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家追缉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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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飒飒西风渭水,萧萧落叶长安。英雄回首北邙山,虎斗龙争过眼。
闲看灞桥烟柳,凄凉露冷风寒。断蝉声里凭栏干,不觉斜阳又晚。
第一章皇家密令
日上三竿,镇江西郊郭家庄的集上早已是热闹非常。
时值明初洪武二十五年初春,南方战事早已平息,京都一带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这镇江位于长江水陆要冲,总当运河入江口岸,又有金山、焦山、北固山等风景名胜,平日里商贾云集,游客往来,熙熙攘攘,尤在京城南京之上。
郭家庄在镇江城西南十五里,庄子不大,村民大都是战乱之后新迁来的住户。由于莅临通往南京的官道,每月初一、十五的集日,村头官道上自然成集,车马喧闹,人声鼎沸,恍如太平盛世。这日又逢十五,村外道路之上早已挤满了附近四乡八镇前来赶集的人群,村内各户人家更是早早来到村口,支开摊位,或买或卖,甚是忙碌热闹。
看看日近午时,官道上的人越聚越多,买卖嘈杂之声益是响闹。忽然有人听得西南方隐隐有马蹄声响,中间夹杂着叱喝之声。此时北方战事未尽,京郊操练军马,也时常波及四周城镇,听到之人倒也浑没在意。但听得马蹄飞驰之声竟是沿着官道由远及近,直向集上奔来,声音初听尚在数里之外,瞬息之间似已来到近前。集上年岁稍大的村民无一不是久经战乱,虽在喧嚣之中,也当即察觉,再留神细听,均已听出是一骑在前奔逃,后有十余骑紧紧追赶,都想:“会是什么人追逃的如此急促?莫不是官府缉拿凶犯?还是匪盗劫执商贾?”
却听集市西头一家卖竹筐的老板高声招呼伙计道:“四毛,快把筐子放到车上,拉到村里避上一避。”那伙计却嫌费事,斜抱着膀子道:“不就是过几匹马吗?人来了咱朝道边让一让不也就是了么,搬来推去的,费事不费事啊?大栓叔,今儿一大早你就心神不宁,是不是对大栓婶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要回去拿奸拿双啊?”那叫大栓叔的老板似是见多识广,当即脸色一黑,喝道:“小子,你少给我没老没少的耍贫嘴!你知道什么,近来这一带可不太平,若是道上的大爷来了,板刀面有的你吃!”他这一喝声音不小,周围不少人便自慌乱起来,呼儿唤女,搬货拉车,都欲暂时躲避。集上登时乱成一团,人走车塞,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那奔马来得好快,转眼间官道尽头已是尘土飞扬,当先一骑红马奔腾如飞,直向集市驰来,马上一个戎装打扮的美艳女子一边扬鞭催马急行,一边高喊:“闪开!闪开!”集市中人看得奇怪,惊乱之中稍有迟疑,那奔马已冲到身前,眼看就要踏及人众,那女子猛然带马止行,在众人惊呼声中,一跃下地,跨步连冲,已钻入人群中去了。
后面跟着的十余骑马转眼间也已跟到,马上之人均是官差服饰,为首一人在人前带住坐骑,扬声大喊:“卢都统,不要再跑了,难道一定要牵连这集上百姓吗?”声音尖啸,极是刺耳。只听到人群中那被追的美艳女子沉声答道:“放心吧,老娘不走,你小子不要性命,老娘就在这儿成全了你。”声音娇媚中带着无边杀气。
