到了三岁半才会说话。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俺说话都说不利索，而且脑子不会转弯，一根筋从脑门通到脚底板。唉，想来俺还真是命苦啊。为了这件事，奶奶没少请算卦先生给俺算命，有个自称赵半仙的先生煞有介事的说，这孩子是武曲星临凡，肯定是与众不同的，现在这孩子还小，鸿蒙未启，等他长大了你们就知道他的不凡之处了。奶奶急不可耐的追问俺有什么不凡之处，那赵半仙摇晃着脑袋说天机不可泄露，扔下一个装着豌豆大的金元宝的荷包，说，这荷包是个护身符，你们不要打开，打开就不灵了。说完连钱也没收就走了。但外人哪知道俺是天上的星宿啊，他们都知道，花家生了个傻小子。
在俺的家乡，脑子一根筋的都被人叫做二五眼，二五眼的性子一般都比较驴性，就是倔强的意思。俺就是这方面的代表。
俺那个地方地处三省交界，各方面都比较落后，尤其是教育上。就拿萧城来说吧，俺村属于萧城管理区，三里五乡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但只有一间教室，而且一个老师都是从幼儿园教授到五年级。不同年级的孩子搬着各自的板凳背靠背坐着，老师教完一边再教另一边，教室四周的墙壁上都挂着黑板，上面书写着各自年级的课业内容。你想，大家都是孩子，哪有那么好的自学能力呀。加上老师经常忙活自家田里的农活，对孩子的管理根本就不上心。所以，我们这些孩子分为泾渭分明的三派，各个村子的孩子自成一体，竟是三足鼎立。老师在的时候还好，老师一走，孩子们就开始打架，更有一些调皮鬼还会欺负女生。所以大多数时间我们的学校都是鬼哭狼嚎的。而我由于性格木讷，不善于跟人交往，同学们也不大搭理我，所以我属于这几派的编外人员。只有一个叫程红花的女孩子愿意跟我说话。
记得上幼儿园那年，有一天早晨我们去上学。大家刚走进教室，就嗅到一股很臭的大便的味道，于是就有个学生告诉了老师。老师就开始查，命令大家努力把臭味的来源搞清楚。查来查去，发现俺同桌坐的木头墩子下面有一坨屎，老师就兴师动众的查问事情的根源，于是我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因为我是二五眼啊，大家拿我来顶罪是天经地义的。当时那个老师刚离婚，还处于单身迷惘期。她对生活的失望转化为对我很铁不成钢的熊熊怒火，于是就拎着我的耳朵把我拽到教室外面，开始给我上政治课。她一直就那么用力的拽，我的耳朵受不了啊。慢慢的，我从觉得委屈开始向愤怒转变，等到我的胸膛装不下我的愤怒时，我终于爆发了。
当初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好奇心让我很认真的听老师讲课，而更大的好奇心让我盯着老师的胸部看。那时候我想，为什么老师胸口挂着两棵大头菜呢？为什么我没有呢？于是好学的我就举手问老师这个问题，老师的脸“刷”的就红了，当场大声呵斥我，让我滚出去。后来是我大大求情，我才能够继续上学的。现在想想，大概那个时候老师就跟我记仇了。
老师一边数落我，一面拽着我的耳朵拧过来转过去，同学们在一边加油添醋的岗火。我偷眼往一边看，正好看见程红花在低头使劲的擦眼睛。我马上就觉得一股邪火冲上脑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小手抓住老师扭我耳朵的手，用力一掰就挣脱了她的掌握，然后我尖叫着用脑袋狠狠的撞在老师的肚子上，把她顶了个人仰马翻。然后我骑到老师的身上使劲的捶打她的大头菜，老师大概是身体素质不好，也许是被我气的，一下子就睡着了（晕了）。我看到老师睡了，就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尘土，愣头愣脑的对目瞪口呆的同学们说，老师睡了，咱们下课走啦。
殴打老师的后果就是，我大大扛了半袋米到老师家里赔罪，说了几车的好话，老师才答应让我继续上学，条件就是我的学费要比其他同学多交一倍。我大大考虑了很久，终于咬牙答应了。而另一个后果，我自然是被肝火大盛的大大狠狠捶了一顿。而最后一个后果，就是大大告诉我打我的原因之后，我跑到老师家里，骑到她的墙头上骂了她一个下午……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么做对不对，反正好处就是，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没人再敢欺负我，而且还有几个比我大的家伙硬要叫我大哥。呜呼，拳头原来就是真理啊。在那几个小弟的教唆下，我拉起一帮小兄弟（有比我大的），开始频繁的打架，看谁不顺眼就捋（揍）谁，结果我在学校打人，回家就挨打。而打人和挨打就成了我童年的全部写照。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捋的都是平时最嚣张的家伙，比如那些喜欢欺负女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次跟老师顶牛之后，我变得力大无穷，几乎快跟上我大大了。吃饭的时候感觉怎么也吃不饱，身体里的力气怎么捋人也用不完。想想那时候我真是壮的像一头小牛犊啊。我捋来捋去，渐渐的村子里的人都把我当成了祸害，说这个傻小子没准就是天上的扫帚星，要不他怎么搞的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呢？