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寸。
——四寸。
——三寸。
——还差一点点。
忽而身体一轻，脚面离地，手轻松地就够到了树梢上被风吹断了的花枝。时迁猛地回过头，身后的男子俊逸的眉眼里带着溶溶的笑意，将她举起来看似也只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时迁微微松了口气，微笑道，“哥哥。”
一大早便被父母一起拖着来驸马府做客，明日便要恢复早朝，这个年也算是过去了。来了以后才听说是公主身体不适，时常头晕目眩，于是便建议时迁来陪陪她，又怕她找各种理由拒绝或者拖拉，商议之下干脆先骗来再说。而今丞相府的马车已经打道回府，就把时迁一个人扔在这儿自生自灭，她那个叫无语问苍天啊……
虽然也曾经强调过她又不是大夫，陪着也不能把病陪好，但众人一致无视她的观点，态度坚决。时迁握紧拳头，在心里暗下决心，生生世世不再和父母一起出门——省得被出卖。
“就这么不喜欢这里么？”风澈微笑着询问，将时迁重新放回地上。手中那枝梅花已经凋零了很多。
“问题不在于这里。”时迁反驳他的话，“被骗过来谁也不会好受吧？！”
“当是度假有什么不好？”
“能一样么？！”时迁不满地撅起嘴，“别忘了我还身负为人解闷的承重任务！先说好，胎教不好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的。”
风澈毫不在意地笑，说，“这么痛苦么？和妹妹不是很要好么？和姐姐就差别这么大？”
“完全不同类型啊。”时迁无奈地摊手，“也不是说哪里不好，只是……”
“只是？”他示意她说下去。
时迁却不想再继续，翻了个白眼，重复道，“还是去找大夫吧。省得耽误病情。”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我师傅医术很好，要不要找他来看看？”
“你哪来的师傅？”风澈看起来更加疑惑。
“咳、咳、咳。”时迁别过了脸，脑子里高速地思考着要怎么对哥哥解释自己拜师学医的事情，再怎么对他解释自己拜师以后又把师傅骗到手变成恋人的事情——怎么看，都是艰巨任务啊。
踌躇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其实，你见过我师傅。……在那天晚上。”
风澈沉思了一下，而后想起了时迁指的是在哪一天。然而对她师傅的印象也就只是一个清清冷冷的侧影，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道骨仙风。尚未亮透的天际连他的面容都没有看清楚，却难得地在记忆里留下了印象。
“半夜带着未婚女子翘家？！”风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声音里带着怒气，“先不管他的医术如何，人品和处事作风实在是令我不敢恭维！”
“……带着已婚女子翘家岂不是问题更大？”她不悦地抓着他话里的漏洞。
“你不要扯开话题！”他蹙眉。
“你不许说他坏话！”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你……！”他简直气结。
“我喜欢他。”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寂寂的风吹过，被积雪压弯了的树枝承受不住重量垂落下来，上面的积雪“帕塔”一下落地，碎成细碎的雪。
她手中的梅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神色里很是平和，静静地迎上他打量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他知道她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存心与他作对的话，于是更加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是心里一根弦在颤抖，不明理由。他紧紧地凝视着她，希望从她脸上找出自己不悦、失落、慌张的理由。
“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时迁却微微笑了，挑了挑眉，说，“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汇知你这个事实。你同意不同意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有时候，她的话直白得有些残忍。然而他却知道她说到做到，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别人插手她的私事或者随意指手画脚，无论这个人与她多亲密。她的主见与尊严异常地固执，像是一座塔将她包围起来，无人可进。
风澈垂下了头，笑得有些落寞，拍了拍时迁的肩膀，说，“偶尔，也该稍微尊重一下我身为哥哥的权威吧？”
“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的就完全没有尊重的必要了吧？”她也微笑起来。其实心里也不曾想过如果他不让步会怎么样。总觉得这样的答案么有思考的必要啊。
“这样看来爹和娘还真是白费心思了。”他轻声感慨。
为什么突然扯到爹娘？时迁很是疑惑地看向了风澈。
他缓缓笑了起来，“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将你留在这里陪公主？一般的大家闺秀及笄前便会定亲，你而今也快及笄了。在十几天后宫中举办的花灯宴上，指不定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与其说是陪公主解闷，不如说是希望公主把她调教得更淑女一些吧？
时迁忽而想起了封无量所说的话，及笄之前，无论谁来求亲，不要答应。
爹和哥哥怎么看待这件事？
风澈见她有些走神，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询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么？”
“……你怎么能问我这么令人害羞的问题？！”她别过了脸，貌似脸红。
风澈失笑，“你宣布你喜欢他的时候怎么没意识到这也是个令人害羞的问题？”
“有你这么捉弄妹妹的么？”她怒瞪他。
“凭良心说，从小到大到底是谁捉弄谁？”他有些无语。
“……你趁机报复！小人行为！”
……
沉默了一下，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神色看着她，眉间微微拢起，“说真的，我真的觉得你们不合适。”顿了顿，他见她没有反驳，继续说，“他看起来是一个薄情之人，我怕你受伤。”
内心的忧患，或许是对于这段感情的不看好。他不愿意看见她受伤，然而如若她把自己交给别人，他就毫无办法来保护她。
时迁抬起头望向蔚蓝的天空，嘴角扬起了一个笑容，“我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也是我喜欢他的缘由之一。”她的声音低缓柔和，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薄情一点没什么不好。至少在他不喜欢我的时候，干脆明白地离开，即便被这么对待，我也认了。至少比不喜欢了，还勉强在一起好。”
他忽而觉得内心抽紧了，像是被寒风冻住一般。
童年时的伤，最终成为了记忆里无法平复的痛。不再触及，却和本能融为一体。无法消除，再也无法消除。