集上众人听说,走得更急,片刻之间已散去了大半,地上只余下打翻的各类摊物。却另有十几个胆大的村汉眼见是官差缉盗,官匪人数又十分悬殊,那被追的女匪更是美貌多姿,一时都来了兴趣,远远躲在一边看热闹,均想:“都说江湖女匪**风骚,这美貌女匪要做垂死一搏,若是能用起美女勾魂术来,我们也好开开眼界。”
人群散开之处,却见那女子独坐在一家梳妆摊前的条凳上,背靠一棵高大垂柳,手举一面铜镜,竟然在梳理蓬乱的发髻,细看之下,虽然已近中年,但端的是面如秋月,身似春荷,好生一付容貌,旁边一柄厚背大砍刀平放在桌上,鼓囊囊的胸前一片殷红,似乎有鲜血在不断渗出,肩头背着一顶豆青色风帽,帽上一颗斗大的猩红色帽缨,与胸前鲜血相映,极为刺目。众村汉这下看得清楚,虽被那鲜血惊了一下,仍是想到:“这女匪果然美貌,只是她看来身带重伤,犹自有心情整理容貌,是天生爱惜容颜,还是早有退敌良策?嗯,说不准就是要使美女勾魂术来了,这些官差故意伤她胸口,看来也都是好色之徒。”
众官差齐齐下马,手中各执兵器,散成半个圆圈,向女子逼去。来到近前,那为首之人停下脚步,将手中铁尺交给从人,拱手为礼道:“卢都统不肯为了一己之故牵连百姓,仁义过人,不愧是小人久慕威名的军中上将,想来也不会为了个人情感,致天下安危于不顾。小人上命在身,恳请大人把东西交出,随小人回去。”他身躯粗壮,脸色黝黑,说话却一句一个“小人”,神态甚是谦恭。众村汉又想:“都统?大人?难道这女子还真是个军官不成?嘿,这下更有看头了。”
却见“卢都统”也不理他,把头发细细梳理完,方放下镜子立起身来道:“蒋瓛啊,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把好手,可如今上面给你块骨头,让你小子咬谁,你便咬谁,便如一条恶狗一般,如此下做,却也心甘?”刚刚出芽的柳条垂在她身前,映衬着她脸色更趋娇艳,而胸前鲜血、背后帽缨却也更是腥红耀眼。那蒋瓛又拱了拱手道:“蒋瓛官职虽微,却知克尽职守。卢大人是朝廷命官,久沐皇恩,不遵圣喻,这一点上便不及小人了。”
“卢都统”伸手把大刀抄在手里,啐了一声道:“呸,果然厚颜无耻。凭你的身手,不让你进锦衣卫是有些可惜,可凭你的为人,进了锦衣卫又不知要冤死多少人命。老娘当初一句‘不准’,救下生灵无数,今日纵是死了,也算为儿孙积下不少功德。你心甘情愿为朱元璋卖命,难道还会有什么善终不成?要东西尽管上来拿吧。”
蒋瓛道:“卢大人武艺高强,威名远扬,小人哪里会是对手。只是大人手中的东西事关国家兴衰,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塌天大祸,不容小人不冒死一搏。”他嘴里说着,回身拿过铁尺,退后几步,规规矩矩立了个门户,静待“卢都统”发招。旁观的众村汉看他神色郑重,浑然不似官差缉盗,倒象是武林同门切嗟武艺一般,也均想:“这女军官如此美貌,说不得与朝中什么大官有什么瓜葛,就是犯了事,官差举止也不敢太过无礼。却不知她拿了什么东西,这般要紧。”
“卢都统”当下更不答言,虎吼一声,举刀上扑。蒋瓛挥起铁尺迎上,口里叫道:“小人皇命难违,大人见谅。”手底下却没有丝毫放松,铁尺迎上钢刀,铛铛连响,溅出一串火花。“卢都统”后退一步,叫道:“好力气。”举刀复上。
那“卢都统”名叫卢浣英,原是朱元璋军中第一女将,专统有一枝大脚娘子军,端的是横扫天下,威名远震。此时钢刀挥处,不仅力猛刀沉,招式也更见精奇,但见她刀光闪闪,三招之内,已将蒋瓛全身裹在一团白光之中,刀风卷起一片砂石,荡出数尺开外,出手声势便足以骇人。