乡亲们的闲言碎语我是听到过一些的，不过俺不在乎，俺不知道人言可畏啊，就算是知道，像俺这种没心肝的家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初中，我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倒数第一（主要原因），班主任就说，花朵啊，你看你个子那么大，老在前面会挡着别的同学的，就坐在后排吧。我脑子直，就说，那我就坐到后面吧。于是，我就到了教室的最角落上。那时的我还是很木讷，基本不怎么跟同学说话，而这个时候我小学的同学也都分散了，再加上大家年龄大一点了，开始懂事了，谁还知道我小学时候的英雄事迹啊，就算是知道，谁还在乎啊。某个伟大的人物说的好哇，落后就要挨打。我的成绩最差，人又老实巴交，名字又着实土气，所以又成了同学们嘲笑欺负的出气筒。他们开始还背着我，到后来就明目张胆的说，花儿呀，给我去打杯开水，花儿帮我抄抄作业，花儿……尽管我很不乐意，但我一想起奶奶跟我说的“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将来要成大事的，不要跟一般人那样计较，不要惹事”的时候，我就默默的为他们做这做那。直到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早上。
那天早上，因为下雨，我没吃饭就去上学。来前大大给我揣了两个苹果，让我在学校里吃。趁着还没上课，我掏出水果刀削苹果，削一下就吃一口。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李永用滴着水的雨伞捅了捅我，流着口水盯着我手里的苹果说，让我吃一口。
在以前，我在家里拿了好吃的总会跟同学们“分享”，后来被我大大知道了，就告诉说，那些吃的都是恁娘不舍得吃给你留着的，你干么让别人吃？以后不要那样了。我是一根筋啊，就说，俺知道咧。
所以这次李永跟我要苹果的时候，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就没言语，低头继续吃。看到我不吱声，李永感觉很没面子，说我看不起他，于是就使劲用雨伞头儿捅我，雨伞上雨水慢慢把我一边的衣服都浸湿了。换做以前，我也就忍了，但那天我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难道是下雨的原因？还是平时这个可恶的李永欺负得我最用心？反正在他捅了我十来下的时候，我“腾”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半个苹果隔着窗户扔了出去，接着就像斗鸡一样盯着李永。我已经够高的了，他比我还高半头。
李永可能是被我狞厉的眼神吓到了，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我不过是个小角色，而他在同学们的注视下向我这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家伙服软，以后就不可能抬头了。于是李永就用手里的雨伞抽打我，一面抽打一面说几天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不？当他抽打我二十下之后，小时候面对老师时的那种愤怒又冲上了我的脑门，我脑子一蒙，伸手就把李永的雨伞夺了过来，顺手就扔到了教室外面。李永措手不及，明白过来之后就扑上来跟我扭打在一起。我心说谁怕谁啊，老子就是打架过来的，于是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舞叉着双手跟他捋上了。而那帮平时习惯欺负我的同学，都张着嘴巴站在一边看，好像看到了鬼一样。我焯（山东方言，CAO的意思），没见过打架啊。等我打累了的时候，我的脑子慢慢恢复清醒，停了下来，才发现我手里还握着水果刀，然后我就看见李永闭着眼睛慢慢堆委到地上，他的身子下面，流淌了一地的鲜血。
我就是再笨，也意识到自己杀人了。于是我来不急习惯的向周围的同学们示威并收服他们，赶紧扔下刀子，愣了一会冒着大雨怪叫着跑了出去。我没看到的是，教室里的程红花（她初中仍然跟我一个班）流着泪向班主任办公室跑去。
我在雨里跑啊跑，哪里偏僻我往哪里跑，最后没力气了，就躲在镇上老城墙的壳廊里，默默的坐在地上，心想，这次杀了人，回家大大还不得捋死我啊（不知者不怪罪，无知者无所畏）。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此时，学校已经把电话打到了萧城村委会，村长是我们本家，他偷偷的告诉了我大大，大大跟娘顾不上拿雨具就去了学校。学校领导当机立断把李永送到了医院，并开始调查这件事的起因。由于同学们亲眼看见了我当时的疯狂，谁也不敢加油添醋，照实跟领导说了实际情况。而医生在检查了李永的状况后，告诉领导他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之所以昏迷只不过是惊吓所致。我们打架的起因和医生的判断，让校领导松了一口气。
那天傍晚的时候，睡得正香的我被人叫醒了，原来是一个来这里倒垃圾的。我醒过来后就把杀人的事情忘记了（脑子少根弦的人多幸福啊，吃饱睡大觉，醒了尿大泡），撒了一泡尿，就回到了学校。看见我的一个同学马上把我出现的消息报告给老师，老师把我带到办公室，出奇的没有教训我，就让等候在那里的大大把我领回了家。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我杀人的事情，我跟着大大回到家的时候，左邻右舍们正围着母亲问东问西。看见我们回来，他们马上住了口，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之后，就绕过我的身边走掉了。我问母亲，这些人都怎么啦，怎么一个个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母亲长叹一声，流着泪看着大大说，这孩子……话没说完就去里屋了。