可是人往往只是说得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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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路远见到时迁的时候她正从墙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手紧紧地扒着，似乎在苦苦坚持。寒风吹乱了她的发，看起来有些狼狈。忽而抬起头看向前方露出一个颇为诧异的表情之后“噗通”一声，隐没在围墙后面。
于是他急忙打开门跑出去看看她有没有摔伤。
浓浓的夜色下包裹着一个纤细瘦小的身影，极为不雅地坐在地上，听见他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转过了头，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指了指围墙，说，“改天还是把这围墙造低点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不适合这么伤筋动骨诶。”
秦路远走近了，没接她的话，弯下腰把她从雪地里抱起来。窝在怀里的时迁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睁大眼睛望着他。
“怎么那么晚还来？”
语气里微微有些责备，声音却是极温柔的。时迁闻着他衣服上稀薄的清苦的香气，心里温暖起来，唇边的笑容更甚。
“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不是昨天才见过么？”他语气平和地叮嘱着，“天气这么冷，不要瞎跑，生病了怎么办。”
时迁微笑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按照这个时间换算下来，我们已经两年多不见了。难道说，你不想我么？”
秦路远将她放到离暖炉最近的椅子上，蹲下身为她拍去裙角上沾着的尘土。抬起头与她平视，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时迁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危险的神色，仿佛在对他说“你敢说不想老娘立刻拍死你！”
秦路远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拂过时迁散开的发丝，将它们别于耳后，扯开了话题，“方才摔疼了没？要不要我为你看看？”
时迁认真地看了他几秒，忽而捂住了**，骂道：
“你色狼啊？！”
秦路远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红了脸，尴尬地别过了头。只可惜一路红到了脖子，连耳朵都是血红血红。沉默了一下，隐隐听到了时迁忍不住发出的笑声，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张忍笑忍得通红的脸。
见他转过了头，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哈哈哈哈……我没有在笑、笑你……哈哈哈……真的没笑你……哈哈哈哈……”显然是忘记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某人笑得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如若不是秦路远在旁扶着估计就可以听见今天的第二声“噗通”声。
……
雪地上留下了两排脚印，一排小小的，由于走路起来蹦蹦跳跳而深浅不一，排列凌乱。另一排较大的则看上去走得很稳妥。
“看，下雪了。”
时迁松开了秦路远的手，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后倒退着走。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飞扬起来，像是花瓣一般沾上了她墨黑的发。
“嗯。下雪了。”
他怕她摔跤，走上前去不容拒绝地牵紧了她的手。凉凉的小手很软，像是没什么骨架一般任由他牵着。
“你喜欢下雪么？”她微微抬起头询问道。由于身高的差距，她只能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下巴，还有微微垂下的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
“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他思考了一下之后说道。
时迁微微笑了起来，感慨道，“这还真像是你会说的话啊。”对什么都莫不关心，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下雪也只是自然气候而已，没有任何喜欢与厌恶的差别。冷静得令人发指。她侧过头，说，“很多人都很喜欢下雪，白茫茫的雪景很美，像是整个世界都被净化了一般。可是我却从小都很讨厌呢。”
“因为时迁很怕冷啊。”他垂下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时迁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说，“听说江南一年四季都不下雪。真好啊……”
“喜欢的话以后一起去江南吧。”
“诶？”时迁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看向秦路远。总觉得他是一个很实际的人，这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的话实在是不像他会说的。细碎的雪花沾上了他的睫毛，他含笑看着她。她看不出他说的话有几分认真，可是却觉得内心深处温暖得像是埋了一颗小小的太阳。于是她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说，“嗯，说定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路，回首而望，雪地上落下的脚印被重新下起的风雪掩埋，越来越潜，直至看不见。
“就送到这里吧。再见。”
时迁朝秦路远挥了挥手，而后站在原地目送他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却又见他停下来，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她。墨绿色的，湖水一般温润的眼睛凝望着她。
时迁微微笑了起来，又朝他挥了挥手。然而那白色的身影却开始往回走，重新走到了时迁面前。
“怎么……”时迁仰起头询问，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
凉凉的嘴唇硬上了她的，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在瞳孔里无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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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初吻。。。。献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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