众官差早已四下散开,将卢浣英团团围定,看到卢浣英出手,均暗暗称赞:“卢浣英虽是女子,却素以勇力闻名于军中,重伤之余,威势不减,果然名下无虚。若不是新来的这位蒋捕头舍命上前,我们怎能拿得住她?”围观的那些胆大村汉已轰然叫出一片“好”来。

却见蒋瓛身手亦甚是矫健,手中铁尺上下挥舞,前击后挡,丝毫不落下风。阳光当头照下,两条身影在村头大道上纵横往来,钢刀铁尺叮铛作响,拳风掌影交织一片,这些官差、村汉们身经乱世,均见过不少凶杀恶斗,此时也个个看得挢舌不下,都想:“亏得是这捕头功夫了得,方能敌得住这员犯事的猛将。”
斗到酣处,卢浣英喘息声渐重,刀法也迟缓起来,脚步更见散乱,难随刀势进退。蒋瓛见状,手下加紧,口里叫道:“卢大人,您伤势已发,再斗下去可要伤了身体,还是随我们回去吧。”右手铁尺连挥,将卢浣英逼得连连后退,左手猛然从腰间扯出一条铁链,竟是要在剧斗中锁拿要犯。
卢浣英一声长叹,虚劈一刀,跳出圈外,叫一声:“好一个‘小儿不哭’!还真有一手功夫!”话音未落,举刀挥向自己颈项。在众人惊呼声中,卢浣英尸身已仰面栽倒在血泊之中,肩头背的那顶风帽系绳也被这一刀割断,直滚出七八尺开外。
众差役连声惊呼,乃是惊叹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勇将居然就这样自刎于这荒野小镇,众村汉们的惊呼却多出一层含义:他们绝没料到这位谦恭有礼的捕头竟然就是战乱年间在江浙一带横行无忌的悍匪“小儿不哭”!听说这“小儿不哭”假借战乱之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聚啸了几百喽罗,打家劫舍,杀人如麻,犯下血案无数,在江浙一带只要提起这“小儿不哭”大名,端的是连小儿都不敢夜啼。这几年不怎么再听人提起他来,只道他已死了,如何现下竟在京城做起了捕头?众人想到此处,心中都生了怯意,发一声喊,向四下逃散。
蒋瓛得胜之余,反应仍是奇快,高声喝道:“一个都不许走了。”指挥众公差将众人俱数拦回。原来就在卢浣英自杀倒地的一瞬间,他心中已闪电一般盘算清楚:这卢浣英素来勇悍坚忍,既然舍命将那东西**,当不会轻易失落,她肯在苦斗之后自杀身亡,必定已将那东西转走,要断了追踪线索。若说有人能将那东西带走了,围观之人自然嫌疑最大。
蒋瓛俯下身去,双手迅速在卢浣英尸身上搜了一遍,果然未能找到那物,回头喝令两位差役在四周搜寻一下,自己便慢慢走向那群村汉。
适才观战的村民约有十数个,大都是二、三十岁的壮汉,虽然平素都是胆大,可面对缓缓逼来的“小儿不哭”,又有哪个能不惊慌失色?无不心中大悔要看什么不着眼的美女勾魂术,平白招来一场祸端。一时间村头大道上竟是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柳条发出“嗒,嗒”之声。
蒋瓛来到众人身前,脸色阴沉,一语不发,眼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突然间右手疾出,五指如钩抓向一人胸部。那人见状疾向后躲,但竟是没有躲开,蒋瓛五指“嚓”地一声直**他的前心,随着那人一声惨叫,蒋瓛右手手心已托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出来,向着众人厉声喝道:“是谁拿了卢浣英的东西,快快缴出来,不然,全都是这个下场!”
这个谦恭有礼的捕头竟是江洋大盗已是令人胆寒,突然之间又酷手杀人,更是吓得众村汉心惊胆颤,有几个竟自晕了过去,纵是几个捕快见了这等场面脸色也是大异,又有谁答得上话来?