大大让我坐到椅子上，他给我倒了一杯水，坐在我对面。我很害怕，以为大大要跟以前一样狠狠的打我。但很奇怪，大大这次并没动手，只是看着我叹气，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连水也不敢喝，虽然我又饿又渴。过了很久，大大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捋人了，即使动手捋人，也不要动刀子，最多——用砖头木棍。听到大大这么说，我心里大喜，忽然说了一句很感人的话。我说，大大，你放心吧，今后他们就是再欺负我，我也不捋他们了。大大问我，要是他们想捋死你呢？我低头把水喝了，然后抬头说，那我也不动手。大大忽然站起来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说，笨蛋！然后就气冲冲的走开了。我莫名其妙的捂着被打的地方，想，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后来奶奶拐着小脚佝偻着背把大大骂了一顿，说你就会打孩子，孩子都是被你打傻了。又说，这孩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要是真被你打傻了，你怎们赔我孙子？说完就给我揉被大大打的地方。我就傻傻的站着，第一次注意到奶奶已经白发苍苍了。然后，我莫名其妙的流下了记事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我打伤李永，学校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仅仅给了一次大过的处分，开校会批评了我一下就过去了。比较让我闹心的就是，李永的家长狠狠的讹了我大大一笔钱。我当时很生气，本来就是他找茬，凭什么还要给他钱？我跟大大说了这个想法之后，大大咬牙跟我说，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接着又笑着说，小儿，以后你赚大钱，等俺有钱了，老子天天提溜这茶杯蹲到他家门口，让他狗日的知道老子不在乎那几个小钱！
一根筋的人说话最算话，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真的没有再跟同学打架，当然，他们也像我小学同学一样，不敢直接看我，见了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我怎么地他们似的。我焯，真是一帮王八蛋。我鄙视他们。当然，这其中不包括程红花。既然他们都不乐意搭理我，我就有事没事在程红花的撺掇下看书，到了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竟然破天荒的爬到了中游，连班主任都说这是个奇迹。而我大大知道了以后，惊喜地说奶奶的话果然不错，看来我们花朵以后是个大人物啊。出于对程红花的感谢，大大跟她的家长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村里开了一个代销点，那可是第一个啊。以前只有镇上才有供销社，现在村里有了，大家都很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起来，跟程红花跑到代销点看热闹。代销点的掌柜的是个老头，他看见我们进去，就笑眯眯的说，小儿，妮儿，你们要什么啊？程红花胆子小，不敢说话，我就虎头虎脑的说，俺没钱，就是来看热闹。老头笑了，说这是俺第一天开张，你们虽然是小孩子，来了也不能空手。于是他递给我们一条牛奶饼干。我说俺没钱。他生气地说没钱就不能吃了？就硬塞到我手里，我拿着饼干看了老头一会，回头跟程红花说，走我带你去吃饼干。于是我们就乐呵呵的跑到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我把饼干分成一大一小两份，吞了口口水，说，大的给你。程红花不要，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她就乖乖的拿起大份的吃了起来。饼干的滋味真好啊，我没吃两口就吃完了，然后就扭过头看着远处，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会抢程红花的。程红花才吃了两块，她拿着剩下的饼干走到我面前，怯生生的递给我，我大声说那是你的，然后我就跑走了。我并没有看见当时程红花流出了泪水。现在我想想，那时候程红花处处照顾我，那几块饼干可能就是原动力。呵呵，有些人会见利忘义，然而有些人则永远记着别人的好。
程红花跟着母亲过，她的父亲一年到头也难得回趟家，不知道在外面奔波忙活什么。我长了十几岁也就见过他数次，他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男人，就是他改变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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