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从村头一棵大槐树后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少年。那少年蓬头散面,高声哭叫怒骂,冲到近前,一头便向蒋瓛撞去。蒋瓛武功高强,岂能给他撞上,眉头微皱,右手略伸,便抓住他的前胸,单臂将他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小子,你要干什么?”
那少年也不回答,嘴里狂哭乱叫,双手在空中兀自向蒋瓛脸上抓去。蒋瓛一生杀人无数,素来心狠手辣,哪里容得他在此搅闹,冷笑一声,手臂微收,对准身边的一块大石,便要将那少年掷出摔死,忽然心中一动:“这少年胆大之极,大人都被我这一抓吓晕了过去,他居然敢来找我拼命,难道还有什么名堂不成?”手腕一松,将他摔在卢浣英的尸身旁,抬脚踏上,叫道:“你是谁家孩子?是谁让你来捣乱的?是不是这个军官?还有谁?”
那少年强挣了几挣,却觉身上如压了一座大山相仿,哪里动得了分毫?只仰起头来依旧哭叫大骂。蒋瓛探手拔出铁尺,“拍”地一声,打在少年头顶,登时打得血流如注,扬声喝道:“快说,是谁叫你跑出来的?不然,看我不打死你!”那少年满面是血,张口骂道:“有种的你就打死老子,打不死我你就是个狗杂种!”
蒋瓛足尖用力,将那少年挑在空中,铁尺又重重落在少年背上,打得少年“嗷”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衣衫烂处,溅出一串血点。少年吃痛,在地上翻来滚去,口中却仍是骂声不断。蒋瓛还要再打,斜眼瞥见村边又远远跑过来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心想:“这定是这少年的家人,拷打这些人,定能逼这少年说出指使之人,找到那东西也就有了指望。”
等当先一个中年汉子赶到身前,蒋瓛一把揪住他衣领,刚要喝问,不想那汉子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竟迎面刺到!蒋瓛远见那汉子奔来步法滞重,不似练过武功之人,出手不免大意,冷不防短刀刺到,忙低头躲闪,左脸已给划出条血口子。他吃痛之下,暴叫连声,铁尺挥起,正打在那汉子顶门,那汉子头骨盖被他一尺打得粉碎,脑浆、鲜血喷射而出,尸首栽倒在卢浣英那顶风帽之上。
那少年见状,紧爬几步扑了过去,抱起汉子尸身,连叫:“爹,爹!”那汉子却哪里还有应声?少年停住哭声,抹一抹眼泪,捡起那把短刀,照着蒋瓛就砍。这次蒋瓛有了准备,一脚飞起,正中少年手腕,将那短刀踢飞出十几丈远,复一脚又将少年踹倒,摸着脸上伤口嚎叫道:“快说,不然就把你们全家都杀光!”
便在这时,远处另外几人也都赶到,前面一个妇人双眼通红,手持一把剪刀,恶狠狠地刺来。蒋瓛在当年为匪之时,手下不知杀了多少无辜村民,从没见过象这一家般拼命的,面上伤口不住作痛,更激起了他当年匪性,一时杀心大起,再不多说,手起尺落,又将那妇人砸死,然后前冲几步,将后面跟到的一个麻衣老汉和一个白发老妪也尽皆打死,回身又将一把拿中那少年后心,将他拎在半空中,叫道:“你们家还有谁没死呢?再不说出是谁让你来的,老子杀进村去,把全村都杀光!”
他顷刻之间连杀数人,脸上、手上、衣衫上、铁尺上沾满了血迹,加上满脸的杀气,厉声一叫,真如青天白日间来了个凶神恶鬼一般,休说那些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的村民,就是跟着蒋瓛来的官差,也个个毛骨悚然,手脚发软。只那少年被蒋瓛扣中后心“大椎**”,身不能动,口中却兀自喝骂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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